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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照與丈夫的經濟條件雖然不好,但好在當初礦廠效益好時,他們分得了這麽套大房子,足有三室兩廳,還有個小院子,如今“關押”賀嘉時,剛剛好。
賀家人把賀嘉時推進賀照家時,客廳裏一片漆黑,兩間卧室都掩着門,縫中露出微弱的光。
整間屋子散發着難聞的中藥味兒,熏得賀嘉時腦子疼,他被賀軍、賀民還有陌生保安圍繞着,只覺得坐立難安。
這麽多年來,這竟是他第一次來到“姑姑”、“姑父”家。
其實賀照家距離老爺子、老太太的院落不過五分鐘的路程,可當初賀家人拼了命也要把一切都瞞得死死的,自然不願賀嘉時與賀照有什麽來往,“姑侄”倆頂多是逢年過節了,才會見上幾面。
正因如此,賀嘉時對自己的“姑姑”向來不親,至于他那落下一身病的“姑父”,更是連面兒都沒見過幾次了。
倒是賀照的二兒子周宇,只比賀嘉時小了三歲,以往上學時,兩個人總能在路上碰見。
周宇的性子像極了賀照,老實巴交。起先賀嘉時挺不待見周宇的,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嘛,可周宇卻總愛黏着賀嘉時,每每見了他,都會湊上來叫“哥”。
賀軍、賀民不僅在老爺子、老太太那兒要争一争“一家之主”的位置,在省城更是做慣了上位者,此時大搖大擺地坐在沙發上,一個賽一個地牛氣沖天。
他們指點江山,一會兒指責賀照這個做母親的不負責任,一會兒又嫌惡賀嘉時不懂事兒,淨知道給家裏丢臉,倒頭來,賀照只得垂着頭站在一邊兒,一會兒給兩個哥哥倒水看茶,一會兒則擦擦眼淚。
等到賀軍、賀民說累了,卧室裏終于傳出幾聲風箱似的喘息聲,姑父拉着長腔,聲音陰岑岑地,問,“照,誰來了?”
于是,賀照只得抹幹淨眼淚,又倒好了水,進屋照顧起自個兒丈夫,片刻都不得閑。
等到賀軍、賀民連同兩個司機走後,周宇終于從卧室出來了。兄弟倆兩年未見,各自都長了不少,兩兩相望,竟有點不敢認了。
賀嘉時原本對周宇就沒什麽好感,全靠他這些年的笑臉相迎,才有了幾分情面,如今他倆從表兄弟變作了親兄弟,還變得那麽荒唐,賀嘉時自然是不肯認他這個親弟的。
他連賀照這個媽都絕口不認,又怎麽會認周宇這個弟弟呢?
他只瞥了周宇一眼,就轉身回到了賀照給自己準備好的牢房,一句話都不想多說。
就這樣,賀嘉時連同周宇、姑父,一同被反鎖在了家裏。
平日裏,賀照忙着工作,可周宇卻正值暑假,日日夜夜的待在家裏。
姑父從不踏出屋門,就連吃飯,都要周宇或是賀照将碗筷端到床邊兒上。
一天晚上,賀嘉時出來上廁所的時候,黑暗中突然看到一個消瘦的黑影,他下了一大跳,仔細一看,才想起那是他卧病十幾年的姑父。
就着窗外不甚明亮的月光,他靜靜地看着自己的姑父,心中猶如打碎了五味瓶,種種滋味交融,竟讓他鼻子隐隐的酸澀起來。
他的鼻翼小幅度地動了兩下,緊接着,就別過頭去。
姑父沒有講話,也沒再看他,只是佝偻着身子,扶着牆壁,一步一步,緩緩走回卧室。
等姑父走後,賀嘉時久久地看着姑父緊緊關閉的房門,這一刻他突然有了種很荒謬的念頭:這仿佛是他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認真地看一看這個久病的男人。
賀嘉時自然見過他的姑父,記得他幹瘦的身體,枯黃的面容,佝偻的身體,可他到底長什麽樣子,賀嘉時卻根本想不起來。
或者說,他壓根從來都沒在意過。
這個男人像是個影子,長長久久活在陰暗中,無人理睬,無人問津。
回到床上,賀嘉時久久難眠。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後,他不再将賀軍與姜岚當做爸爸媽媽看待,但也從未在心底裏将姑姑、姑父視為父母,他只當自己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是個沒人要的孤兒罷了。
可當他聽到賀軍、賀民兄弟倆肆無忌憚地羞辱賀照時,當他第一次認真看着姑父病弱的臉,他突然覺得自己心間的某個堅硬的角落正在迅速崩塌。
他依然無法認可、也永遠不可能認可自己的姑姑姑父,可他卻不再怨恨他們了。
他呆呆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心裏想,也許有些人的确命裏就沒有父母之緣。這天下的孤兒那麽多,想來他也沒什麽特殊。所以,就這樣吧,他不再怨恨被生身父母抛棄,他已經放下了。
如今礦廠的效益很差,福利越發越少,賀照不得已,除了本職工作,經常還要去市區做份兼職。
她不在家的日子,周宇代替了自己的母親,洗衣做飯、打掃衛生、照顧病人,樣樣都做。
周宇剛剛中考完,沒有作業,又正是十五歲的年紀,最愛玩鬧,哪怕他從小聽話懂事,可日日不能出門,心裏還是發癢。
但他卻不能埋怨賀嘉時的出現,相反,他甚至覺得羞愧。
周宇的成績不算好也不算差,拔尖兒肯定是不用想了,但還是順利考上了子弟高中。因着和賀嘉時一起被反鎖在了家裏,周宇不能出去上輔導班,只能靠自學,預習高中的內容。
每當他家務活兒幹完了,電視也看膩了,就端起課本來,左看看,右看看,時不時地寫寫畫畫。
他偶爾會出現在賀嘉時面前,拿着自己的練習冊,小心翼翼地說,“哥,你能給我講道題麽?”
賀嘉時則會抿一下嘴,沒說答應,卻接過本子,瞅幾眼題幹,就開始往上面寫公式。
起先周宇不太敢打擾他,可漸漸地,當他發現賀嘉時只是面上冷漠後,便不再怕他了。
從最開始只敢拿難題給賀嘉時看,到後來,每當周宇發現練習冊上有什麽小段子時,也要跑過來念給賀嘉時聽。
賀嘉時懶得理會那些傻兮兮的段子,可還是有幾次沒繃住,冰冷的表情瞬間消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到最後,周宇甚至邀請他一起看電視、還會偷偷把手機借給賀嘉時玩貪吃蛇:因為賀嘉時對他說,自己以前玩兒貪吃蛇最厲害了,還玩出過全網前十。
賀嘉時是個玩兒貪吃蛇的好手,第一把就破了周宇的記錄,而其他的游戲,無論是俄羅斯方塊還是五子棋,他都不在話下,更讓周宇五體投地。
下午,賀嘉時正玩兒着周宇手機上的俄羅斯方塊,而周宇則一邊看他玩兒,一邊吃賀嘉時特地為他準備的冰鎮酸奶。
賀嘉時的游戲還沒玩兒完,周宇的肚子就開始鬧騰了,他痛苦地沖向廁所,同一時間,賀嘉時飛快地退出游戲,給秦言發出一條短信,然後删除,退出。
等周宇回來時,他把手機還給周宇,聳聳肩說,“輸了。”
周宇像是有點意猶未盡,問,“哥,我覺得你真厲害,學習好,游戲玩兒的也好。”
賀嘉時看了周宇一會兒,笑得真誠,禮貌地說,“謝謝。”
作者有話說:
賀嘉時:謝謝你的手機&謝謝你拉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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