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章卅九

幽州冬日極冷,臨近年關挂滿的紅燈,也只是添上了一絲暖色。

謝王妃有心調和二人之間的冷淡,謝昭也終于願意與南穎坦誠相待。

南穎依稀記得那時,謝昭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及那些蔓延在城中的流言。

“那些流言都是多舌之人搬弄出來的,你切莫相信。”謝昭是這般對她說的。他其實還想告訴她,他心中之人是她。

他愧疚于擾了郗銘與她的緣分,但是他卻不得不承認,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心悅于她,直到近日母親點出,他才驚覺,原來在當日愧疚的同時,他也在竊喜,竊喜于她的夫君是他,是謝昭而不是郗銘。

只是謝昭話不說全的毛病從來都犯在重要的地方。

他只讓她別信,其他便再沒有了。南穎想,他原來早便知曉了這些,哪怕不甚在意,但也有些許苦澀。

“你,你心中若有放不下的人……”謝昭吞吐着還未說完。

南穎便有些不可置信地生氣反問:“我心中何時有他人了?”

謝昭這才驚喜道:“你心中沒有郗裕德!”

南穎震驚于謝昭的話,随即便想到了她嫡母曾想将她嫁給的郗氏郎君,便是郗銘。

“我第一次做人丈夫,許多疑問,我也不知該問不該問,方才生出了些許誤會。”

“我亦是第一次做人妻子,聽聞夫妻之間當相互信任、相互扶持,勠力同心。”

如此,便好像一筆帶過了那從夏日到嚴冬二人之間的寒冰。

南穎不曾追問謝昭與昌意之間的故事,謝昭亦不曾解釋,他只以為那不過時段無足輕重的往事。

二人仿佛又回到了在朔州初時的舉案齊眉。南穎也将對于昌意的懷疑告知了謝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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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我着人查了昌意,可卻一無所獲,我只以為……”謝昭解釋道。

在此事上,南穎終于失态了,她有些氣急:“以為什麽?以為是我多心了?還是以為我妒忌昌意,敗壞她在你心中那和善的面孔?”

謝昭忙安撫道:“阿穎,你別氣,我并未這般想!當時,琅琊王庸碌無為,世子司馬籌也是個眼高手低的,只昌意一女子有些謀略,雖養了些暗探,但也難成氣候。便只以為她是投到了三皇子門下。”

南穎臉色蒼白,此後夢中之事卻是她不願回想的。

謝昭知曉,夢中南穎敬重南襄,現世之中南穎與南襄的感情又是那般好。夢中之事對于南穎來說,太過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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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二十一年夏,永和帝病得不清,三皇子監國,朝中局勢一變再變,一直以來駐守雁門關的南氏被調到了居庸關,這看似是普普通通的換防,卻也昭示着三皇子對于南氏的疑心。

而柔然和冉涼便像是草原上一茬又一茬的野草,火燒不盡,春風一吹便野蠻生長。

柔然集結了幾個部落,南下侵擾雲州,甚至一度打到了城中,燒殺劫掠,滿載而歸。

這是三皇子監國後的第一次對柔然作戰,三皇子派了南襄作監軍史,又給了司馬籌便宜行事的權力,令他随行。

而謝昭也帶兵開赴雲州。

臨行前,南穎按捺下心中的不安,提醒謝昭,琅琊王府雖不顯山不漏水,但司馬籌此人險惡,理當防備,琅琊王府亦是需要多加提防。

謝昭雖記下了,但卻并未真正放到心裏,他所地方的還是他以為的琅琊王府背後的三皇子。

待謝昭趕至雲州不久,柔然人便又圍了上來,時不時地突襲一下,令人不勝其煩。而三皇子雖然不好直接對謝昭下令,但他卻能給南襄下旨。

他要南襄剿滅侵擾雲州的這股柔然人,然而南襄只是監軍史,他手下無兵無馬三皇子此舉不過是在逼謝昭,他固然不能對謝昭怎麽樣,可是謝昭卻不能不管南襄。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這次柔然人竟然沒有像往日那般速戰速決,而是繞着雲州開始你打我躲的攻防之戰。

雲州之戰攻防五月之久,那股柔然人只要打不過了,便往草原上一躲,不久又繼續侵擾,而三皇子催促之信愈加頻繁,南襄無法,只好主動出擊。

原本謝昭是打算親自帶兵前往,然而南襄卻恐司馬籌加害于謝昭,便代替了他前往,南襄出身奉恩侯府,曾也是領兵百萬的軍侯之家,雖已沒落,但也出了像南鶴那般的将才。

可是南襄走的是文臣的路子,謝昭放心不下,便派了秦觀海在南襄身邊。

按照商定計劃,南襄帶兵找到那股柔然人後,斥候便會回雲州求援。

可就在此時,柔然大王斛律重光親自領兵突襲朔州,謝昭不得不趕回朔州主持大局。

而在雲州,南襄在草原探查到那股柔然人後,立即派了斥候回雲州報信,孤軍深入草原,本就是險中之險,本以為援軍不日便道,可誰曾想,司馬籌攔殺了斥候。

南襄所領那支騎兵也被柔然人發現了蹤跡,他們且戰且退、死傷過半,本以為會有援軍接應,可到了彈盡糧絕之際,依舊不減援軍蹤影。

在柔然人的圍追堵截之中,南襄胸口中了一箭,那一箭震碎了他的心脈,至死他甚至說不出一句話。

最終,八百人的隊伍,最終,秦觀海連同南襄的屍身,只帶回了幾十人。這八百輕騎,是數次跟随謝昭出生入死的精騎。

司馬籌見南襄身死,連夜逃回了琅琊,甚至沒有去京中給三皇子報信。

當三皇子得知南襄因司馬籌未及時支援而戰死的消息時,他才突然意識到事情脫離了他的掌控。

南襄是誰?那是奉恩侯府的世子,同樣也是安國公之女親自教養的孩子,大楚五姓之一——荥陽南氏未來的家主。此番他将面臨的是荥陽南氏與太原徐氏共同的诘難。

不得已,三皇子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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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穎……”謝昭輕聲叫喚道,“我……”

南穎通紅着雙眼,言語之中帶着哽咽:“謝昭!謝昭,我知曉那不能完全怪你,可是南五姑娘不知道,她看到的聽到的是,她明明告知了你要防備司馬籌、防備琅琊王府,可你卻沒當回事!”

謝昭垂眸,失落道:“是啊!謝世子沒把南五姑娘的勸告當一回事兒。”

“那時,我只顧着防備三皇子,但同樣也知曉,三皇子暗中想要動我,可無論如何他不會動你兄長。”謝昭道。

南穎閉口不言。

“可誰能想到,三皇子一直以為被他收于彀中的琅琊王世子,竟然會在此事上講了他一局。”謝昭說道。

南穎定定望向謝昭,她依舊記得當時謝昭将南襄的棺椁送至雁門關,她匆匆趕去,見了兄長最後一面。南穎眼中的淚再一次蓄了起來,亦是從那個時候,織星眼中的光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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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南襄的棺椁自雁門關入中原,南穎便病倒了。心死于南襄的命運、又憂心南穎的病情,織星仿若一夜長成了深閨裏保守磋磨的老嬷嬷的模樣。

南穎氣惱于謝昭,但更恨司馬籌心思之惡毒。

謝昭與她亦是不歡而散,他們對此時是否是昌意授意起了争執,南穎實在想不出,除了昌意,還有誰能讓司馬籌違背三皇子。可謝昭卻一言斷定并非昌意。

南穎因病體纏綿,留在了雁門關修養,直到九九重陽那日。

清河長公主聯合了高平郗氏,為永和初年的國史案與梁王謀逆案翻案,其中更是牽扯到了太初二十年文德太子一事。

曾日裏隐姓埋名的文德太子府與梁王府舊人如雨後春筍般出現,他們探查了多年,終于查到了湮沒了多年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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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初二十年,還只是柔然太子的斛律重光悍然南侵,與當時還只是齊王的當今官家暗中勾結,這也是我們前些日子聊起過的。”謝昭說道。

“齊王想要皇位,必先除掉深受太初皇帝器重的文德太子。而當時太初帝欲禦駕親征然病重不遂,文德太子替父親征,便給了他這個機會。”

南穎神情凝重,道:“齊王不止想要文德太子死,還想要謝氏陪葬,或者說他想重挫謝氏。所以他不僅向斛律重光提供軍情,還以北地八州為約,要斛律重光消耗謝氏,大敗文德太子,讓文德太子死在疆場之上。”

謝昭點了點頭,道:“那場戰事是父親親自參與的,在戰事一開始,文德太子與謝氏兵分兩路圍擊斛律重光,可是謝氏連連受挫,損失慘重,而文德太子并不曾與斛律重光對上。父親那時也是年輕氣盛,以為是文德太子借着柔然消耗謝氏,由此文德太子離心離德。”

文德太子之事,南穎只粗略知曉了一個大概,如今謝昭和盤托出,她才完全将那些事情串聯到了一塊。

正是因為梁王查出了些許文德太子之死的內情,這才有意争奪皇位,才引發了齊王、梁王之争,才有了後來的牽連無數的姚氏國史案與梁王謀逆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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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兩樁舊案得以昭雪,永和帝沒有半分抵抗的力量,他又老又病,三個兒子也只剩下一個灰溜溜躲在自己府中裝病。

高平郗氏也趁機将府中小公子的身世公之于衆,那是太初帝幼子梁王殿下與姚氏女的孩子,郗銘的身世也就明晰了。

郗氏在此時公開郗銘身世,不過是想着永和帝德不配位,自然該由梁王之子繼任。

而緊接着,又有人将南穎的身世捅了出來,受世人景仰的遠山公與齊雲山上幼彧真人的孩子,身兼太原徐氏與範陽姚氏的血脈。

安國公一子二女,徐遠山死後,再無其他子息。南穎又成了安國公府唯一的血脈。

自幼又受到荥陽南氏的教導,如今又嫁入北地謝氏。誰也不再說南穎是南氏籍籍無名的庶女。

為名為利,不論是郗氏還是三皇子,都想拉攏她甚至控制她。又恰逢她獨自在雁門關養病,南穎的處境一下便微妙起來。

謝昭得此信,連夜奔赴,将南穎帶回了幽州。至少,在他的庇佑之下,旁的人便只能想卻做不了什麽事兒。

朝中要求永和帝退位讓賢的聲音愈加明顯了。三皇子算計了所有,卻沒想到得來這幅局面,病也就裝不下去了,他經營多年,到底還是有些底子的。

他如同他那太子大哥一般,發動了宮變,只不過他成功了,逼死了自己的老父親便迫不及待登基稱帝,只是不過三日,便死在了龍榻之上。

這三日宛若一場鬧劇,最終以他的死終結了一切荒唐。

在琅琊王府不斷提一下,高平郗氏如願将梁王之子推上了皇位,成了那教導新帝的重臣,清河長公主亦是如願看到了郗銘登基,可誰也沒管郗銘到底願不願意。

郗氏本以為,朝中大權會落入其手,可是誰曾想到,在前兩年,朝中已進了不少庶族官員,而其中泰半又與琅琊王府密切相關。更讓人想不到的是,琅琊王府控制了整個內宮,旁氏相見新帝一面都很困難。

到頭來,全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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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大楚皇位更疊之際,柔然聯合了冉涼與西域三國大舉南侵。”謝昭沉聲說道,“一時間朔州、寰州、應州、雲州、武州盡失。十六州連失五洲,北地西面四州的将士只能退到了陳家谷與雁門關。而冉涼占據了武州與新洲對峙。”

若說雲州之戰是南五姑娘不敢提及的,那麽北地突變便是謝世子一輩子的噩夢。

在那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中,謝世子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親人。

“新洲有周靖北,蔚州有卓倚峰,唯有儒州守将并無大才,而如若儒州實守,那麽幽州與柔然人之間便只有一個居庸關了。”南穎道,“只是那時古北口亦不安定,渤海人亦是蠢蠢欲動,意圖吞沒檀州。”

“是啊,大楚北方所有的外敵,幾乎在同一時間發難。”謝昭苦笑道,“與其說是對大楚發難,倒不如說是對謝氏發難。便是連中州朝堂上那些老家夥,也都恨不得謝氏的勢力在此消耗殆盡。”

作者有話要說:希望下一章結束夢境串聯,進入下一個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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