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黎小姐。”

“不用那麽?客氣了, 叫我黎遙就行。”

黎遙有些疲倦地撐着?自己的太陽穴，看着?眼前的秦啓秦醫生?。

後者穿着?T恤和中褲，像個來度假的游客, 感覺到她的視線, 男人還是?有些不自在地微微壓了壓手：

“我這是?從三亞那邊回來的……也沒來得及回家。”

黎遙沒什麽?調侃他的性質，直接點頭表示理解。

緊接着?服務生?在那邊送上了咖啡, 女孩子有些疲倦地挑了挑眉，直接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

她的疲倦倒不是?因為休息不好，相反——

她睡得實在太多了。

昨天下?午，秦啓到了俞城, 和她交班後，她就離開了醫院，給餘沁那邊先打了電話, 休了三天的假，緊接着?便回到家。

一睡就是?睡到今天中午。

秦啓給她打電話的時候, 她懵得連話都?說不清。

現在，小姑娘蜷縮在柔軟的椅子裏，還是?有些恹恹的, 但是?依舊專注地聽秦啓說的話。

秦啓也不再客套，開門見山：

“我和硯哥接觸這一段時間來，我發現，他的情?緒還算穩定?，不過吧, 注意力總是?不太集中, 不瞞你說，我估計他自己也沒意識到，他問我, 你在哪兒，或者類似的問題，不到一天問了四五次。”

黎遙眨了眨眼，她下?意識地抿了抿唇，才低頭道：

“對不起，我昨天情?緒還是?有點激動了……我說了他兩句，不過，不過我們沒有吵起來……”

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辯解有些蒼白，最後抿了抿唇道：

“這樣，我等?會兒去看他。”

秦啓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我倒是?覺得這樣的刺激對他來說，至少是?在正向的，不過你還是?有些冒險了，你等?會兒也不用看他，直接帶他回去吧，醫院之前還在問我什麽?時候出院呢，他沒什麽?大事。”

黎遙張了張嘴，這時候倒是?有些遲疑：

“他……還能這樣維持現狀，住在我家嗎？”

秦啓摸了摸鼻子，很誠實地說道：

“這其實不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情?況，不過他住在你家這段時間，在我這邊的反饋是?比較好的，所以我作?為醫生?，希望他能保持現狀。”

黎遙有一搭沒一搭地碰着?眼前的咖啡杯子，她看着?被子裏的深棕色液體，慢吞吞地說道：

“他和我說，他覺得……陸斯年很像他。”

她舔了舔嘴唇，補充道：

“我跟陸斯年只接觸過十分鐘——

也不能說接觸，就是?單純地看了他十分鐘，我覺得，他是?那種有點性格，脾氣也不太好，但是?因為一張漂亮的臉和足夠優秀的成績，所以在學校裏備受小姑娘的追捧，但是?說到底……就是?那種有些自己的小脾氣，恃才傲物的破小孩兒。”

黎遙說着?說着?，拿起了咖啡杯，轉而兀自搖搖頭：

“我第一眼看走了眼，但是?我反複回想，越發覺得他不像周知硯。”

秦啓在那邊安靜地聽着?，關于陸斯年的事情?，黎遙告訴過他大概情?況，而在和周知硯接觸的一天時間內，他肯定?更為了解了這個高四生?。

果然，他沉吟幾秒，這才笑道：

“你比硯哥想象中的，更加了解他。”

很快，秦啓的表情?嚴肅了起來：

“但是?你要知道，黎遙，硯哥病最重的那段時間，去那個小機構當老師，是?支撐他活下?去的重中之重。

而那個時期中出現的‘陸斯年’這號人物，只是?有一絲相似，都?會被他像是?救命稻草一樣抓住，在他身上找自己的影子，希望像自己一樣的他能好好地生?活下?去，這其實都?是?人之常情?。”

他停頓了幾秒，最後很中肯地說道：

“而且，你說得也不太對，我作?為第三者的視角，我覺得陸斯年确實有那麽?點像硯哥，很多方面都?像——你知道他父母嗎？”

黎遙下?意識地點頭，又搖搖頭：“見過，沒說過話。”

秦啓張了張嘴，轉而又像是?放棄般地閉了嘴，最後說道：

“我知道你家還是?有點勢力的，如果可?以的話，近期最好關注一下?他們。”

黎遙想着?那兩張冷漠的臉頰，輕輕地‘哦’了一聲。

兩人又坐了快有十分鐘，黎遙便放下?那杯自己一口?沒動的咖啡，站起身。

秦啓下?午還得去診所上班，她便直接去醫院接周知硯回家。

回家。

因為這個詞語，黎遙的心?慢慢地動了一下?。

今天外面下?雨了，連空氣都?有些潮濕。

女孩子站在咖啡廳門口?，微擡着?頭看雨。

這樣的天氣，讓她想到了她回國?的第一天。

她還記得邵櫻櫻大喇喇地攏住她的肩膀，醉眼朦胧地和她說自己把?周知硯“買”來了。

小姑娘忍不住地笑了一下?，她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一點，便撐開手裏的傘，走進?了雨幕之中。

她到達周知硯的病房的時候，對方正在看書，神色嚴肅，甚至帶上了他上課時候才會帶的那副藍光眼鏡。

對方在這樣的時節裏還有研究學問的堅持，黎遙不由肅然起敬，緊接着?她偷偷摸摸看了眼封皮。

‘百貨中心?購物指南’。

黎遙：“……”

她再看了一眼對方依舊看得專注入神的模樣，只能試探着?擡頭，敲了敲病房的門。

周知硯這才意識到她來了。

黑發的青年在白色的病服下?顯得有些虛弱，但是?笑起來的時候卻?非常柔和：

“黎遙。”

女孩子眨了眨眼，像模像樣地輕咳兩聲，才走過去，看向那本購物指南：

“你想買什麽?？”

她很霸總地一擡頭：“我給你買。”

周知硯眨了眨眼，側頭看她。

黎遙一般都?披着?長發，要麽?就是?梳一個簡單的高馬尾，而今天，她編了松松的麻花辮。

兩束小小的麻花辮垂在女孩子的臉頰兩側，随着?她的動作?微微地擺動。

再配合上女孩子的話語，會有點……

可?愛。

周知硯忍不住彎了彎唇角，轉而把?購物指南合了起來：

“我只是?打發打發時間而已。”

他溫和地看着?黎遙說：“倒是?你，今天不工作?嗎？”

黎遙挑了挑眉，眼睛看向購物指南上首頁高挑的歐美模特，興致缺缺：

“請假了，實在沒力氣去上班。”

她只是?随口?一說，卻?發現周知硯肉眼可?見地緊張了起來。

黎遙伸手去拿那本購物指南，不動聲色地輕輕碰了一下?對方的手指——

和她想象中的一樣，還是?冷得像冰塊一樣。

但是?，她收回了手，像是?沒有注意到對方的情?緒，直接說道：

“收拾收拾東西，回去吧。”

……

黎遙很清楚，她其實是?還在生?氣的。

即使昨天周知硯在和她講完所有的事情?之後，在情?緒激動之下?差點發了病，也不管從秦啓口?中，知道對方今天也多次在問自己在哪兒。

她還是?生?氣。

黎遙當然明白，周知硯發起病來，他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不管是?他想要自殺的地點，還是?他嘗試自殺所用的工具，都?是?沒有理智可?言的。

但是?即使知道這些邏輯上的問題，但是?黎遙還是?生?氣。

她從後視鏡上看周知硯的臉，相比于往常的雲淡風輕，後者今天顯然稍有些不安，他上車之後甚至扣了好幾次安全帶都?沒扣好。

黎遙也沒出手，就安靜地看着?他弄，到最後，小姑娘就平聲問道：

“好了嗎？”

周知硯答：“好了。”

她不再說話，一腳踩了油門。

而等?到鬧市區，她被堵在路檔口?，就從鏡子裏偷偷看周知硯的臉。

這事兒，要是?放在十四歲的黎遙身上，即使理智上告訴她，對方沒錯，那她就算生?氣也會把?氣撒在自己身上，畢竟那個對方是?她心?目中高如神明的周知硯。

而現在，二十三的黎遙更加成熟，脾氣也好了不少，所以……

随着?冷靜下?來之後，女孩子的整體思路非常清楚，要是?寫成論文可?以寫個大約八千字的一二三四五六七，而用一句話總結就是?：

‘我想和他吵一架’。

她舔了好幾遍自己的後槽牙，終于确定?了自己這番欲/望是?真?實存在的。

于是?，等?到了家之後，小姑娘先往前走了兩步，然後神色嚴肅地——

呈大字展開，躺在了沙發上。

她放空自己的思緒，半點都?不分給身後的周知硯，只用耳朵聽着?對方的腳步聲似乎頓了一下?，緊接着?，他又乖乖地關上了後面的門。

電子鎖發出一聲清脆的‘咔嚓’。

周知硯路過了她的身後，卻?沒有停頓。

青年徑直走向了廚房裏。

晚了兩天時間，但是?，他還是?看到了黎遙貼在冰箱上的冰箱貼：

‘記得補全物資！！’

青年抿了抿唇，轉而打開了冰箱。

然而，與他預想中的不同，冰箱裏滿滿當當。

一層水果一層蔬菜，最後一層甚至還放了兩瓶零卡快樂水。

只不過，這塞得有些粗糙，蔬菜水果連包裝都?沒拆，只是?草草地放進?了冰箱。

——就像是?只是?想讓冰箱變得滿滿當當而已。

這顯然是?黎遙的手筆。

周知硯轉頭，看向還是?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小姑娘，他下?意識地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慢慢地把?所有東西從冰箱裏拿了出來，把?蔬菜和水果都?拆了包裝，然後認真?地按照大小和品類重新放回了冰箱。

做完這一切後，周知硯這才重新擡腳，他猶豫了一下?，便準備先進?房間。

“周知硯。”

黎遙卻?像是?背後長了眼睛，在他打定?主意的那一刻，突然叫了他的名字，青年一愣，就聽到小姑娘聲音很平和地繼續說道：

“你過來。”

他的手微微收緊，但是?還是?沒有說話，直接便站到了黎遙面前。

黎遙從沙發上坐起來，她神色未明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

對方太安靜了，他安靜到讓黎遙有些懷疑昨天那個快要挖挖心?掏肺的周知硯是?不是?人假裝的。

她端詳了對方整整半分鐘，也算在氣勢上極大地打壓了後者。

周知硯終于忍不住了，他輕聲開口?：“你……”

“等?等?。”

黎遙擡起一只手，面無表情?地道：

“我還在想。”

周知硯被她帶了過去：“……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黎遙一動不動，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該從哪裏找切點，和你吵一架。”

周知硯的大腦再怎麽?聰明絕倫，也硬是?沒想到小姑娘正在想的竟是?這個。

一時間，他失去了表情?，難得地有些困惑地頓了幾秒，這才機械般地重複道：

“和我……吵架？”

黎遙坐不住了，她昂着?腦袋，站起身來，停在了周知硯面前，近乎挑釁地挪了挪下?巴：

“要不你想？”

小姑娘在室內赤着?腳，這時候比周知硯整整矮了半個頭。

但是?，此時驕傲的小孔雀昂着?腦袋，沒有半分畏懼的樣子。

周知硯愣了一下?，他很慢很慢地笑了一下?，緊接着?……

轉身離開。

黎遙：“……？？？周知硯，我沒和你開玩笑，我真?的想和你吵一架，我……”

她話還沒說完，周知硯又走了回來，這一次，他從鞋櫃那邊拿了黎遙毛絨絨的迪士尼代言拖鞋。

而下?一秒，他蹲下?來，給黎遙穿鞋。

黎遙沉默了一秒，認真?感受了一秒。

說實話，在她看過的所有言情?小說電視劇裏，只要碰到男主蹲在女主面前，不論是?穿鞋還是?系鞋帶，甚至可?能是?求婚……那都?是?一個激動人心?的名場面。

但是?現下?，等?到周知硯真?真?正正地蹲在她面前，只露出後頸那塊兒柔軟的皮膚之後……

黎遙很不自在地想躲，但是?覺得這樣更殺對方面子，硬是?撐住了。

而等?到他再站起身，黎遙敏銳地發現，對方身上剛剛的那股明顯不安的勁頭消失了，他近乎縱容地問她：

“為什麽?想吵架？”

黎遙慢吞吞地擡眼看了他一眼，她品了品自己現下?的心?情?，又認真?琢磨了一下?這個問題可?不可?以升級為吵架的理由，最後還是?老實地說道：

“因為我很生?氣，但是?我不想對你生?氣，可?是?我也不想內耗和自己較勁兒，所以我折中地選擇了吵架這個法子。”

說清楚自己的心?路歷程之後，黎遙破罐子破摔了，她移開視線：

“你也知道，我脾氣本來就不好，在人面前小家碧玉善解人意的樣子一大半兒都?是?裝的，我這個人吧，就……”

“不。”

這一次，周知硯倒是?很快打斷了她的話，黎遙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去看另一邊的周知硯，對方的眸子裏還帶着?幾分笑意，聲音卻?依舊堅定?：

“你是?最好的。”

黎遙傻了好幾秒，這才覺得全臉都?發燙了起來。

她從小到大被衆星捧月着?長大，但是?從來沒有人用最高級誇獎過她。

她咽了口?口?水，無意識地‘嗯？’了一聲，再看向周知硯的時候，小姑娘憋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說道：

“雖然我知道你不想和我吵架，但是?用這樣的方法，也太……”

她本想用‘卑鄙’這個詞語，但是?一時間卻?也說不出口?，‘也太’了半天，最後麻木地閉了嘴。

周知硯卻?突然笑了一下?，他的手腕依舊被紗布包着?，但是?已經能夠運動自如。

這時候，他看着?黎遙的神色，很貼心?地沒有把?之前的話題繼續下?去，只是?說道:

“餓嗎？”

……

黎遙嘴裏說着?‘讓病號一回來就進?廚房不太好’一邊不客氣地點了個糖醋小排。

她其實沒什麽?胃口?，只能吃下?酸甜口?的肉類。

倒是?另一邊的周知硯，他做得很快，一鍋滿滿當當的糖醋排骨做好後，他只猶豫了幾秒，便直接盛出來半鍋放入盤中，然後一盤直接端給了還坐在沙發上的黎遙。

黎遙不想工工整整地在餐桌上吃飯，她拿着?那一盤糖醋小排，緊接着?就看到周知硯打開了她正對面的電視機。

黎遙：“……”

不得不說，被自己的明戀對象了如指掌是?一件多少有些詭異的事情?。

不過好在黎遙着?實心?大，她挑了挑眉，便坦然地接受了周知硯的服務，坐在沙發上，把?一盤糖醋排骨當零嘴，沒有克制地就吃完了一大半。

她今天打定?了主意要按自己的心?情?來，便根本沒管周知硯那邊的情?緒，選了個時下?熱門的綜藝——

這還是?她之前聽秦啓診所那兩個小護士在談論的。

她看得哈哈大笑，周知硯則坐在另一個沙發上，他不太清楚現在的流行趨勢，只是?時而看看電視裏那兩張漂亮的明星臉頰，更多的時候則是?轉頭過去，溫和地把?目光落在黎遙身上。

黎遙當然或多或少地感覺到了這樣的視線，這導致她的腳底板都?有些發麻了，但是?硬是?很堅強地繼續笑，挪都?不敢挪一下?。

最後，綜藝結束，她半張臉笑僵了，依舊非常大氣地揮了揮手：

“那今天結束了哈，我們各回各房，就此休息，所有事情?，明天再議……”

她站起身的時候有些急，而因為得和周知硯說話，便好死不死地轉向了他那邊的方向。

黎遙只覺得自己完全麻了的右腳踩上了半麻的左腳，緊接着?整個人都?失去了平衡，直直地往前栽了下?去，而下?意識地，她抓住了離自己最近的東西。

而下?一秒，她被人抱在了懷裏。

周知硯雖然不怎麽?喜歡戶外運動，但是?他天生?骨架子大，所以整體而言并不瘦弱，但是?黎遙這樣砸下?去的力度顯然不輕，對方動了動，卻?還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倒是?黎遙吓得一口?氣站起來，她驚魂未定?，直接上手檢查對方的肩膀：

“對，對不起，我真?的是?沒站穩，周知硯，你要不要緊，我……”

她一低頭，已經說不下?去了。

原來，她剛剛能抓住的最近的東西就是?對方用來纏手腕的繃帶，而現下?傷口?有隐約裂開的痕跡，若有似無地紅色暈在了白色的紗布上。

黎遙張了張嘴，幾乎是?眼前一黑，她深深吸了口?氣：

“走，去醫院，趕緊重新檢查一下?，這個不能耽擱。”

“沒那麽?嚴重。”

周知硯幾乎哭笑不得地制止了小姑娘已經準備去拿外套的動作?，他冷靜地把?繃帶重新纏好，這才擡頭看向另一邊呆愣的黎遙：

“別這麽?緊張。”

“能不緊張嗎！”黎遙深吸了口?氣，“你這個傷口?雖然不長，但是?很深，對自己實在是?太狠了，我真?的……”

她的憤怒姍姍來遲，這時候隐約有要爆發的趨勢。

周知硯卻?頓了頓，突然道：

“黎遙，是?不是?就在這裏，你打斷過我一次？”

黎遙根本想不起來她打斷過對方什麽?，不過就只是?因為這個問題，她的思緒到時被打亂了不少。

小姑娘的腦子拼命轉動，一時間卻?還真?想不到自己在自家的客廳裏打斷過周知硯什麽?問題。

而過了幾秒後，她就聽到周知硯開口?了。

溫潤的男聲在有些暧昧的燈光裏，顯得認真?又專注：

“黎遙，我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  黎遙：我要和周知硯吵一架。

周知硯：我要和黎遙表白。

看看我閨女和我兒子之間的距離……我（哽住）

好了今天我日萬了，評論，拿來吧你們！（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