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chapter114
回家以後,秦言整理了許久的教案,直到賀嘉時反複催促他上床休息了,他才匆匆洗漱。
躺到床上時,賀嘉時與他緊緊貼在一起,問,“又去你那個學生家家訪了?”
秦言嘆了口氣,“是啊。”
他自然地把頭窩在賀嘉時的肩膀上,怏怏道,“小慧的爸爸實在太過分了,他竟然……他竟然打小慧。”
賀嘉時撫摸着秦言的發絲,心中縱然不忍,卻還是實話實說,“秦言……這樣的人,你是改變不了他們的。”
其實秦言明白,自己轉變不了王父的思想。
王父打從心底裏不覺得自己有多過分。他既不關心女兒的未來,也不在乎女兒的喜樂,仿佛十多年前在床上的那一哆嗦,就是潑天的恩惠,能給兒女一口飯吃,便是天大的恩賜,而後,王慧的整個人生,就活該獻祭給這個家。
可這個家,到底給過王慧幾分溫暖,幾分庇佑,幾分快樂呢?
面對王父,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這個男人是如此的冥頑不靈、自以為是,在父權社會中,生而為男人就是他壓迫妻女最大的資本。
在他的家庭中,他就是天王老子,他就是唯一的正義。
他習慣于此,得益于此,又怎麽可能因為秦言幾句勸阻,就從此天翻地覆?
人都說屁股決定腦袋[1],他又怎麽可能背棄自己的利益呢?
秦言無能為力,再登門也是枉然,可他已然發現了這些學生的苦,看到了這些學生的難,若要讓他置身事外,無論是于他,還是于那些學生,都何其殘忍。
他窩在賀嘉時懷裏,“你說得對,我改變不了他們。”
基層老師做不到的事情,換個身份,或許有機會做到。秦言默默地想着。
第二天傍晚,秦言準備好了一沓的講義,他沒再去王慧家,而是将講義交給了平日裏與王慧關系最好的女生,讓她務必轉交給王慧。
好在,王慧沒讓他失望,幾天之後,女孩将寫完的習題交還到了秦言手上,而秦言則早就備好了新的教案和練習。
秦言知道,自己的力量很薄弱,他沒辦法将王慧徹底拉出泥潭,但他可以盡己所能,讓她能多撐一會兒是一會兒。
日子一天天過去,在這個衰敗荒蕪的小村落裏,生活是平淡而安寧的。漸漸的,就連賀嘉時也幾乎習慣了這裏的日子。
他們苦中作樂,忍受着酷暑與蚊蟲,在路邊兒吃燒烤,在樹蔭下乘涼,倒也自在。
白天,秦言在教室裏上課,課間時,他偶爾會帶着孩子們到操場上做運動。學校裏的體育設備欠缺,他們便跑步,跳繩,翻皮筋,丢沙包,你追我趕,也算有趣。
賀嘉時則在家裏做他的工作,聯系客戶,搞設計,什麽都不耽誤。來了這裏,心裏沒了那麽多的雜念,慢慢連朋友圈和論壇都不愛看了,工作效率不斷上升,每天還能抽出時間來做做家務。
晚上他們就一起去鎮上,吃燒烤,吃小吃,然後漫無目的地圍着鎮子壓馬路。
秦言經常談起自己的學生,談起某個調皮搗蛋的男生,某個膽小溫吞的女生,又或是叛逆的留級生,或是郁郁寡歡的留守兒童。
秦言叫得出每一個學生的名字,說得出他們每個人的特點,在他心裏,每一個學習好或是不好的同學,都是鮮活的,充滿希望的,熠熠生輝的。
七月流火,天氣漸涼,而後一連下了幾天的大雨,将持續了兩個月的燥熱一掃而空。
空氣清新濕潤,連心情都跟着透亮了。
轉眼,秦言的支教活動就要結束了。
離開前一周,秦言開始為每個同學寫信留言,他時常會認真地看着教室裏的每一個孩子,從第一個,一路看到最後一個。
這是他第一次做老師,或許也是最後一次,縱使能力有限,縱使他只能教這些孩子們短短兩個多月,可他仍舊希望這些孩子們在往後的日子裏都能所向披靡,一往無前。
說來可笑,他渴望紮根基層,卻希冀着自己的學生們能夠逃離故土。
而讓他們走出去,或許就是無數基層工作者付出汗水辛勞的意義吧。
離開那天,秦言将自己的手機號和郵箱寫在黑板上,他鄭重地告訴每個人,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遇到什麽困難,無論發生什麽險阻,他們都可以找到他。
或許他無法幫助這些孩子們解決問題,但至少,他會替他們想想辦法。
臨別的那個下午,秦言鼻子酸酸脹脹,好幾個學生都哭了,這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學生們都感受得到,秦老師是真心為他們好。
他們離開時,天已經黑透了,只有零星幾盞路燈,因為接觸不良,一閃一閃地亮着。
車窗外,熟悉的校舍、超市、一棟棟的樓房漸漸遠去,晦暗中,景色變得模糊而陌生……
秦言閉上眼睛,輕輕說,“嘉時,我真怕啊。”
賀嘉時看着他,問,“怕什麽?”
“怕我回去了,他們又恢複了以前懶散的狀态,怕沒人逼着他們管着他們了,他們又忘了立下的規矩。”
“我怕……怕這兩個月實在太短,短到他們下個月就不記得了。”
秦言說的,正是賀嘉時一直想的。
學習是一個連續的過程,良好習慣的養成需要長久的堅持,這裏的孩子松了那麽多年,散了那麽多年,如今剛剛被規矩起來,而為他們立下規矩的人,馬上就要走了。
那麽以後呢?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半年過去,這些孩子們還能想得起秦言教給他們的學習方法麽?還能記起秦言為他們立下的規矩麽?
他們還肯繼續下功夫麽?
或者說,他們還能看到希望麽?
秦言沒有答案,無數支教過的學長學姐們也沒有答案,而賀嘉時就更不會有了。
他只得對秦言說,“你盡力了。”
秦言點點頭,像在說服自己,是啊,他盡力了。
作者有話說:
[1]屁股決定腦袋,系民間俗語。
P.S.我本人沒有支教過,但我當過機構裏的會計老師,當時主要的學生是一些學習程度相對薄弱的中專生。關于最後秦言對支教的反思,其實是我結合了當時當會計老師的經歷和我朋友支教結束後的感悟而寫的。僅代表我,作為曾經的會計老師,我朋友,作為曾經的支教大學生的一些反思和憂慮,不代表其他任何組織和團體的觀點,【更加更加不一定是對的】、只是個人的簡單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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