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秦建國的巴掌落下的瞬間,左手松了勁兒,秦言失了着力點,一下跌倒在地上。
秦言怔了一秒鐘,像是有些難以置信,又像是失望到了極點、悲憤到了極點,他沒去管自己生疼的臉頰,還有嘴角溢出的血絲,只定定地望着秦建國,好似要将他此時的嘴臉一寸寸刻進腦子裏。
他撐着眼眶,努力沒讓眼淚滾落下來。
賀嘉時徹底慌了神,他連忙把禮盒丢在狹長的玄關,大步朝客廳走過去。
秦建國被秦言看得有點發毛,幾秒鐘後,終于找回了理智,他無奈而愧疚地長聲嘆息,“唉——秦言,你這是幹什麽啊!你是我兒子,無論我娶不娶你黎娟阿姨,你永遠都是我的兒子,我都永遠是你爸爸,血濃于水啊!”
聽了秦建國的話,秦言不住冷笑,他看着自己的父親與黎娟,譏諷道,“你永遠是我爸爸……我倒希望你不是我爸爸!”
秦建國勃然大怒,他又朝秦言走了兩步,弓下身子接着就要把他拽起來——
賀嘉時連忙竄出來,一把将秦言拽到自己身邊,半摟着他,擋在他與秦建國之間。
秦建國一看到家裏突然冒出個人來,心中一驚。
賀嘉時焦急地看着秦言鼓起來的臉頰,手懸在上面,卻不敢碰觸,小心翼翼地問道,“言言,疼麽?怎麽……怎麽跟你爸吵得這麽厲害?”
秦言亦詫異不已,這才回過神來,他臉色煞白,用力攥着賀嘉時的胳膊,聲音都在顫抖,“你……你怎麽來了?”
黎娟上下打量着突然到訪的賀嘉時,扯着尖細的嗓子喊道,“哎哎哎!你誰啊你!你怎麽突然就跑到人家家裏來了?”
賀嘉時這才轉過頭來,看了眼這個女人。
黎娟三十歲出頭,與秦建國相比年輕了不少。她燙着方便面一樣的卷發,穿着身時髦的黑色珍珠毛衣,此時她正懷着孩子,所以沒化妝,眼睛細長,嘴唇單薄,看上去精明而刻薄。
賀嘉時打量着黎娟與秦建國的空檔,秦建國也仔細看了賀嘉時幾眼,他喉嚨裏發出幾聲粗聲,眼神有點嫌惡,勉強笑道,“嘉時,你不在家裏好好陪你爺爺奶奶,來這裏幹什麽?”
接着,他又朝賀嘉時身邊走了一步,一邊把他往門外送,一邊循循善誘,“大人教訓小孩兒,你就別管了。我知道你跟秦言要好,可我是他爸爸,我還能害他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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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話,賀嘉時一愣,他定住,沒理會秦建國的鬼話,一邊護着秦言,一邊死死瞪着着秦建國,一字一句地吼道,“你再打他一下看看!”
“我答應過幹媽,不會讓人欺負秦言的。”
秦建國頓時臉色發綠。
賀嘉時如今已經長到了一米八五的大個子,體格健壯,站在秦建國面前,就像是一堵牆一樣,更何況,他從小就是個打架不要命的主。
秦建國一直看不慣自己兒子的這個發小,眼光又毒又兇,更何況,還出生在那樣的環境中,可偏偏陶英與總把他往家裏帶。
往日秦建國顧念他從小沒人管教,又是個晚輩,可如今,他竟妄圖插手自己的家務事!當真是可笑。
可無論如何,賀嘉時都是老礦長的孫輩,賀家在這兒家大業大,根基深厚,就算是他家一個最不受待見的小輩,倒也不好鬧得太難看。
秦建國被他看得心裏發麻,不禁向後退了一小步,接着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黎娟,示意黎娟不要講話。
黎娟沒管秦建國的暗示,反而朝前走了一步,接着,便用眼神剜了秦建國一下,“呦,言言,咱們一家人關上門說家裏話,你怎麽還拽來個外人啊?”
秦言渾身氣得都發抖,他不想跟女人吵架,卻實在忍無可忍,“誰跟你是一家人!這裏是我家,是我爸我媽買的房子,該走的是你!”
秦言在這場拉鋸中早就心力交瘁,他聲音不大,很快被黎娟尖銳的叫聲蓋過,黎娟一手扶着腰,一手指着秦言的臉,對秦建國說,“好啊!好啊!秦建國,你看你養的好兒子,他這是趕我走啊!”
秦建國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額頭上冒出一層的汗,他用力朝黎娟擠出個表情,可黎娟卻壓根不理他這一茬。
黎娟瞧秦建國不欲給自己“出氣”,馬上架出哭腔,扶着腰喊道,“老秦!我們娘倆命苦啊……”
秦建國擦了擦汗,極力想在小輩面前維持自己的形象,“嘉時!回你家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黎娟一邊撫着自己的肚子,一邊緊跟着喊道,“我為你們秦家生兒育女,你們家的人要趕我走!”
秦建國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扯了一下黎娟,壓着聲音說,“有外人在!你別摻和了行不行啊!”
黎娟不是礦區人,當初她十五六的年紀就不上學了,到處瘋。那時候礦上效益好,礦上的工人各個體面極了。她模樣好,身材好,很快找了個工人當老公。
只不過,好景不長,慢慢的,廠裏的效益越來越差,那男人在家裏也就越發地“出不開身”,黎娟是個眼高于頂的性格,自然不滿足于這樣的生活。于是,她勾勾這個,搭搭那個,很快就在礦區裏“臭名遠昭”。
那男人愈發沉默,只能一天天的熬日子。
後來,一個風雪交加的早晨,男人沿着馬路去上班,地上滑,能見度低,竟被礦上的班車當場撞死。
黎娟是個會鬧事的主,廠裏賠了男人家裏一大筆錢,她拿了大半,盤下來了個不大的門店,後來,就在礦上開了家麻将館。
黎娟年紀輕、會來事兒,又是個寡婦,老男人們樂得照顧她的生意。
整個礦區,不知有多少夫妻因為黎娟而大打出手,鬧得不可開交。可黎娟卻誰都瞧不上,她要釣的,肯定是頭大魚。
這不,就讓她釣上了秦建國。
在家裏,秦建國壞事做盡,可他到底是礦上的領導,和黎娟不一樣,是整個礦區有頭有臉的人物。
關上門,怎麽鬧都行,可他卻萬萬不想鬧到外面去。
黎娟可以不要臉,可秦建國卻還顧忌自己這點兒顏面、家醜不可外揚。只不過,他沒想到秦言會在除夕這天生事,更沒想到賀嘉時會突然出現。
是啊,賀嘉時為什麽會出現。
秦建國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沒想到自己親生兒子的心中竟然藏着這麽多卑鄙念頭,他頓時顧不得自己的臉面了,指着秦言的鼻子大聲咒罵道,“你這個小兔崽子!你活膩歪了是不是!你找外人來跟你爹作對!”
秦言被氣得簡直要吐血,他喘了幾口氣,怒道,“誰找外人來跟你作對!你配麽!你配麽! ”
秦建國往旁邊一瞅,抄随手抄起餐桌上的茶杯就往秦言身上砸。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一瞬間秦言就呆住了,他躲不掉,唯有緊緊閉上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卻沒有來臨,杯子被賀嘉時伸手一擋,接着,“啪”地一聲,玻璃碎了一地。
冷透的水濺了他倆一身。
賀嘉時的手背迅速地腫脹起來,他硬是一聲沒坑,站在秦言前面,伸手護着他。
秦建國大聲罵道,“反了!真是反了!我到底還是不是一家之主!我是你老子!你有本事,就再也別認我這個爹!”
秦言看着賀嘉時高高腫起的手背,心裏一陣陣發疼,他心一橫,怒道,“誰想認你了!你看看你做得這些腌臜事!誰想認你了!”
秦建國氣得大喘,他不想在賀嘉時面前多說其他,可黎娟卻走到秦言面前,她尖着嗓子,陰陽怪氣地說,“言言啊,不是阿姨說你,你媽都死了一年半了,你爸就算是守孝,也該守完了吧。你爸爸是個成年人,他也要有自己的生活”說着,黎娟頗為怪罪地掃了秦言與賀嘉時一眼,說,“你們是未成年不錯,可做人啊,不能太自私。”
秦建國一聽黎娟這火上澆油的話,立馬惱了,他抓住黎娟的胳膊,大聲吼道,“黎娟!你少說兩句沒人把你當啞巴!”
黎娟被秦建國冷不丁地吼了一聲,頓時氣惱極了,她轉而用力掐着秦建國的胳膊,大喊道,“我不活了!我不活了!一個兩個的都欺負人!”
秦建國又是尴尬窘迫,又是無地自容,他幹咳了一聲,可黎娟卻扶着腰鬧騰得厲害,他是見識過這女人的厲害的,生怕她再抖露出什麽醜聞,于是,再也不敢吭聲了。
秦言冷漠地看着父親與這個女人演出的鬧劇,過了許久,才終于在劇烈的情緒中緩和過來,他一字一句地說,“你們別提我媽!也別叫我言言!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究竟是什麽時候搞在一起的!”
賀嘉時一愣,他只當秦建國如今另覓新歡,卻沒成想這其中竟然還有隐情。
秦建國一聽這話,立馬像個瘋狗一樣向秦言撲過來,賀嘉時豈能讓他如願?他死死護住賀嘉時,把秦建國一擋,然後用力将他抵在了牆根。
黎娟一看賀嘉時動粗,立馬也不哭了,尖聲叫道,“你到底是誰!來我們家幹什麽?我們家的事你瞎摻和什麽!信不信我報警了!”
說着,黎娟掏出手機來,撥下“110”。
賀嘉時冷冷地看着她,“你打,你不打算你慫!”
他眼睛腥紅,死死盯着黎娟,黎娟不知他究竟是誰,只當是秦言找來的地痞流氓,頓時吓破了膽,把手機塞回兜裏,護住自己的肚子,不敢吱聲。
秦建國的脖子和肩膀被賀嘉時用力抵着,他拼命從喉嚨中擠出幾句話來,發狠道,“秦言,你有本事自己過去吧!以後都別回這個家了!你也不再是我的兒子了!”
秦言突然松了一口氣,他點點頭,“嗯”了一聲,然後跌跌撞撞地朝卧室走去,把陶英的遺像捧在懷裏,接着,連看也不看秦建國一眼,就要朝門外走去。
秦建國眼看秦言要走了,頓時怒火沖天,他對着兒子的背影大聲罵道,“老子以後一分錢都不會給你!你給老子記住了!無論你是讨飯還是打工都随你!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
秦言沒說話,甚至連停都沒停下,等他走出了這肮髒的院子,賀嘉時才松開秦建國,大步跟在秦言後面。
走出院子後,賀嘉時自然而然地把胳膊搭在了秦言的肩膀上,将他整個護在自己的懷抱中,對他說,“別怕言言,你還有我,你還有我呢。”
作者有話說:
很粗長的一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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