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章六二

北地朔州

謝昭将周靖北調出境後，整個朔州大營都被整治了一番。

謝昌身邊收拾出了好幾個有異心的。謝昌倒是沒什麽大問題，只是對于謝昭向着謝家人出手多多少少有些不滿。但他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謝昭将其中利害關系向他說清楚後，他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便更濃了。

卓倚峰前兩日已經動身去了幽州，想來已經見到謝王，之後他便會去涿州主持大局。

一時間朔州能用之人便寥寥無幾了。好在秦觀海可坐鎮後方，便是謝昭離開，也能在朔州兼顧周靖北。

“世子，那些人到底謝家人……”謝昌踟躇開口，甫一張嘴，謝昭便知道他要求請。

謝昭只字不言，只聽着謝昌把話說完。

“雖然他們做錯了事兒，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咱們到底是同氣連枝的族人。好好懲戒一番便是，和必要了他們性命。”謝昌說道。

謝昭聞言不曾擡頭，只看着案幾上的公文，道：“在他們做出為害朔州軍的事兒時，他們便該清楚，謝氏容不下他們了。”

謝昌皺眉，依舊不改初心的求情道：“他們都已知錯！而且，此番他們也沒有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

謝昭哂笑一聲，道：“謝将軍莫不是忘了！這兒是軍營，犯了軍紀的，都得軍法處置。”

“謝昭！那都是你的親人！謝氏能有今日，他們也是做了不少的。”謝昌一時間惱怒的看向謝昭，甚至直呼其名。

秦觀海站在謝昌旁邊，一時間表情難以言表，平日裏見這謝昌将軍也是個嚴明的人物，怎麽放到謝家人身上，這嚴明也就不見蹤影了。

“謝将軍莫不是以為他們只是貪點小財，透露些無關緊要的情報？”謝昭摔下筆，眼神銳利望向謝昌。謝家除卻那些腐肉蛀蟲，也有銳意向上的，可惜這些人将家族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老秦，把所有的事都好好告知謝将軍。”謝昭冷聲說道，許多未完之事還未做好，昌意已經動身去沁州，他必須加快進程，解決好這邊事兒，趕去沁州。

秦觀海看出了謝昭眼中的不耐煩，也是無言，這謝昌一如既往看不懂臉色。

“到底還有什麽事！”謝昌皺眉問道。他也不傻，謝昭此番震怒，恐怕還有他所不知道的原因，可是不論什麽原因，那都是謝家人啊。

秦觀海将謝昌請出去，臨出營帳，謝昭道：“将他父親的事兒也好好說給他聽，他若任然執迷不悟，就送去幽州和他父親團聚。”

謝昌失色問道：“這與我父親又有何幹！”

秦觀海勸說道：“謝将軍還是随我來吧！”

謝昭看着謝昌被帶出去，不禁揉了揉晴明穴。他緊鎖着眉頭，心中實在放心不下遠在沁州的南穎。

此前京中傳訊來，昌意郡主離開京中往沁州去了。她車架雖慢，但是不出半月也能到達沁州。

想到南穎獨自與昌意待在一處，他便寝食難安，唯恐又看到夢中幽州謝王府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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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州別院

南穎沒想到寂空會出現在沁州，身邊還跟着态度不明的祁莎莎。顯然，歸一也沒有想到。

寂空包着腦袋，蒙着嘴，祁莎莎頭上也帶着帷帽。

織星将人引進屋中。

“我此來沁州，便是為了十年前那莊舊事。”寂空開門見山說道。

祁莎莎大概知道這是什麽事兒，這一路上，寂空有意無意透露過一些，可是，具體寂空知道什麽，她其實也不清楚。

南穎與歸一對視一眼，他們關于斛律澈的猜測看來沒有錯。

“當時看到歸一的來信，我便知道，這段往事必然要被翻出來。”寂空平靜地說着，“我若罪孽深重，只求諸位隐瞞我南摩教教徒的身份，莫要牽連南摩教。教中之人多無辜，他們本就凄苦，若在因我連累，丢了性命，恐怕太過殘忍。”

“罪過不罪過哪裏是那麽容易下定論的。”歸一正聲說道。

寂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南穎點了點頭，道：“正是，你當日不過六歲小兒，你又能有什麽罪過。有罪孽的是那些圖謀不軌的，是那些蓄意挑事的。”

寂空聞言一愣。祁莎莎在一旁靜靜聽着，沒有反駁，她心底明白，南穎他們說的沒有錯，只是她放不下的是對柔然的仇恨。

“你此番匆匆趕來，可是有什麽知道的要告訴我們？”歸一給寂空沏了一杯茶，問道。

寂空接過歸一推過來的茶水，抿了一口，潤了潤喉嚨，便道：“是的，當年之事，我确實知道一些內情。我将這個秘密藏了十年。如今，師父也已經因我而死，我便在沒什麽好隐瞞了。”

寂空頓了頓，他無奈地笑了笑，似在嘆息些什麽，道：“想來，你們也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

“我們也只是猜測，并不确定。”南穎道，“我曾在沁州主将那兒見過柔然小王子斛律明月之子的畫像。與你生得及像，故而猜測，你便是斛律澈。”

寂空笑着點了點頭，道：“确實，你們沒有猜錯。”

祁莎莎沉靜地喝着茶水，看着他向自己的朋友承認自己的身份。

文禾帶着韓少臨還有薛憎走了進來。

從寂空出現在衆人面前時，南穎便托她去城外将韓少臨和薛憎請來。

“這位便是沁州主将，韓少臨韓将軍。這位，是他的副将，薛副将。”南穎介紹道。

寂空朝着韓少臨行了一禮，又看了一眼柳長風。

“我該稱你斛律公子還是……”韓少臨微眯起雙眼，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許是南摩教的清規戒律，将人養得清瘦。

寂空道了一句：“師父為我取號寂空，韓将軍喚我號便可。”

韓少臨颌了颌首。

“諸位請坐吧。”寂空輕笑道，“接下來我要說的往事還很長。最初，要算到太初十年了。”

幾人聞言一愣，坐開後，皆是靜靜看着寂空。

祁莎莎坐在寂空身側，她手上沒有拿任何兵器，只靜靜坐着，不知在想些什麽。

“太初十年，先柔然王的小王子，便是我的父親，來到大楚為質。我祖父時本已經漸漸放下與大楚的敵對，也想同渤海一般，與大楚達成通商。為了像太初皇帝表示誠意，便将他最寵愛的兒子送來大楚，說是質子，實則，是想要學習大楚。”寂空悠悠說道。

柔然那時雖然也像大楚這般漸漸許多官職，又學大楚開始立太子。可是柔然老人心中，繼承家業皆是最小的兒子。當時的柔然王便是這個意思。

南穎幾人都知曉大楚與柔然不死不休的關系，可從未聽過雙方竟也有想要和平相處的時候。

“太初皇帝也是知曉了用意，便與文德太子相商。彼時我父親不過十二歲，文德太子便提出由他親自教導我父親中原文化和大楚禮儀。我父親亦言，大楚七年，他能安穩度過，離不開文德太子的照料。”寂空話語之中亦是帶着感慨。

韓少臨忽然想起他父親當時尋找斛律澈，便是為了能夠繼承文德太子遺志。

戰火所害是雙方百姓，若能以教化來緩和雙方的仇恨，邊關有多少将士能夠與家人重聚，有多少老妪能免遭喪子之痛？南穎如是想到，可是她同樣也明白，教化之路向來是任重道遠。稍有不慎，恐怕便是落得個文德太子的下場。

“父親在大楚七年。七年間，文德太子将為君之道傾囊相授，父親亦是視文德太子如父如兄。他們相約，将來兩人會帶領着柔然與大楚和諧共存，兩國通商，不再開戰。”

祁莎莎從未想過，曾有一段時日，也有柔然人與大楚人和諧相處。那人還是她母親最為欽佩的文德太子。

歸一靜靜聽着寂空訴說他父輩之事。

“太初十七年，終于到了我父親回國實現與文德太子的約定之時。果不其然，父親一回到柔然，便受到了祖父的重用，父親在柔然大局推行中原文化，大國師與父親詳談後，也是十分支持父親的想法。不論是祖父還是大國師，都認為，柔然若要強盛起來，從長遠來看，都需要學習中原的文化。”寂空說道。

曾經，他聽他父親說起這些往事時，他便能夠感受到不論是祖父、大國師還是父親，對于中原的文化，有着極其深厚的儒慕之情。

寂空說着不由聲聲嘆息。

“然而，這其中卻牽扯了柔然各個部落的利益，同樣也被一直在柔然不斷壯大的太子斛律重光不滿。柔然二十八部，到最後竟只有西北六部在阿伏幹氏的帶領下，支持父親的改革。而整個王庭之中，支持父親的，除了大國師也是寥寥無幾。雖有中立之人，可這些中立之人最終還是偏向了斛律重光。”

南穎聞言不覺嘆了口氣，西北六部所處環境最是惡略，他們本就生活不易，故而在柔然二十八部中是勢力不薄弱的幾個，六部中阿伏幹氏雖然眼光長遠，但是自身實力确實給他們扯了後腿。或許有時候，野蠻就是會戰勝文明？

那謝昭呢？南穎不由想起夢中，在那般惡略的情況下，謝昭到底耗費了多少心力，才抑制住了野蠻生長的柔然，又是受了多少傷，他才會英年早逝？在他死後，柔然又是否會卷土重來？

南穎心中沒有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存稿箱見底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