13 章十三

清河長公主理所應當成了主持這場切磋之人,而郗銘則是被推了出來當做裁判,而選曲則莫名其妙落到了謝昭頭上。

謝昭選了一曲北風行,這對于二人來說都不是什麽好彈奏的曲子,倒并非曲譜難記,卻是其中情感表達起來甚是困難。北風行是先帝盛年時禦駕親征所作,雄渾豪邁,龐博大氣。但二人都未有行伍經歷,更未曾見過真正的厮殺,若是彈奏起北風行,只怕都會有不足。

清河長公主驟然一聽北風行,便将目光看向了面上淡淡的謝昭。

郗銘頗為責怪地看着謝昭,似在埋怨他選了首不應景的曲子,硬是将這還算輕松氛圍弄僵了。在京中,北風行已有多年未曾在這樣的宴會上彈奏了。那不僅是歌頌先帝親征的贊歌,也會當年文德太子北伐的送別曲。

“載瑗一介粗人,對琴曲之事實在算不上了解,行伍之間,也就這首北風行聽得還算多。”謝昭是這般解釋的。

清河長公主暗含深意地看了一眼他,便未再說些什麽。

昌意郡主看了一眼對面摸了摸鼻子、看上去頗有些苦惱的南穎,又深深地望了一眼謝昭。

說是切磋琴技,便是二人同彈一首曲子,一人彈完一段,另一人銜接而上。這般切磋不僅考驗彈奏者對于曲譜的熟悉程度,還考驗着兩人對于曲子情感的把握。

不論是南穎還是昌意,都将自己對于這首曲子的情感或是有意、或是無意地注入了琴聲之中。

二皇子皺了皺眉,他聽着這首曲子,眼皮直跳。

曲終,不少人久久不能回神。

清河長公主似是下定了決心,嘴角帶着笑意,說道:“如若昌意所奏的是太初三年的北風行,那玉潤彈得便是太初二十年的北風行。”

二皇子滿眼震驚地看着清河長公主,他知道,他姑姑的這番話,将會置南穎于險境。這一切都還只是開始,而南穎則被當做起頭那人推了出來。

“昌意郡主的琴聲意氣風發,玉潤所奏則更顯戰場厮殺,二人琴聲不分伯仲。”郗銘帶着笑臉,盡力地将話題扭轉到琴聲之上。他不知清河長公主是何意,但他明白這話一出,對南穎來說絕非好事。

謝昭挑了挑眉,他還以為清河長公主至少不會将南穎牽扯進來,可到底還是放棄就放棄了。他不着聲色地打量了一番清河長公主與昌意。又将目光轉向了南穎。

南穎笑着,可謝昭看得出來她似乎有些懊惱。她彈琴之時已努力不讓自己的情緒外洩了,可是當她全神貫注彈奏之時,其中情感便不自主流露了出來,只是她也不明白清河長公主為何會直接将這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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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宴後,青杏将一只提籃交給了織星。

“宮中貓兒房有母貓誕了貓崽,殿下知曉小公子喜愛這些小東西,便差人送了一只過來,一早便想給小公子送去,卻沒想到,到了今日才送到小公子手上。”

車架緩緩起步。

南穎坐在馬車中,看着面前慵懶的小崽子,長長了嘆了一口氣。這日後,恐怕與清河長公主不複從前了。

“小崽子,你說你要叫什麽好呢?”南穎将小貓崽抱了起來,渾身雪白的貓兒在南穎懷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蹭着南穎溫熱的手掌,咕嚕咕嚕發出舒服的聲音,“見你這般白淨,不如叫你小白?”

織星看着南穎,笑了起來,這名字可真随意。

然而,這麽随意的名字小貓崽也不願意,擡起前腿,一掌拍在了南穎的手臂上。

“姑娘,這小東西不喜歡你這名字。”

“那便叫如意吧。”南穎淡淡說道,願送她貓崽的人能如意吧。

織星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南穎,又聽見南穎說道:“回去之後,跟衷叔說一下,咱們兩日之後就回荥陽。”

“那怕是搭不上郗家的船了。”織星說道。

南穎沉思了一會兒,道:“叫衷叔與家裏船行聯系一下。”

織星點了點頭,又問道:“姑娘這麽着急,可是出了什麽事兒了?”

南穎思索道:“我也不知會出什麽事兒,只感覺不太好。”

織星見南穎難得露出凝重的神情,她不禁擔憂了起來:“那可要和家裏說一聲?”

“先不說了,希望是我想多了。”南穎道,“母親久居荥陽,也不曾回京,哥哥出使他國,實在不宜讓這些事兒惹他們心煩。真人身體又不好……唉,說來,我在這京中确實不該肆無忌憚的。在這世家子弟遍地走、各派各系林立的地界兒上,我似乎有些過于自信了。”

織星輕嘆一口氣。

謝昭的車架不遠不近跟在南穎車架後邊。

卓倚峰将記錄了清河長公主與二皇子在書房的談話的案牍放在了馬車內的幾案上。

謝昭一目十行快速地略過了幾份紙張,他深深地皺起了眉頭。他這三年,目光着重放在了北地邊境的防禦以及濰州琅琊的動向。京畿之地,他着人暗中布置了一番,便沒再多關注了。

“世子,可要咱們的人再去探一探?看看二皇子所言到底是真是假。”卓倚峰問道。

謝昭擺了擺手,道:“不必。他中毒與否與大局無關。”

謝昭頓了頓,又道:“不過,你去将內宮與前朝如今都是怎麽個布局。”

馬車驟停,卓倚峰掀開簾子,底下侍衛回報道:“世子,前邊的馬車車軸壞了,馬車翻在了路中間。咱們的車架怕是過不去。”

南穎的馬車車軸驟然斷裂,南穎連人帶車向一邊傾斜而去。織星在翻車之前死死護住了南穎,才沒叫南穎被甩出去。

“馬車裏的人沒事兒吧?”卓倚峰看了一眼謝昭,對侍衛問道。

侍衛回道:“應該是沒事兒的,如今正在路邊等着。”他侯在一邊等着主子的指令。

謝昭看着桌上的記滿了清河長公主動向的紙張。

“倚峰,你去将人請來吧。順便叫人去把道路清開。”謝昭對卓倚峰說道,他倒是想看看,好好的馬車是怎麽車軸斷裂的,這事兒到底是誰在背後做手腳,目的又是什麽。

卓倚峰點了點頭便去了。

南穎看着橫斷的車軸,一篇狼藉的車廂倒在路中央,織星在一旁扶着她。突如其來的翻車,哪怕織星護住了她,但不可避免她還是磕到了頭。

卓倚峰徑直走到南穎面前,先是行了一禮,而後才難得溫和地對南穎說道:“玉潤公子,我家世子有請。”

織星帶着防備的目光盯着卓倚峰,卓倚峰無奈地摸了摸鼻子,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來自眼前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的敵意。

南穎上了謝昭的馬車,織星和卓倚峰在馬車外待着,散落的車架,在謝昭帶來的侍衛的幫助下,已經清理幹淨。

“玉潤謝過謝世子出手相幫。”南穎說道,她坐在離謝昭最遠的位置。

謝昭為她倒了一杯茶水,道:“你的車架擋了我的去路。”

南穎無言以對,事實确實是這樣,但這話從謝昭嘴裏說出來,卻讓她覺得,謝世子長這麽大沒被人套過麻袋,真是要感謝他的身份。

話不投機,馬車內一下便陷入了安靜,南穎被馬車磕到的額頭正隐隐作痛。

謝昭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茶,擡眼間,他便瞧見了南穎額頭的紅腫。他眉凝糾結,眼中漸漸透露出了一絲煩躁。

他放下茶杯,抽出幾案的抽屜,從中取出一個白瓷罐。

“過來。”謝昭眉眼不擡。

南穎正神游,聽到謝昭的話,一時不曾反應過來,直愣愣瞧着他,滿是疑惑。

謝昭對上她的眼睛,拿着白瓷罐坐到了南穎身旁,打開白瓷罐,從中挖出一塊藥膏,糊在了南穎額頭上,再以手掌用力将藥膏揉開,動作沒有半分溫柔。

“嘶!”南穎疼得倒吸一口冷氣,雙手抓住謝昭的手臂,想要阻止他的動作,嘴中嘟嘟喃喃着,“你這是做什麽呀!”

謝昭左手毫不費勁地制住了南穎的雙手,右手的手掌已漸漸将藥膏揉熱。

他怔怔地看着南穎閃着淚光的眸子,手上的動作漸漸停了下來。

兩人因上藥,相隔距離極近,南穎幾乎都能感受到謝昭的呼吸。她看着謝昭,眨了眨眼睛,才猛然感受到兩人不得體的姿态。

南穎掙了幾下,将謝昭推了開去,轉而一下拉開了與謝昭的距離。

“你……”南穎呢喃着說道。

謝昭蓋好白瓷管,好笑地看着一臉無措的南穎,道:“我什麽?”

“你,你難道對誰都這般輕浮嗎?”南穎鼓足了氣勢,問道。

謝昭盯着她,沒有一絲想要回答她的意思。

南穎被他盯得不自在,一時最快,說道:“你這樣,難怪昌意郡主不喜歡你。”

“你說什麽?”謝昭沉聲問道,他的話中帶着濃濃的不悅。

南穎實屬一鼓作氣,如今則顯得氣虛了:“我說,難、難怪昌意郡主不喜歡你。”

謝昭盯着她,臉色逐漸難看,可轉而,他笑了起來。

“誰告訴你的?郗銘?”謝昭挑了挑眉,他的話中帶着意味不明名的危險,他甚至沒有在稱郗銘的字,而是直呼其名。

南穎往後瑟縮了一下,可又自覺自己說的也不錯,便坐直了身子,道:“難道說錯了嗎?”

“不錯,一點兒不錯。”謝昭說道,“不過,我對昌意,并非郗裕德所言。”

南穎不解的看着謝昭,而謝昭也沒有解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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