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章卌一

那日兩人像夢中一切說盡，正如南穎所想，她與謝昭都不是沉溺于兒女情長之刃。

哪怕夢中恍若再歷一世，可是仍有許多未解之謎待他們去探尋。

三皇子已在武牢多時，不論是謝昭還是南穎，都不便在此多做停留。

故而兩人在那日之後，便啓程趕回荥陽。

至荥陽界內，南穎便瞧見了奉恩侯夫人派來的人。來人正是奉恩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雀枝。

她抿着嘴，謝昭将馬匹驅到在她身旁。

近鄉情卻一詞，便實實在在出現在了南穎心中，她依舊是在意那個夢的。

夢中的南五姑娘，雖死不悔，但卻有遺憾，遺憾她知曉自己的身世卻如何也見不到自己的生母。

“連衷叔，你去告訴雀枝姑姑，我前些時日錯過了觀中的清修，想盡快回觀裏給師父請罪報平安。”南穎沉思片刻，說道。

連衷應聲便去了，他未曾覺得有什麽不妥，畢竟南穎自小便養在長明觀中，甚少回南氏祖宅。

雀枝遠遠看着山坡上控着缰繩的南穎，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麽，連衷将南穎吩咐的話告知了雀枝，雀枝便帶人回去了。

南穎心中煩悶，便與謝昭騎馬先行了一步。

去往長明觀的路，南穎走了千遍，自是熟悉。

齊雲山腳，南穎勒住缰繩，對謝昭道：“我們先在此歇歇腳吧。”

“你不敢上去？”謝昭直白地問道。

南穎沉默地下馬，默默将馬拴在了旁邊的樹上。

Advertisement

“你告訴我夢中歸夢中……那個不見你的幼彧真人，并非自小養育教導你的幼彧真人。”謝昭走到她身邊道。

“正是因為知道，才覺得……”南穎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為什麽夢中她是那般處境，為何現世又是另一番景象？

她心中隐隐有些猜測，可又不敢猜。

謝昭有些不解，但看着南穎滿目的糾結，心便軟了下來，不再追問。

“那你呢？”南穎問道，“你為何要來荥陽？”

謝昭一愣，他望着齊雲山，望着山間的長明觀。莞爾笑道：“我來向奉恩侯夫人求娶，你可信？”

南穎險些翻了個白眼，一時間心中的憂思到讓他沖散不少。

“夢中謝世子曾向陸天師求過逆天之法。”謝昭說道。

南穎驚詫地望着他，謝昭不信三清，她無法想象，當時的謝昭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問的。

謝昭低頭似是嘲諷地笑了笑，道：“只可惜，謝世子無緣得此法。”故而，他似是抛下一切，在朝堂上不要命地厮殺，承受着不知來自何方的各種暗殺。

“今次來荥陽，是想再拜會陸天師。”謝昭擡眼望向南穎，目光之中帶着一絲深沉。

---

南穎上山後，托小童安頓了謝昭，便立刻去了後山見姚幼彧。

姚幼彧所住的寄空院便在後山的九曲瀑旁，依山傍水，是個風水極佳的地方。然而小院的屋前稀稀疏疏長了幾株散生竹，屋後則種滿了杜鵑花。

院落中一棵槐樹，樹下則置放着石桌石凳。

姚幼彧正在院中烹茶，聽到南穎進屋，不擡頭也不出聲。

南穎見到姚幼彧的那一刻，突然踟躇的心平靜了下來。

“真人，弟子游學歸來了。”南穎上前行了一禮。

姚幼彧見茶開，便倒了兩杯茶，悠悠道：“聽景度說，你在中州和齊家人對上了？”

南穎一愣，聽到姚幼彧平靜的問話，只讷讷道：“博望侯府近年來行事越發肆無忌憚了，我在京中未曾注意，便與之對上了。”

“齊家人如惡犬，你的性子，倒避不了。”姚幼彧示意南穎坐下，她淡淡說道，仿佛一切在她眼中都不是什麽大事。

南穎聽着熟悉的話語，不由放松了下來，癟了癟嘴，道：“我在京中已經很是克制，不談政事，也不摻和京中那些貴人的紛争。可誰想博望侯府那小公子心眼如此小……”

姚幼彧聽着南穎的小聲抱怨，輕飄飄望了她一眼，南穎頗有些心虛地閉上了嘴。

“京中紛争歷來便多，你出門的時候，我便告知過你，那等是非之地，少去去。”姚幼彧道，她雖然這般說着，可言語之間卻并沒有多少責怪之意。

“我自拜讀了嵩陽書院的藏書後，便遇見了郗裕德，便是郗氏那位小公子，也是他相邀，我才去的京中。”南穎小聲辯解，心中對着郗銘道了聲對不住。

姚幼彧自然知曉，郗銘雖然相邀，可若是南穎不想，郗裕德難不成還能綁了她去？

姚幼彧輕嘆一口氣，道：“此時與你說起這些，并非責怪。只是京中的腌臜事遠比你想象中多。世家與世家之間多有算計，庶族與世族之間也多有龃龉，除卻這些，便是世家內部亦是。”

南穎低着頭，小幅度地點了點頭，她知曉這些，也正是因為知曉，所以才不住地感謝奉恩侯夫人，以一己之力将她帶出了那些算計，又以體弱之名令世人以為她藏于深閨，卻讓她能夠在長明觀修行。

“年底，你便要及笄了。”姚幼彧喝了口茶，茶葉是奉恩侯夫人送來的新茶。她與她這些年雖共同教導着一個孩子，可聯系卻不多，可誰又能想到，她們當年也是相交甚篤的密友。

南穎聽後不禁失神，夢中的南五姑娘，便是在及笄之年跟随嫡母回到京中。她明明白白知道，她不會走南五姑娘的路，可是她的路又是怎樣的呢？南穎微怔。

“奉恩侯夫人曾與我提過，待你及笄後，想為你相看人家。”姚幼彧說道，“不管出身，只要你喜歡，品行良善，都是可以的。”

她雖然不喜歡世俗眼中女子必須要依托于男子過活，但她并不反對奉恩侯夫人為南穎相看人家，她希望南穎也能找到一個如徐遠山待她那般尊之重之的人，情投志和。

南穎怔忪望着姚幼彧，道：“我還不想成親。”

姚幼彧似是料想到了南穎的想法，只道：“既如此，我便與奉恩侯夫人說一聲。”

兩人沉默了些許，姚幼彧道：“我聽聞，在中州，你與二皇子相交甚篤？”

提到二皇子，南穎低下了頭，道：“仲英懂我，可他走得太突然了。”

姚幼彧聽後沉默了片刻，問道：“你可是因為他……”

南穎積極否認道：“不是，我與仲英之間并無男女之情。我不願成親，只因世間對女子多有苛刻，且人心易變，我實在不願走進一個不知何時會變成牢籠的地方。”

“罷了。”姚幼彧嘆了口氣。

南穎偷偷擡眼望了望姚幼彧，她這十多年來，似乎不曾變過，在她小時候是什麽樣，她長大了，姚幼彧還是那個樣子。

“此次出門，可還遇到什麽事？”姚幼彧觀她神色不同往日，便問道。

南穎抿了抿嘴，道：“我們在囿中和武牢交界的村子，遇上了偃月三亭晏東虞。”

姚幼彧回想片刻，方才道：“當年在江湖上，他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如今已經有将将十年未聽聞他的蹤跡了。”

“他因一樁沁州舊事被朝廷通緝，而那樁舊事似與二師叔有關。”南穎說道。

姚幼彧皺着眉頭，問道：“長風素來沉溺劍道，如何會與朝廷扯上幹系？”

南穎道：“這也正是我所疑惑之處。當日歸一亦是在場，只因武牢事急，未在探查下去。如今他與三師叔、小師叔還在武牢，我想秉明師祖後，與歸一前去沁州，探明事情真相。”

姚幼彧望着南穎，臉上神情捉摸不透。

她又與南穎說了些家常，南穎便告退了。

當她踏出院子時，姚幼彧才張了張嘴，開口問道：“武牢之事，你做得很好。”

南穎停下了腳步，她在武牢，心中雖明白她所作之事無愧于心，可到底還是害怕回了荥陽，姚幼彧會說，她不該參與其中。

現下，終于心中的擔憂終于煙消雲散了。

---

陸崇宙早早地在茶室擺了一盤棋，等南穎到時，這盤棋已經結束，黑子圍殺了白子。謝昭便坐在陸崇宙對面，南穎看不出這棋盤上到底是何意義，只是覺得此刻的謝昭面上一副輕松模樣。

兩人都不意外南穎的出現。

陸崇宙笑着将南穎招到身邊，也不避諱謝昭，便問道：“此次出門可有感悟。”

“回師祖，弟子此次出門，途徑多地，感民生之多艱，于中州小住，觀朝堂士庶之争愈發激烈。而在回觀途中，遇到甘州南摩教教宗帛氏與其弟子寂空，相處之際，發覺此教教義與三清所述有相似之處。人生在世，皆為修行。”

南穎一字一句說道。

陸崇宙點了點頭，又道：“那可有什麽意外收獲？”

謝昭聽着祖孫二人所談，不曾開口，只靜靜聽着。

南穎将柳長風的消息如實告知陸崇宙。

陸崇宙聞之輕嘆一口氣，感慨似的說道：“長風當是有所悟。”

“你可是要與歸一去沁州一探究竟？”陸崇宙問道。

南穎點了點頭，說道：“我回來時，歸一與我說，他先不回荥陽了，再過半月，他與我在榆陽彙合，倒是去往沁州。”

“他不見見他母親再去嗎？”陸崇宙問道。

“歸一怕嬸嬸失望。”南穎解釋道，“他說，誰也不知道真想究竟為何？如今所有的指控所有的猜測都還不明朗，嬸嬸已經等了十年……”

陸崇宙沉默了許久，他被尊為天師，超脫世外，幾個弟子卻深陷世俗的糾葛，好友亦是如此。

“長風确實辜負了他的夫人。”陸崇宙良久才說道，“此事還是告訴她吧。”

南穎應聲答應，柳長風的夫人薛氏等了他十年，世俗的條條框框似乎将她框死在了那裏。哪怕長明觀的人都勸過薛夫人放過自己，甚至陸崇宙曾勸過她不必再執着柳長風。可她依舊想要一個答案。

将此事言明，陸崇宙将視線轉向謝昭，道：“玉潤，謝小友是你的朋友，他還要在觀中住幾日，謝小友想進觀山樓一閱樓中圖文，你自小便愛往哪兒去，那些文書在什麽地方、怎麽找你最是熟悉。接下來幾日，便由你好好招待謝小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