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六月下旬,中考成績和各校錄取分數線一齊放了出來。
這一年,子弟中學一共有四個人考上了省實驗,賀嘉時恰好就是這第四名。
仿佛冥冥之中的定數一樣。
查到成績後,他怔怔地對着成績單看了好久,還是秦言推了他一把,“怎麽了?考上了還不開心?”
賀嘉時笑笑,他當然開心,這樣一來,他又能與秦言在同一間教室讀三年的書了。
于是,他找了個椅子坐下來,給賀軍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的賀軍卻談不上高興,只淡淡地對他說,快開學的時候會來接他,然後便推說自己還有會議,草草挂斷了。
從頭到尾,賀軍甚至連賀嘉時考了多少分都沒有問過一句。
賀嘉時的好心情跌落了一半,有幾個瞬間,他甚至覺得,比起自己高分考入省實驗,自己的父親更希望自己名落孫山。
這種想法有些荒謬,連賀嘉時自己都覺得好笑。
他不常與父母通電話,每次打完,心裏都一陣不痛快,倒不如不相往來。
他煩躁得很,一連抽了好幾根煙才堪堪從憤怒與無奈中解脫出來。
下午的時候,賀嘉木倒是打來了電話,興致勃勃地問他有沒有考上省實驗。
賀嘉時對這個堂弟很不耐煩,冷淡地回道,“考上了。”
賀嘉木那頭沉默了幾秒鐘,再開口時,興致明顯沒那麽高了,“考了多少分?”
賀嘉時沒想着瞞着誰,他如實報出自己的分數,電話那頭的賀嘉木卻徹底沒音兒了。
賀嘉時心中忍不住冷笑,他一猜也知道,賀嘉木準沒他考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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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省實驗只在外市招一個班的學生,所以,這一個班裏幾乎人人都是各市的尖子生,可以說是囊括了全省最優秀的學生。賀嘉木的分數沒他高也屬正常。
于是,他故意問道,“你呢?你考了多少分?”
賀嘉木沉默了足足有三秒鐘,再開口時明顯底氣不足,說出了一個比賀嘉時低了整整三十分的數字。
賀嘉時笑笑,連虛僞的安慰都吝啬給出,說,“下次考試得努力啊。”
顯然,電話那頭的賀嘉木有點尴尬,他又不說話了,于是,賀嘉時便心領神會地随口跟他寒暄了幾句,然後說自己還要出去玩。
賀嘉木明顯松了口氣,疊聲跟他再見。
賀嘉時跟賀嘉木打電話時,正在秦言家裏跟秦言一起看電影,接到電話後馬上按了免提,意思是讓秦言一起聽着。
秦言有些無奈,只得坐在賀嘉時身旁,聽了一整場的戲。
挂掉電話後,賀嘉時朝秦言挑眉,意思是,看吧,我說的不錯吧,這小子就是欠揍。
秦言心領神會,他揉了揉賀嘉時茂密的頭發,“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賀嘉時嘴角一動,顯然有點不耐煩,“我不跟他一般見識,我就是想揍他。”
秦言更無奈了,他用力捏住賀嘉時的耳朵,對他耳提面命,“不許揍人。”
賀嘉時吃痛,只有“好好好”的份。
這天下午,賀嘉時沒在秦言家留太久,于是秦言便早早地把秦建國叫回了家。
秦建國正流連外面的花花世界,本不想回來,可秦言卻好說歹說,非要他回來不可。
秦建國沒轍,J城是小城市,礦島更是人情社會,街坊鄰居低頭不見擡頭見,再怎麽說都是秦言的父親,不能真放着這個孩子不管,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秦建國一回家就拉着張臉,見了秦言就皺起眉頭來,一副不悅的模樣。
秦言也沒管他心情怎樣,直截了當地說,“爸,省實驗的錄取通知書已經下來了,我以後去省實驗讀書,就住在我媽當初分的那套房子裏。”
陶英以前在省實驗教書時,學校分了套五十平方的小房子給她,後來,陶英回到J城以後,這套房子就一直租了出去。
省實驗地處N市的中心地帶,學校面積小,歷史又久,所以沒有宿舍。外地或家遠的孩子想在這裏念書,就必須得在學校附近租房子住。所以,陶英這套房子雖然又破又小,卻一直很搶手,每個月都能給家裏帶來三四千塊錢的收入。
陶英去世前,對丈夫秦建國就留了一手,正式把這套房子過戶給了自己的兒子。
為此,秦建國當初還絲毫不顧及陶英日益虛弱的身體,梗着脖子、紅着臉在病房裏跟她吵了好久。
那時候,秦言就站在病房外,薄薄一層木門,隔絕不了父親的龌龊粗鄙的話語,他靜靜地聽着父親憤怒的謾罵,看着父親狗急跳牆的模樣,在七月的天裏,如墜寒冬。
也就是那時起,秦建國就不太管自己身患癌症的妻子的事情了,對自己的兒子更是不聞不問。直到陶英去世。
這近一年以來,父子倆默契地沒提過這套房子,而秦建國也不斷用自己的方式,表達着自己對這件事的不滿。
時隔一年,再次提起這套房子,秦建國倒是沒往日一般的激動了,他愣了幾秒鐘,臉上的表情有點複雜,心中想的是,自己竟從沒聽秦言說過要去省實驗讀書。
這些日子以來,他對自己這個兒子,确實沒關心過。
不過,他的愧疚只持續了幾秒鐘,便很快為自己找到了借口:秦言已經是個大孩子了,又一向懂事,學習、生活都用不着他操心。
如此一來,秦建國的神色終于又放松且怡然起來,于是馬上端起了自己如今大領導的派頭,對自己的兒子說,“我肯定是希望你留在J城的,家裏能幫得上你,子弟高中的校長啊、教導主任啊,跟我都很熟悉。到時候讓他們給你分個好班級,這些都很輕松啊。再說了,你媽在子弟高中教了那麽多年的書,那些老師肯定會多照顧照顧你——”
“這不,前幾天,我還跟子弟高中的校長吃了個飯,跟他講了你的情況,他對你很感興趣……”
秦建國後來說了些什麽,秦言都不感興趣了,反正他的父親對自己向來是如此,九分關懷是假,唯剩下一分敷衍是真。
秦建國自顧自地說着,也不知是為了彰顯自己在礦廠“呼風喚雨”的能力,還是稍稍彌補一下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形象。
他唾沫星子亂飛,說得興高采烈,不過,秦言也不在乎了。
他沒理秦建國這一茬,只皺着眉站在那兒。
秦建國仍是自說自話,“我這個做父親的肯定想給你鋪好路,讓你輕松一點,等到你念完高中,上了大學,有了自己的生存能力,我的責任也就盡到了。”
“不過,你自己這麽有主張,瞞着大人報了省實驗,現在生米煮成熟飯,改也改變不了了。你自己選的路,以後別後悔。”
秦言點點頭。他當然不會後悔。有這樣的父親在J城,他何必後悔。
秦言本以為這天晚上秦建國還會走,可他卻出奇的在家裏呆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早晨,秦建國去公司上班,父子倆都再沒說過一句話。
秦言一個人去了N市,陶英的那套小房子已經租出去十六年了,被歷任租戶糟蹋得不成樣子,如今剛剛收回來,真令他大跌眼眶。他想,是得花上一番工夫好好收拾。
于是,他薅上了賀嘉時一起,先是找人把老家具都拉出來,能賣錢的賣錢,能送人的送人,把舊家具清幹淨以後,天就已經烏黑了,兩個人又把家裏裏裏外外做了個徹底的大掃除,這才到外面吃了頓飯。
回來的路上,正好遇到省實驗下晚自習回家的學生。高中生們各個穿着千篇一律的校服,厚重的眼鏡藏不住焦慮的神色,他們不像是初中生那樣的三五成群、說說笑笑,而是各自抱着幾本書,或背着書包,行色匆匆地往家趕。
賀嘉時看着魚貫而出的學生,不禁打了個寒顫,可究竟是因為什麽,他自己也說不清。
秦言便說,“省實驗應該快期末考試了。”
賀嘉時這才回過神來,勉強“嗯”了一聲。
回到家後,他們随便打了個地鋪,反正天氣炎熱,躺在地上也不礙事。
秦言還不太想睡覺,他随手拿起手機,指紋解鎖,本想看看相冊裏存的家具照片,卻發現了相一堆亂七八糟的游戲截圖。
他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拿成了賀嘉時的那塊兒。
秦言與賀嘉時的手機都是Iphone 5s,一樣的純黑色外殼,放在一起經常容易拿混,偏偏他倆又都在對方手機裏留了自己的指紋,這樣一來,就更加容易混在一起了。
不過,他倆向來沒什麽秘密,彼此的手機都随便用、随便翻,就算拿錯了也沒什麽。
于是,秦言也沒太在意,随手向上滑了滑相冊,卻看到了手機屏幕上的一團綠色。
秦言又愣了幾秒,再向上翻翻,竟看到了三張自己的照片。
秦言轉過頭去,看到賀嘉時背對着自己躺着,正百無聊賴地扇着扇子。
他盯着賀嘉時如今漸漸變得寬厚的肩膀,他心中既柔軟又迷茫,許多的話湧到嘴邊,卻不知如何開口。
不知怎地,賀嘉時像是感知到了秦言的目光,突然回過身來,他看了秦言一眼,有點古怪地問道,“你看我手機呢?”
作者有話說:
大家多多評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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