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石舜華跟着起身:“四弟過來自然有事。您別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去看看四弟找你何事。”輕輕推太子一下。

“他找我能有什麽事。”太子巋然不動,“不是吃飯,就是又看中了什麽東西,來瞧瞧孤這裏有沒有。早知道他這樣當時就不該那麽大方,送他一個自鳴鐘又送他一塊懷表。”

“千金難買早知道。”石舜華想一下,“幾件東西能把四弟哄得站在你這邊,挺值得,別生氣啦。去看看吧。”

太子“嗯”一聲,到東次間見胤禛在他書房裏東瞅瞅西看看:“喜歡哪個?”

胤禛轉過身,正想說看中了牆上的字,見太子面色不渝,心中一凜:“我就随便看看。二哥,你今天走那麽快幹嘛?我想找你吃飯,一眨眼又不見了。”

“孤沒等你,你不還是找來了麽。”太子叫當值的太監擺飯,就說:“孤這裏清湯寡水,你還沒吃膩麽?”

胤禛心說,若不是外面熱死個人,回去吃頓飯像從鬼門關走一遭,我才不來你這裏吃素:“二嫂快除服了吧?”

“二十七天,還有半個月呢。”太子道,“除了吃飯真沒別的事?”

“沒有,沒有。”胤禛連連搖頭。

太子睨了他一眼:“不說沒機會了啊。”

“咳,上次十四弟過生,額娘派人把他接到宮裏吃頓晌午飯。”胤禛道,“小十四那張嘴沒個把門的,我額娘得知二嫂和孩子都很好,又聽十四說我最近天天早上在你這裏用飯,就叫十四帶話給我,叫我跟你說把她弟弟放了。”

太子:“孤會聽你的?”

“不會……”胤禛很不想承認他在太子眼中就是個喜歡蹭飯的,可事實上他還沒正式辦差,手上沒一點實權,除了會吃,也就皇子的名頭能唬唬普通百姓,“真不能把他放了?”

太子:“你舅舅這件事孤知道的還沒你多,又是汗阿瑪親自過問,你覺得孤敢放麽?”

胤禛心想,吃穿用度比汗阿瑪奢靡的時候,也沒見你想到汗阿瑪,這會兒倒是想起來汗阿瑪是皇帝,“聽說順天府過兩天宣判,額娘知道後一準派人喊我過去。”

“一百遍太祖聖訓抄完了?”太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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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不知道。說起來,汗阿瑪不罰額娘,他也不會叫十四找我,該自己找汗阿瑪了。”

“那你就說汗阿瑪乾綱獨斷,孤說把人放了也沒用。”太子道,“反正你額娘不敢來找孤。”

可惜這話連我都不信,何況我那從宮女拼殺到一宮之主的額娘。不過,胤禛也不是誠心想管這事,不然就直接去找康熙:“那我就這麽說。”

太子嗯一聲,直到他吃完走人,也沒見他提看中哪樣東西,就問:“先前四弟在哪邊停留的時間最久?”

“那邊。”守在門口的小太監道,“奴才眼角的餘光瞥到四爺進屋就看牆上的字,看這邊的花瓶時還忍不住往那邊看。”

太子想也沒想:“把這幅董其昌的字收起來,換上文征明的。”

“字畫都在城裏,奴才不認識字,一個人沒法去拿啊。”小太監道。

太子拍了拍額頭:“孤被他給氣糊塗了。先收起來,什麽都不挂了。”

“什麽東西又不挂了?”石舜華出來乘涼,得知胤禛已經走了,就過來找太子,到門口正好看到小太監搬張椅子往上爬。

太子立刻把胤禛可能看中牆上的字說一遍。

石舜華道:“牆上光禿禿的怪難看的,爺自己寫兩幅挂上去好了。”

“你這個主意好!”太子一喜,“以後胤禛再找孤要東西,你來應付他。”

石舜華笑笑問:“不怕我敗家?”

“你不心疼,孤再心疼又能怎樣?也不能把你廢掉,咱倆現如今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更何況孤這點家業将來都是你兒子的。”太子相信石舜華有分寸。至于敗家,他福晉有錢才會敗,窮的叮當響叫她敗家也不舍得。

石舜華聽到他的心裏話,抿嘴笑笑:“七月十八日十六弟滿月叫謝嬷嬷過去?”

“謝嬷嬷過去就夠了。”太子道,“你有孝在身,即便以後回宮,太後宣你,你不想過去就以守孝為由推掉。”

東宮的宮女和太監暫時被石舜華吓唬住,石舜華在東宮很安全。他日去寧壽宮,不巧遇到康熙的嫔妃,人多眼雜難保不會出事。

石舜華便是這麽打算,孩子生下來之前不出去。

可她安安分分窩在讨源書屋裏養胎,事情找上門。

七月十四上午,石舜華坐在椅子上,雙腳放在小馬紮上,看着拿着新玩具的大阿哥在她身邊轉來轉去,守門的小太監晉江跑進來,苦着臉道:“主子,您那個表妹又來了。奴才攔着她不讓她進,她擡手給奴才一巴掌。”

石舜華擡眼一看,晉江右臉通紅,四個手指印清新可見:“去找謝嬷嬷拿點傷藥擦擦。程嬷嬷,抱大阿哥回後院,阿笛,把人領過來。”

“程嬷嬷,那個表妹是不是大壞蛋?”大阿哥出門就問。

石舜華聽到糯糯的童音,搖頭失笑。程嬷嬷回過頭,透過窗戶看到石舜華眼帶笑意,小聲道:“奴婢不知道。但是亂打人的人一定不是好人。”

“那就是壞人啊。”小孩皺皺眉頭,“我們去找阿瑪吧。”

“你阿瑪在忙。”坐在後院槐樹下乘涼的李佳氏隐隐聽到大兒子的話,“別去打擾你阿瑪。”

大阿哥抿抿嘴,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說:“可是,可是有壞人找嫡額娘。”

“壞人?什麽壞人?”唐氏很是興奮,“居然還有人敢找福晉麻煩,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走,咱們過去看看。”

大阿哥以為跟他說,搖搖頭:“嫡額娘不叫我去。”

“誰叫你去了。”唐氏道:“李側福晉,咱們去看看。”

“要去你去。”李佳氏說出來,突然想到,“叫那個李側福晉跟你一塊去。”指着不遠處坐在涼亭下的女人。”

小李佳氏早就聽到幾人的話,心裏想去又怕忍不住亂說話再被削,幹脆裝作沒聽見。

太子陪太子妃守孝,石舜華住後院,太子住前院,唐氏四人即便知道太子夜夜孤枕也不敢偷偷爬床。而石舜華和太子分開住,唐氏想和她的兩個宮女偷罵石舜華都找不到理由,以致于本就寂寞的日子更加無聊。

難得有點樂子,唐氏走到小李佳氏身邊,輕輕一拉就把同樣無聊的人拉起來。

郭布羅秀逸到東次間門口碰到兩個年輕女子,誤認為石舜華有事處理,不想等待,便三步做兩步,先兩人進去。

唐氏和小李佳氏相視一眼,哪來的宮女這麽沒規矩?欠收拾!

“表姐……”

兩人腳步一頓,太子妃的表妹?不可能,太子妃的表妹家世不濟也不至于進宮當宮女。兩人互看一眼,一同進去。

“賤妾給福晉請安。”兩人異口同聲。

石舜華看兩人一眼,聽到兩人來看熱鬧,嘴角一勾:“坐吧。”

“哎,謝謝表姐。”

“我沒跟你說。”石舜華撩起眼皮,“你來找我何事?”

郭布羅秀逸神色僵住,明明她站着,石舜華坐着,不知為何莫名覺得她比對方矮:“聽說表姐從石家回來的路上,德妃娘娘的弟弟不小心擋住表姐的馬車,表姐就把人仍進了順天府。”

“不錯,有問題嗎?”石舜華颔首。

郭布羅秀逸一窒,不禁絞着手指:“表姐不覺得小題大做了嗎?”

“你是這麽認為的?”石舜華眼中閃過一絲古怪,“你進宮參選時,管事嬷嬷沒教過你規矩?教過啊,那你知不知道什麽叫以下犯上?當街攔太子妃的馬車,我沒直接把他打死已經很給德妃面子了。”

郭布羅秀逸臉色驟變。

唐氏和小李佳氏哆嗦一下,卻不覺得意外。敢把太子的奶嬷嬷,內務府大臣的妻子打個半死的人只是把一個包衣奴才扔進順天府,還真是給德妃面子。

所以,這個小宮女來幹嘛?

唐氏無聲地問小李佳氏。

小李佳氏上次挨了一大嘴巴子,不敢貿然開口,想知道你問福晉。

唐氏搖了搖頭,不問,看戲。

石舜華瞥兩人一眼:“沒事回去吧,我精神不濟想清靜清靜。”

“就算,就算他以下犯上,教訓他一頓讓他張長記性不就好了麽。”郭布羅秀逸看了看石舜華,看不出她有沒有生氣,大着膽子說:“沒必要判充軍啊。”

“充軍?”石舜華意外,居然罰這麽重,“德妃乃一宮之主,找個跟他弟弟相似之人把他弟弟換下來,應該不是難事吧?”

“換,換人?”郭布羅秀逸結巴一下。

石舜華挑眉:“對啊。官宦子弟一向靠這種辦法逃脫懲罰,我的丫鬟阿笙都聽說過,德妃不該不知啊。”說着,頓了頓,“秀逸啊,你确定德妃的弟弟現在還在充軍的路上?”

郭布羅秀逸以前也聽說過這種事,頓時不确定了。

石舜華見狀,一副為她着想的說:“傻姑娘,德妃恨我把她兄弟扔進牢裏,故意叫你來找我。我出面叫順天府放人,她立刻告到汗阿瑪那裏,我肚子裏懷着孩子,汗阿瑪也會罰我。

“我如果說德妃叫你找我,德妃把咱倆的關系告訴汗阿瑪,你說汗阿瑪是信德妃,還是信你我不是表姐妹?”

“德,德妃娘娘不會的。”郭布羅秀逸很想相信德妃,可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石舜華沒必要騙她,“德妃真擔心她弟弟,我看得出來。”

石舜華笑道:“你才幾歲?德妃比你大二十歲。吃的鹽比你這輩子吃的米都多。更何況後宮的女人,連你都騙不了,憑什麽跟惠宜榮三位協理後宮?秀逸啊,我是太子妃,你是宮女,你在永和宮,我在毓慶宮,咱倆八竿子打不着,你覺得我會害你?”

郭布羅秀逸連連搖頭。并不是石舜華心好,而是沒必要害她。憑石家家世和她準太子妃的身份,當初和她一起進宮參選時,石舜華随便在選宮女的嬷嬷跟面說一句,她都甭想留在宮裏,繼而分到永和宮。

“可是,可是德妃娘娘為什麽要害我?”郭布羅秀逸想不通。

小李佳氏“哧”一聲,連忙捂住嘴巴。

石舜華心情不錯,沖小李佳氏呶呶嘴:“你說給她聽。”

“德妃哪是想害你,她只是利用你。”小李佳氏道,“就憑你是福晉的表妹這一條,德妃想信你也不敢用你。不敢用的宮女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她啊,根本不在乎你的生死。”

郭布羅秀逸臉色煞白。

石舜華接道:“德妃當年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都敢爬上龍床,你認為這世上有她不敢幹的事?老話說,虎毒不食子,可她确實不想認四阿哥,不是麽?”

郭布羅秀逸心底最後一點堅持轟然崩塌,反應過來就朝石舜華跑來。

阿笙和阿笛往前一步攔住她。

郭布羅秀逸猛地想到石舜華有孕,連忙停下來:“表姐,表姐,你可得救救我啊。德妃,德妃太……我不想在永和宮當差了。”

“我倒是想啊。”石舜華道,“可你大概也忘了,後宮的女人包括宮女都是汗阿瑪的人。後宮的女人是生是死,我這當兒媳婦的無權置喙。”

“什麽意思?”郭布羅秀逸愣了愣。

小李佳氏看不下去,這個小宮女不但蠢還笨,“你見過哪家當兒媳婦的敢要公公房裏的丫頭?”

郭布羅秀逸身體猛一抖。小李佳氏見狀,驚呼道:“你不會真不知道吧?”

“小點聲。”石舜華皺眉,“秀逸,沒事就回去吧,太子快回來了。”

“表姐……”郭布羅秀逸泫然欲泣。

石舜華:“以後學聰明點。只要我還是太子妃,德妃就不敢要你的命,別哭了,回去吧。”

“表小姐,奴婢送你出去吧。”阿笛開口道。

郭布羅秀逸張了張嘴,眼角的餘光瞧見剛才說話的女人很是鄙視她,渾身一震,擦掉眼淚:“謝謝表姐,我就不打擾你了。”語畢,轉身走人。

阿笙望着她的背影,像赴斷頭臺似的。等唐氏和小李佳氏出去,就說:“主子,表小姐不會出事吧?她如果從咱們這裏回去後出事了,她額娘得天天去咱們府上鬧。”

“她很怕死。”石舜華聽到郭布羅秀逸心裏說,好不容易重新來過,她不能死,倍感意外,重活一輩子還這麽蠢,上輩子是蠢死的吧。

“她回去後還會告訴德妃嗎?”阿笛想再次确定一下。

石舜華:“憑她在德妃那裏三年還不得信任這一點,她就不會告訴德妃。哎,以後終于不用應付她了。”

“她不幫德妃來找你,不見得她不會來找你。”阿笙道,“奴婢勸您還是多琢磨琢磨下次怎麽應付他。”

“主子,惠妃派人求見。”小太監晉江的聲音再次傳進來。

石舜華不禁扶額:“帶她進來。”

“奴婢給福晉請安。”四十歲左右的嬷嬷進來就行禮。

石舜華:“免禮。惠母妃差你來何事?”

“過幾日大選,惠妃娘娘使奴婢過來問問東宮需不需要添人。”嬷嬷道,“添幾名秀女,添幾名宮女,福晉如果有人選,惠妃娘娘給您留着。”

“秀女就不必了。”石舜華想一下,“留六名宮女好了。回去告訴惠母妃,纏足,走路顫顫巍巍,扭扭捏捏一律不要。”

嬷嬷愣住,顯然沒料到條件這麽怪:“敢問福晉,這是一個條件還是兩個條件?”

“兩個。”石舜華道,“纏足的一律不要,沒裹腳但走路扭扭捏捏,儀态太差的也不要,聽明白了嗎?”

嬷嬷點頭:“奴婢明白了,奴婢告退。”

八月初五,大選結束的第二天,清晨,昨晚來到讨源書屋的六名新人見過石舜華,就被謝嬷嬷帶下去學規矩。

八月初八,早朝之上,無所事事的太子昏昏欲睡,猛然間聽到有人叫他。

太子使勁眨了眨眼睛:“汗阿瑪,您喊兒臣?”

康熙暗瞪他一眼,你行,站着都能睡着。

太子臉色微紅,不好說昨晚看到慶德親自送來的銀子,興奮地半宿沒睡着,早上不到五點就起來,“汗阿瑪何事?”

“劉不語的折子上參太子妃看不起漢人,可有這事?”康熙問。

太子懵了一下,朝手上擰一把讓自己更清醒些:“誰看不起漢人?!”

“瓜爾佳氏。”康熙昨晚看到奏折就想派人找太子,一看自鳴鐘上面的時間快十一點,康熙不相信他親自挑選,又在江南生活多年的兒媳婦會看不起漢人,也就不怕王公大臣知道。

太子皺眉:“我的福晉,石氏看不起漢人?她一家都是漢軍旗,她看不起漢人,這萬萬不可能。一定是這位劉大人搞錯了。劉不語何在?”

“下官在。”文臣最末端走出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下官曾聽聞太子妃只用沒纏過足的宮女,敢問太子殿下,天下漢女哪個不纏足?太子妃不用,不是看不起漢女又是什麽?”

太子依然不太明白,揉了揉太陽穴,很是後悔昨兒熬夜。

胤禛在太子身後小聲說:“選秀。二嫂只留沒纏足的宮女。現如今京城百姓都在議論這事。”

“劉大人的意思大選時東宮添了幾名宮女,孤的福晉要求所有進東宮的宮女不能纏足?”太子見他點頭,扭臉就問康熙:“瓜爾佳氏喜歡什麽樣的宮女伺候就要什麽樣的宮女,這麽一點小事她都不能做主?”

康熙想說,當然可以。話到嘴邊,看到手裏的折子,示意太子問劉不語。

劉不語并沒有等太子問,就說:“太子殿下剛剛也承認,太子妃只喜歡不纏足的女子,這不是看不起漢人女子又是什麽?”

太子頭痛,這都他娘的什麽跟什麽,纏足和看不起漢女有個屁關系:“皇家選幾個奴才,劉大人都這麽清楚,那孤問你,太子妃為何不要纏足的女子?”

“這……”劉不語頓時答不出來。

“下官來回答殿下吧。”話音一落,劉不語前面多出一人,“小女今年也參加選秀,回來便告訴微臣,太子妃除了說不要纏足女子,還說過東宮此次選人是選做事的女子。纏足女子走路顫顫巍巍,風一吹便倒,選這樣的宮女不能做事還需兩個人照顧她。故而不要纏足女子。

“微臣深以為太子妃考慮得及時,并沒有看不起漢人女子之說。”說着,頓了頓,“劉大人,本官也是漢人,小女也是漢人,可并未纏足。不知劉大人所說的全天下漢人女子都纏足,又是聽誰說的?”

劉不語噎住,“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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