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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姑姑來到慈寧宮。

太後于明黃錦繡榻上端坐,兩旁宮娥打着扇子。

季寶珠依禮拜見。

端寧太後娘家姓吳,人稱吳太後,雖不是當今的生母,可也是嫡母,吳家是堂堂的皇親國戚,蕭昂即位後,對外家頻頻施恩,所以,吳家多有子侄在朝為高官。

吳太後此刻臉色陰陰的,尚有絲哀容,由于情緒影響,聲音照平常和緩。

“季充容,哀家聽說這二日皇上自個關在乾清宮,哀家擔心皇上身體,想來想去,不如你替哀家走一趟,替哀家勸皇上節哀,別自顧傷心弄壞了身子”。

季寶珠有點詫異,阖宮那麽多有頭臉的妃子,太後偏派自己過去,是看中自己,還是另有它意。

吳太後像是猜到她的心思,耐心地分說道:“如今只有你在皇上那能說上話,皇上待你好,這哀家看得出”,這理由還說得。

季寶珠領懿旨即刻趕去乾清宮,這二日正擔心皇上,正好太後派了這差事,和自己心思。

小太監傳話進去,不一會,即出來,恭敬地道:“充容娘娘請,皇上在寝殿”。

季寶珠輕盈腳步推開寝殿隔扇門,徒然眼前一暗,重重垂幕,遮擋住陽光,暗影中蕭昂背身而立,清矍背影竟有些凄楚味道,似無盡的哀傷。

這曠世的孤獨,一瞬間擊穿了季寶珠的心房,凝重的悲傷令她窒息,心劇痛。

她輕輕地走上前,從背後摟住他的腰,臉貼在他筆直的背上,就這樣靜靜的,什麽都不說,蕭昂慢慢有了知覺。

他突然返身雙臂緊緊地摟住她,溫潤而略帶冰涼的唇雨點般落在她發間,面頰、頸項,迷亂而沉重,粗重的鼻息撲在季寶珠的面上,滾燙灼熱。

季寶珠站着不動,這一切來得突然。

蕭昂的眼神熱切,昏亂,一下攔腰抱起她,朝內室走去。

床第間,他像是受傷的野獸,發出沉重的悶哼聲,動作粗暴,激烈,季寶珠小心翼翼,極盡溫存,試圖撫慰他心底的傷痛。

她只以為他為三皇子的死難過,卻忽略了他反常的舉動。

一番纏綿恩愛,季寶珠渾身乏懶,竟沉沉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正睡得香甜,就聽耳邊一細小聲音道:“去禦書房,皇上在”。

季寶珠似夢似醒之間,懵懵懂懂,直到那聲音第二遍,道:“禦書房”。

季寶珠才茫然睜開眼,半邊床榻已空,朝四周看看連個人影都沒有,更加疑惑,那聲音從何處來?仔細回憶好似是一陌生的女人的聲,自己從來沒聽過。

被底下自己光着身子,忙尋到衣衫穿了,尋遍塌下卻不見繡鞋,奇怪,鞋子明明脫在塌邊,季寶珠一時找不到,聽那聲音好似有重大的事發生,也顧不得找鞋子,赤足走出寝殿。

去禦書房的路是識得的,季寶珠遇見幾個宮女太監,駭異地盯着她雙腳,不知她去那裏,也不敢問,不敢攔着。

季寶珠穿行過殿,七彎八拐,悄無聲息來到禦書房,隔着厚重的帷幕,聽裏間隐隐說話聲,她放輕步子,屏住呼吸,躲在帷幕後。

季寶珠聽蕭昂的聲兒:“安排妥了”。

一個男人中氣十足,渾厚聲道:“聖上放心,人不知鬼不覺,兩軍對壘,戰場上失蹤個把人,不會有人懷疑的”。

又一個低沉暗啞蒼老男聲兒傳來:“季雲海雖已告老,然樹老根深,皇上加之莫須有罪名,怕難以服衆”。

季寶珠一聽季雲海的名字,頓時,如五雷轟頂,驚呆了,這是說的什麽?

蕭昂冷聲傳來:“皇後那裏安排妥了嗎?“

張德全那太監特有的尖細啞嗓聲道:“皇後娘娘讓皇上放心,天衣無縫,不會有什麽纰漏的,只是……”。

短暫的停頓,張德全聲兒壓得很低,季寶珠集中全部精力才聽得到:“只是季嫔娘娘謀害皇嗣罪,一但坐實,将萬劫不複”。

季寶珠腦子‘嗡’一聲,眼前一片發白,扶住旁邊的廊柱才站穩,一熟悉入骨的森冷聲道:“這九五之尊的皇位下是多少條人命,況一女人乎?”

季寶珠只覺天地混沌,沒有聲音,色彩,慢慢地身子軟了下去,許久,不能動彈。

直到傳來腳步聲,裏面的人要出來,她才激靈一下,扶住廊柱吃力站起身,閃身帷幕後,待那二人走遠,她才出來,跌跌撞撞不知怎麽走出乾清宮。

天上落下雨,季寶珠茫無目的就這樣走着,雨水打濕了發根,順着臉頰流淌,她毫無知覺,心被掏空了一般。

待回到熙和宮,她早已渾身濕透,雨水順着發絲‘嘀嗒、嘀嗒’,落在地上,碎成兩半,一會水磨青磚地上就濕了一片。

枚青等見了,一臉驚詫,忙跑上前,圍上來喚道:“主子,怎麽了?”

季寶珠如行屍走肉,腦子空空,下意識說了句道:“枚青,放好香湯”。

季寶珠仰靠在木桶上,貝齒咬住下唇,一絲鹹鹹滋味,流入口中,沒有疼痛感,也許心已麻木。

身體在熱氣的熏蒸下,有了點知覺,思維也一點點回來。

很明顯這是場陰謀,要除掉季家的陰謀,戰場失蹤說的是……二哥,一定是二哥,二哥正與突厥作戰,季寶珠悚然心驚,一下坐直身子,倏忽像蠶抽了絲樣,軟下去,來不及了,太晚了,報信來不及了。

更大的災難還在後面,皇後中宮安排,安排什麽?謀害皇嗣,說的是自己,難道是要在三皇子的死上做文章,嫁禍自己身上,這樣一想,倒抽口涼氣。

一切已安排妥當,就是自己沒了機會。

季嫔謀害皇嗣,季家滿門抄斬。

季寶珠眼前晃動,大哥、二哥,大嫂,母親,親切的笑臉。

‘撲棱’在水中坐直身子,不能……不能讓他陰謀得逞,蕭昂你好狠的心,季家、我季寶珠萬劫不複。

一損俱損,不管季雲海是忠是奸,季寶珠的命運和他們是連在一起的。

季寶珠整晚坐于燈下,想不出應對之策。

谯樓更鼓已打三更。

枚青在外間已安置了,呼吸亭勻,她根本想不到接下來要發生的滅頂之災。

季寶珠枯坐,苦思無良策,起身輕輕推開窗棂,徐徐涼風,撲面吹來,她腦子清醒了一些。

派人出宮送信給季府,怕跑是跑不了的,看來蕭昂已做了周密安排,否則不會有恃無恐,跑就是畏罪潛逃。

召集兵馬,圍困皇宮,季雲海雖兵權已釋,然行軍打仗多年,軍中多下屬部将,會誓死效忠,不行,蕭昂一定早已布置好人馬,單等他自投羅網,謀逆大罪,就坐實了。

坐以待斃,季家三百餘口的命,活生生的人命啊!若自己死能救她們,她願意。

季寶珠告誡自己一定要鎮靜,可怎麽能鎮靜下來,在過幾個時辰,這暗沉的黑夜過去,新一輪的太陽升起,她也許就大限已到。

25中毒

時已立秋,夜晚風涼,季寶珠只着薄衫,毫無知覺,月色凄清,寂靜的夜空挂着寥寥幾顆寒星。

突然,季寶珠耳邊一股冷風,一道細小的銀光擦着耳邊過去。

季寶珠本能回頭,借着屋子裏的微弱燈光,赫然見身後帳子上閃閃發亮。

季寶珠走過去,近前細看,是一枚銀針,上面插着一張小小紙條,季寶珠忙取下,走去把窗子阖上,拉上窗幔。

然後,打開手裏的字條,移近燈盞,上隽永小字,“枕下藥服下,可救你”

季寶珠将信将疑,走到床頭,掀開繡花枕,低頭一看,果然有一草紋紙包,季寶珠打開,是一小撮褐色的藥面。

季寶珠端在手裏,想:反正也活不成了,若是毒藥,來得痛快些,別讓她眼睜睜看着季家滅門慘禍發生。

只瞬間猶豫下,季寶珠倒入口裏,拿起茶杯,喝了口清水,藥面順着水流入喉嚨。

她盡量像往常樣,寬衣上床就寝,靜靜地平躺着。

不肖半個時辰,季寶珠就有了反應,慢慢地失去了知覺。

枚青早起,聽主子屋裏沒有動靜,心想主子昨兒淋了雨,讓她多睡會,就沒喚醒她,又過了一個時辰,還不見動靜。

枚青捏手捏腳進去,撩開紗帳一角,就見主子面色黑青,吓得大驚失色,不覺彎腰伸手去摸主子的臉頰,冰冷,喚幾聲,不應,枚青急了,雙手搖晃季寶珠,沒有反應。

枚青吓得慌了手腳,急喚人,趙勝最先跑入,到床前一望,季寶珠此刻面色暗黑,發着青光,心知不好,忙跑出去喊人。

不上一個時辰,禦醫就趕到了。

熙和宮

蕭昂負手在正殿來回焦急踱步。

禦醫出來,急問:“季嫔怎麽樣?”

禦醫跪下奏道:“禀萬歲,季嫔娘娘中了劇毒”。

“什麽?”蕭昂驚得大瞪着眼,厲聲道:“你在說一遍”。

“季嫔娘娘身中劇毒”。

蕭昂像兜頭一盆冷水,渾身冰涼,倏忽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這一刻,全然忘了帝位,忘了曾想置她于死地,死死地盯着禦醫,本能地道:“能救治過來嗎?”

禦醫跪伏着,對上皇上龍袍角,感受到皇上身上散發的絲絲寒氣,心一抖,皇上問話,實令他為難,不敢實言相告,遂閃爍其詞道:“或許,季嫔娘娘福大命大,就能活過來”。

這話說完,蕭昂擡腿就是一腳,怒道:“季嫔娘娘若是死了,我要你太醫院為其陪葬”。

禦醫哆嗦成一團,癱軟在地上。

乾清宮

張德全看皇上走來走去,走了足有一柱香功夫,實在忍不住小心問:“皇後娘娘問是不是取消原定計劃”。

蕭昂停住,瞪了他一眼,心情煩躁,沒好氣地道:“季嫔人昏迷不醒,即便是要往她身上羅列罪名,可也要圓得過去,季寶珠現身中劇毒,尚未查明兇手,說她下毒毒死皇子,豈不可笑,她命都不保,為何要下毒,圖的什麽?”

張德全看皇上臉色不善,私下嘟囔:這不都是您老安排的。

計是好計,可也要用在火候上,晚了一步,就顯得滑稽可笑,若先季寶珠中毒前陷害她,她後服了毒,就是畏罪自殺。

蕭昂濃眉深鎖,此事蹊跷,好端端的季嫔怎麽就中了毒,毒是誰下的?意欲何為?是尋仇,季嫔從前害人不少,一時理不出頭緒。

這時,外間進來一人,蕭昂把眼盯在他身上,似要從他身上找尋兇手,将兇手碎屍萬段,問:“季嫔昨晚接觸了什麽人?”

那人垂眸躬身道:“充容娘娘傍晚淋了雨回來,早早就關了宮門,沒什麽人來”。

蕭昂忽又問道:“羅常在殿裏沒什麽動靜吧?”

那人肯定地道:“此事奴才斷定與羅常在無關,她昨個也沒過來”。

蕭昂滿心狐疑,又道:“吃的東西都驗了嗎”。

“驗了,沒有異常”。

“這就奇怪了,那毒是怎麽下的?難道是……她察覺到什麽?可這毒藥是哪裏來的”,蕭昂陷入深思。

禦醫的話在耳邊響起:“這毒非中原之物,微臣尚未見過”。

昨日,蕭昂回到寝殿,看床榻空了,召喚人,一禦前侍候的宮女聞聲進來,蕭昂問:“季嫔去那裏了?”

那宮女惶恐不安,才不知為何坐在簾幕後地上靠牆竟睡過去了,醒來時,看季嫔已經走了,這時,聽皇上問,吓得上牙直打下牙,腿肚子打顫,支支吾吾道:“季充容走了”。

“什麽時候走的?”

那宮女聽皇上聲兒冷冷的,吓得咕咚跪下,哀求道:“奴婢不知,皇上饒命”。

蕭昂朝身旁太監揮揮手,上來兩個太監拖了她下去,那宮女還在哭泣着央告,那倆太監見這事多了,也不理會,拖出殿外亂棍打死了。

慈寧宮

難得吳太後和柳貴太妃坐到一處,先帝在時,後妃不和,先帝偏着吳太後一些,柳貴太妃諸多抱怨,待蕭昂即位,雖兩宮并尊,吳太後位分上是壓了柳貴太妃一頭,明面上蕭昂不厚此薄彼,然暗地裏總是傾向柳貴太妃一些,吳太後心裏清楚,柳貴太妃有養育之恩,皇上不是自己親生,能維持表面的尊重已然不錯了。

吳太後對面前站着的蕭昂和婉地道:“皇上,聽說那季嫔不知中了什麽毒,如今毒發,具禦醫說毒性猛烈,這種毒中原沒見過,這皇上可曾知道?”

“兒臣知道”,蕭昂恭敬地答道。

柳貴太妃說話了,“既是皇上知道,依哀家看還是把季嫔移出內廷,萬一有什麽不好,也不至累及後宮人等”。

吳太後慈祥地望着蕭昂,順着話茬說道:“哀家同妹妹一樣,也是這個意思,這毒無人知曉,誰知會不會蔓延,禍患後宮,皇上把季嫔移出,季嫔也好安靜地醫治,待什麽時候好了,在接回來”。

這二人倒是難得的一致,柳貴太妃對季嫔原本不喜,背地裏總說她尖臉,長得個狐貍面,不厚成,不是福相,真讓她說着了。

蕭昂心裏一萬個不願,但扭不過太後和太妃已開了口,只好傳旨下去,準備把季寶珠遷出。

傍晚,蕭昂來到熙和宮,水桃見了,慌忙打起簾子,蕭昂進東間,見帳子落下,隐見季寶珠平躺在床上,像活死人一樣,枚青坐在床頭小杌子上,垂着頭,手裏捏着帕子直抹眼睛。

蕭昂走上前,枚青知覺,慌忙站起,跪伏在地,蕭昂面帶愁容,問:“有點起色嗎?”

枚青的淚滴落在灰青磚上,搖搖頭,哽咽着道:“沒有,什麽都不知道,像睡着了一樣”。

蕭昂撩開帳子,彎腰手指放在她的鼻翼下,季寶珠鼻息微弱,氣若游絲。

蕭昂坐在塌沿上,看季寶珠一只柔胰露在外面,蕭昂握住,透骨的冰涼,蕭昂輕輕把她抱起來,摟入懷中,希圖用體溫捂熱這具像寒冰般的身子。

枚青跪在一側,看皇上側顏高貴潤澤中竟透着一縷刻骨的憂傷,皓首微垂着,臉頰貼在主子臉上,許久,沒動一動,這一番情景,令枚青為之動容,斷定皇上深愛主子,心下悲嘆,主子福薄。

水桃站在稍遠的地方,看此情景,心柔軟得一塌糊塗。

許久,聽皇上喃喃自語道;“寶珠,你只要醒來,朕願意放棄,只要你”。

26媚藥

季嫔奉旨由內廷遷出,安置在一處偏遠的早已廢棄的宮殿,這殿名喚:清庑殿。

熙和宮只留下春兒和旺兒看着,餘數盡皆跟了主子去。

羅常在淚汪汪地看季寶珠被太監宮女擡上輿攆,春兒和旺兒跟在後面,倚着宮門,直看着辇車走遠,才耷拉着頭無精打采地往回走。

春兒看轉瞬即人去屋空,背過身小聲啜泣,汪兒用袖子抹了下眼睛。

廂貴人得了信趕到時,已看不見攆車影,站在宮門口,往北望着,流下凄楚的淚。

這時,一宮女提着包袱匆匆而來,廂貴人一見是惠貴人的貼身宮女叫小諾,小諾看門前清清冷冷,知道來晚了,見廂貴人站在那裏,喘息着行禮,廂貴人道:“你主子讓來的”。

小諾道:“我們主子派奴婢來送兩件毛衣裳,說離內宮遠,地荒,風大”。

廂貴人一聽更加難過,眼淚成雙成對落下,嗚咽着道:“季妹妹命太苦了,才出了冷宮沒幾日,又去這清庑殿,名好聽,比冷宮強不了多少。

小諾知道自家主子同廂貴人要好,悄悄地說:“聽我們主子說,太後正愁遷去那裏好,可巧徐修容在旁,撺掇着說清庑殿宜靜養。

太後就答應了。

廂貴人知徐修容不待見季寶珠,可人都成這樣子了,落井下石,心腸夠黑的。

二人正說着,曹貴人打從門前經過,她今個是特意繞道熙和宮,她住的秋槐宮本應往東走,見廂貴人在門前,扭動腰肢,陰陽怪氣地道:“怎麽妹妹不進去,在這宮門外站着”。

廂貴人見她明知故問,也不好不理,便道:“我來看季妹妹,可惜已經走了,連個面也沒見着”。

曹貴人嘴角一撇,惡毒地道:“最後一面不見也罷”,心說,季寶珠啊季寶珠,我看你這回還有什麽本事回來。

清庑殿

陳皇後尚在失子之痛中,由淑妃打理後宮事務,一應用具陸續送來。

淑妃倒也識大體,所送之物,皆是上品,待季寶珠不薄。

季寶珠被安置在西寝殿,拾落得還算幹淨,

清庑殿正殿五間配有東西偏殿,後面有個不大的花園,常年無人住,早已荒蕪,東北角一片竹林,卻是綠的,趙勝、春財、榮寬三人把花園中的小徑清理出來,。

第一夜是枚青和春財當值,枚青搬着小杌子坐在榻前,眼睛不離主子左右,怕萬一幾時主子醒了。

春財倚牆坐在靠窗的地上,聽屋外刮起一陣秋風,梧桐樹葉沙沙作響,道:“枚青姐,你知道這宮殿原來誰住過的?”

枚青搖搖頭,道;“不知道”。

春財鼓起勇氣,吞了幾口吐沫,才仗着膽子說:“前朝先皇寵妃孟昭儀曾住此處,聽說她後來被先皇賜死”。

枚青看看左右,也覺得這宮殿有點陰森。

孟昭儀的事她聽說過一些,先帝一朝,曾寵冠後宮,不知因何故,即被發配來這裏。

翌日,頭晌,趙勝幾個拿着掃把清理院落,水桃和雨燕擦抹家什,長期無人住,落了厚厚一層灰塵。

枚青整夜守在主子床前,夜來迷瞪了個把時辰,心裏有事總也睡不踏實,大早起來,端了銅盆,去還有點淩亂的所謂小廚房,生了爐子,燒了銅壺熱水,倒在銅盆裏,又拿舀子在一舊水缸中肴了清水,清水是榮寬早上才擔的,摸摸溫度适宜,端去西寝殿,絞了棉巾,輕輕給主子擦了手臉,雖主子沒有知覺,但枚青想這樣子能舒服點。

忙完這些,枚青端着銅盆去院子裏倒水,這時,半掩的烏漆院門被推開,先頭進來個太監,這太監枚青認識,是乾清宮的叫來順的一個二等太監。

一閃身,身後走出一青年男子,這男子身穿雪青袍子,欣長的身材,一縷晨曦的照耀下,尤為清爽幹淨,竟有種超凡脫俗的味道。

來順走過來,對枚青道:“這是聖上派來的禦醫,來給季嫔娘娘診治的”。

趙勝正在掃院子,見了忙過來引着去寝殿,枚青在後面小聲問來順道:“這禦醫我怎麽沒見過?”

來順小聲說:“這不是太醫院坐堂的禦醫,乃是一高人,平常毛病不出的,只皇上、太後疑難病症才奉旨入宮”。

枚青心裏有一絲安慰,主子看來還有希望,起碼皇上沒忘了她。

來順又悄悄地道:“皇上惦記季充容,這二日茶飯不香,太後懿旨不許皇上探視,怕病氣過了身”。

這時,已上了臺階,快走到寝殿門口,枚青緊走幾步,上前挑了簾子,恭請禦醫先行。

進到西間,裏面帳子撂着,枚青忙搬來一把繡墩,安放到床邊,請禦醫坐下,然後,從帳下把季寶珠一只柔胰伸出來。

禦醫朝帳子裏瞧一眼,隐隐綽綽躺着個美麗的年輕女子,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

枚青心提起來,但見禦醫面色平和,給人溫潤自在感覺,讓她心安不少。

診完脈,枚青迫不及待地問:“我家主子有救嗎?”

禦醫瞧這宮女,面帶焦慮,真情留露,這樣忠心的奴才不多見,不忍心令她失望,道:“這種毒是外域的,無藥可醫,即便用藥,藥效極微,我來了也沒用,待什麽時候她有點知覺,你即刻找我,我可輔助她盡快蘇醒”。

枚青聽完,臉瞬間白了,身子搖晃了幾晃,扶住桌案,人差點沒摔倒。

趙勝送禦醫走了。

枚青好容易緩過神來,把帳子擺弄好,看一眼主子一動不動,毫無知覺。

愁嘆數聲,看姑娘造化。

雨燕和水桃各懷心事,每日只枚青守在床前,枚青早早打發了雨燕和水桃下去。

水桃在下處吃了晚膳,宮中送了菜蔬,米面,自個在小廚房做着吃,撿了碗筷,坐在竈下想:如今主子看樣子是不中用了,思謀着後路,不如走走總管權福的門路,去得寵的嫔妃身旁,當個貼身宮女,興許還能讓皇上看上,又一轉念,還是等等看,興許主子福大命大真醒了,醒不過來在做打算。

打定主意收拾了,就睡下。

半月後,守在榻前的枚青見主子眼睑動了動,驚喜叫道:“快看,主子動了”。

記起禦醫的話,忙讓趙勝禀了淑妃,請禦醫來。

季寶珠好像沉睡了很久,終于醒來,眼睑開起,第一眼,就見床邊站着一雪青袍子的男人,這男人像清晨一道陽光,清新明亮,撒發着柔淡的光,令人身心俱安。

轉動眼珠,看見一張張熟悉的臉,枚青、趙勝、水桃、雨燕、春財、榮寬齊聚榻前,頓時,一片歡呼聲,“娘娘醒了”。

又半月後,季寶珠能下地走路,只是有點虛,禦醫說了,大病初愈,身子骨要一點點調養。

禦醫白如氏這日快到晌午來清庑宮,路走熟了,就不用宮人跟着。

他推開‘嘎吱吱’破舊厚重的宮門。

見庭中,銀杏樹下一纖柔的身影,弱不勝衣。

季寶珠勾唇,盈盈一笑,珠玉之聲道:“白禦醫今兒來遲了”。

禦醫白如氏拱手,溫潤地笑着道:“娘娘,今兒氣色不錯,在調養兩三月會比常人健壯”。

一月下來,白如氏每日準時過來,留心觀察她反應,及時調理不适,季寶珠由心往外感激他,他不在太醫院供職,也不在朝為官,卻被皇上封為神醫,有着很強的職業道德,盡心盡力,心細如發,能發現丁點細微末節。

他陪着她在後面小花園裏閑步,細致地詢問她身體的反應,仔細聆聽。

季寶珠側頭,觀其五官精致,明目,修眉,隆鼻,唇角微揚,肌膚白淨潤澤,神情專注,沒一絲不耐,溫潤如玉,儒雅謙和。

他發現她看着他,莫名有一絲臉紅,幸好沒被她察覺,否則,相處會不自在。

季寶珠瞧出他細微的變化,自然地收回目光,裝作不覺。

一葉知秋,轉眼秋風瑟瑟,梧葉飄黃。

夜晚靜谧,清庑殿的人都進入夢鄉,季寶珠睡至夜半,恍惚耳邊一個極其細微的聲音:“枕下有媚藥”,季寶珠恍惚以為夢境,沒理會,接着酣睡。

二日早,坐起,想起夜來的聲音,尤清晰在耳畔,真實得不像是夢,好奇拿起枕頭,驚見一小包東西。

季寶珠聽外屋沒動靜,枚青還沒醒,遂悄悄打開紙包,裏面是一撮純白的粉面,用舌頭舔了一點,舌尖酥麻,又嘗了口,略微帶點苦澀,這時,外間似雨燕的細聲兒道:“主子起了嗎?”。

季寶珠忙把紙包揣進貼身中衣,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氣,懶懶地道:“進來吧”。

季寶珠起來梳洗,只覺心燥熱,渾身似火燒,枚青看主子面帶□,有點詫異,問:“主子不舒服?”

雨燕也瞧瞧她的臉道:“主子發熱”。

季寶珠遮掩道:“夜來涼着了”。

禦醫白如氏日來,只一搭眼,眼神閃過一絲驚異,季寶珠神色尴尬,不敢正眼看他,白如氏淡然看着她,說了句:“季嫔娘娘身子恢複了”。

季寶珠覺得這句話,隐含着諷刺挖苦。

臉上讪讪的。

27失寵

深秋,天冷了,心涼了。

這日,季寶珠的大嫂文氏突然來看她。季寶珠和文氏走在寝殿後的小花園裏,僻靜無人。

短短數日,季寶珠已長颦減翠,文氏看她形銷骨立,很心痛。

不忍告訴她,可又不能不讓她知道,斟酌許久,才小心地道:“有個壞消息,妹妹聽了別急”。

季寶珠豎耳聽着,心道:如今還能有什麽更壞的消息。

文氏看她身子羸弱,怕受不得刺激,不敢冒失,留心她面色平靜,方道:“晉軍得勝,不日還朝,具前方奏報,二弟戰場失蹤,婆母得知,卧病在床,公爹整日不發一言”。

季寶珠苦笑,清楚地知道,二哥兇多吉少,這話不能說,讓季家的人空有一分希望,好過絕望。

文氏看此處僻靜無人,悄悄地道:“爹讓我囑咐你在宮中務必小心,二弟失蹤和你這次出事,大有來頭,想當初,借你害喬禦女的事,皇上迫公爹交出兵權,皇上登基這些年,視季家如鲠在喉,公爹萬事小心謹慎,也躲不過一劫”。

這長時間沒人提起那男人,猛然聽到,季寶珠心被針刺了一下,隐隐作痛,她以為心早已麻木,歷經生死,她看淡了。

蕭昂對季家是欲除之而後快,自己只是枚可利用的棋子。

季雲海自己這世的爹,也非等閑,能從蛛絲馬跡中很快撲捉到危險的信息,可謂老辣,根本不似母親所說的愚忠,不管怎麽自己沒的選,她名分上是季家的人,她的命運牽動着季家上百口。

季寶珠朝四周看看,沒有人影,只風吹竹葉細微響動,頭湊近文氏,附耳極細的聲兒道:“告訴爹千萬不能有不臣之心,任何事都瞞不過他,網已撒開就等着收網,眼下以靜制動,以退為進,稱病不出,同朝中官員少來往”。

文氏驚異望着她,這是那曾經不谙世事,驕橫跋扈的小姑子?這突然的轉變,令她一時難以置信。

季寶珠這也是無奈之舉,她有必要提醒季雲海,不要輕舉妄動,那是一招死棋,當然這不大可能,可也不能掉以輕心。

這段日子遠離後宮,她刻意不想曾經發生的事,文氏一走,季寶珠思路拉回現實,枚青在竹林裏尋到主子,她對發生的事稍有知覺。

季寶珠看此處無人,就把事情經過簡單說了一遍,枚青聽完,人整個傻了,有盞茶功夫才從駭異中猛醒,猶自有些不信,道:“主子昏迷時,皇上見天下朝就來,看他心痛地抱着主子的樣子,奴婢瞧着心碎,怎麽會有這樣的事?”。

季寶珠從前若聽了,說不定會感動,而今聽了,神情竟淡淡的,道:“無情最是帝王家,也許有幾分是真心,可同皇位比起來,微不足道,不狠,焉能奪得天下”。

枚青有感道:“這清庑宮從前住的阮昭儀也許同主子一樣,主子以後想怎麽辦?總不能在這呆一輩子”。

這一問,倒把季寶珠問住了。

秋夜靜谧,偶有蟬鳴高樹,季寶珠躺在榻上,望着雕花承塵,開始把這段日子發生的事前前後後仔細想了一遍,直至細微處。

出事那日,她在乾清宮酣睡中,一個極其細小的聲兒,告訴她去禦書房,那人壓着嗓音,她仔細回想,不是女子聲,那聲音尖細,略帶沙音,一定是個太監。

而前幾日清庑殿夜半耳邊的聲音,似是個女子聲,一定就是身旁的人,那麽是誰?枚青不會,那是雨燕和水桃,那聲音似乎僞裝過的,聽不出是二人誰的聲,還有藥,兩次置于枕下,兩次都是同一個聲音,當時,門戶緊閉,她細心查看了窗子,插得嚴嚴的,沒一絲松動,只能是宮裏人做的。

看來這人并不避諱自己知道,這又是什麽人?隐匿宮中,意欲何為?出于憐憫幫自己,季寶珠斷然搖頭。

這人手眼通天,來頭不小,蕭昂不管怎樣都在明處,可這人躲在暗處,更令人恐慌。

二日,卻來了個人,令季寶珠頗為意外,竟然是端貴妃,她是頭一個宮裏來的人。

二人在寝殿後東北角靠花牆竹林中綠松石石鼓上坐下。

枚青端了漆盤,上兩碗清茶。

端貴妃端詳了下季寶珠道:“我瞧着妹妹氣色不大好,可要注意調養”。

季寶珠垂眸,低嘆道:“突然遭這麽大變故,一時想不明白,夜來睡不安穩”。

端貴妃雖極少在後宮露面,但入宮有些年頭,對宮裏發生的事,看得通透,知道季寶珠是有苦衷,決計不在隐瞞,把埋藏很深不為人知的秘密說出來,借以提點季寶珠,畢竟她救了兒子的命,無以為報。

端貴妃手執湘妃竹雕的杯子,品了口茶,口齒中淡淡的筠竹的清香。

緩緩道:“妹妹若不啰嗦,姐姐說說自個的事”。

端貴妃開口有些艱澀,道:“關關雎鸠,在河之洲,蕭昂說就叫關雎宮吧,此後我一直住在關雎宮,當年我寵幸正濃,一如現在的舒貴妃,皇上夜夜留宿,可就是沒有身孕,連後進宮的妃嫔都有了子嗣,後來偶然中得知皇上命人在我吃的食物中做了手腳,致使我不孕,我父親當年曾位極人臣,深為蕭昂忌憚,我想法子捎信出去,弄來解藥,才懷上賢兒,但從此皇上在也沒踏進關雎宮”。

季寶珠至此方恍然大悟,一直萦繞心底的謎團終于解開,這就是為什麽端貴妃如此傾絕之貌卻被蕭毅冷淡。

由于年頭久遠,端貴妃尚能平靜道出:“我懷上了賢兒,蕭昂命張公公端來藥,讓我服下去,我命不足惜,但是為了肚子裏的孩子,我什麽都豁出去了”。

說到這,端貴妃聲兒有點波動,胸口起伏,季寶珠忙續上茶水,端貴妃拿起茶杯呷了兩口,籲口氣又接着說:“蕭昂為人謹慎,但一次酒醉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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