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黎遙渾身低氣壓地坐在警察局的辦公室內。
倒是警察還認得她, 這時候甚至打了個?招呼:“又來了?”
黎遙聞着門外飄過來的,那若有似無的熟悉燒烤味,僵硬地點點頭:
“多事?之秋啊。”
今天, 正是立秋。
警察似乎想笑, 但也覺得現在不太合适,只能把?笑臉拉長, 長嘆了一口氣,轉向了她旁邊的周知硯:
“周知硯周先生是吧?我?聽外面那群記者說,陸斯年的父母來你這兒鬧事?快有一周了,說說吧, 怎麽?回事?啊?”
一周。
黎遙面上?不顯,手卻慢慢收緊。
她想起了周知硯手腕內側那塊不明來路的淤青。
另一邊的周知硯倒是還算冷靜地回答道:“沒有那麽?誇張,這兩位上?周只不過來了畫室一次而?已。”
那邊的警察‘哦’了一聲?, 拿了個?鍵盤象征性地打了兩行字便道:
“其實吧……你們這事?兒,沒鬧出什?麽?大的, 我?們也不好管,一般碰到這樣的,我?們會比較傾向于?私了, 那個?,那個?情緒有點激動的陸夫人是不是給你提了賠償款,要多少?啊?”
周知硯皺了一下眉,轉而?說出了一個?數字。
他極為冷靜,倒是另一邊的警察被吓了一跳:“這是獅子大開口啊, 勒索啊?”
黎遙聽了, 倒是有些晦澀地看了周知硯一眼。
她很?清楚,周知硯在畫室裏表現得不過是個?尋常的老師,正常來說, 就?算是想要勒索,也不會被開出這麽?大的數額。
正常人的反應應該就?和眼前的警察一樣,吃驚而?不可思議。
可是,陸夫人那邊敢開除這個?數額,顯然不是她瘋了,是她知道了周知硯名下有其他兩個?連鎖輔導機構的分紅……
總而?言之,這個?數額更像是一個?有準備并且調查完善的數額,是确定周知硯賠得起才敢這麽?說出來。
黎遙的臉色陰沉了不少?,她看了一眼周知硯,卻抿唇,不開口。
在确定那個?數額之後,周知硯又給了警方?之前陸夫人過來鬧事?的錄音以及錄像,警方?開始重視,并且在黎遙毫不退讓的堅持之下,同意直接立案。
而?現下時間已晚,周知硯那邊有非常确鑿的證據,而?陸夫人和陸先生一來警局,倒像是又帶回了變回了那個?沉默寡言的夫婦,對自己兒子的去世都并不關心。
黎遙和周知硯很?快得以離開。
從出了警局開始,黎遙便冷着一張臉往前,她開了車門,自己坐進去,然後把?空調開低,然後等着周知硯坐進車內,系上?安全帶,她便啓動了車輛。
從市區到黎遙家?的小洋房,大約需要一個?鐘頭。
通常這一個?鐘頭內,黎遙能和周知硯侃南聊北,從今晚要吃的西?紅柿炒蛋聊到黎遙又遇到了什?麽?極品甲方?,別說時間長,甚至幾?乎都不夠兩人聊完話題。
而?今天,黎遙甚至沒開車載廣播,也沒有想要主動開口的樣子,就?讓沉默成了今日的主旋律。
只是在等紅燈的時候,黎遙有意無意地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周知硯的神情。
對方?半斂着眼,似是閉目養神,似又是在思考着什?麽?。
黎遙面無表情地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等出了市區,黎遙便又冷着臉踩下了油門。
她其實喜歡開快車,但是之前偶爾這樣玩了一次之後,被周知硯很?嚴肅地說不能這樣,便再也沒開過。
倒是這次,感覺到黎遙車速明顯加快,另一邊的周知硯卻沒有要開口制止的意思,只是慢慢地往座位那邊貼過去,極為克制地伸手,拉住了安全帶。
黎遙只當未覺,油門一踩到底,很?快便去到了別墅區。
她把?車開進了地下車庫,自己利落地下了車,在車庫白熾燈的照射下,她這才發現副駕駛的周知硯臉色慘白。
但是他下車的動作卻很?穩,輕輕吸了口氣後。
對方?終于?直視了她的眼睛,問道:“還生氣嗎?”
黎遙挑了挑眉,終于?忍不住道:“你還知道我?在生氣?”
她其實是想盡可能心平氣和地說出這句話來,但是難為小姑娘正在氣頭上?,盡可能壓抑着憤怒的語氣,倒是顯得有些陰陽怪氣起來。
黎遙自然聽出了自己藏不住的語氣,她快步先走出了車庫,緊接着,看到周知硯也往自己這邊走了過來。
她用眼神掃了對方?一遍,周知硯神色淡淡的,但是卻依舊跟她保持着一小段距離。
看上?去倒是很?乖。
黎遙氣不過地在內心冷哼一聲?,快步朝家?中?走去。
聲?控的小夜燈亮起,小姑娘把?自己的手指幾?乎是惡狠狠地戳向了密碼鎖,密碼鎖變綠,門應聲?而?開。
黎遙踢掉了自己腳上?的高跟鞋,依舊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她剛要跨上?玄關,緊接着手腕就?被身後的人給輕輕扣住了。
女孩子一動不動,心裏倒是暗嘆了一口氣。
——畢竟她剛剛已經開始思考自己這個?樓梯該怎麽?下了。
她感受着對方?扣住自己手腕的力度,不算重,幾?乎是她一動就?能甩開,但是對方?手心冰涼,扣住的感覺倒是挺舒服的。
黎遙挑了挑眉,很?快讓自己從這樣有些堕落的思想裏跳脫出來,冷聲?問道:
“怎麽??”
周知硯輕聲?道:“對不起。”
黎遙的眼皮跳了兩下,她終于?回頭看向了周知硯那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周知硯,如果,今天我?沒來,那你是不是就?準備一瞞到底了?上?周他們夫婦就?來吵過,你之前那塊淤青是他們誰推的你嗎?”
房間內的燈光昏暗,黎遙的聲?音卻極為清晰,她已經初步壓制出了自己暴怒的情緒,緊接着就?感覺到了失望一波波地席卷而?上?。
她本來以為,周知硯之前願意對自己敞開心扉,也許,至少?可以說,他把?她當成了自己那邊的人。
黎遙從未否認過自己喜歡周知硯,但她同時也清楚,她的喜歡,并不是想要單純地施舍周知硯什?麽?,她是想要把?周知硯從那團泥濘中?拉起來。
——她想看着對方?繼續發光。
但是現下,對方?的行為讓她有些心寒。
就?像是她努力了那麽?久,對方?也只是表面上?向她這邊靠近了一點,但是事?實上?,對方?和她之間,依舊有一道過不去的透明屏障。
黎遙緊緊抿着唇,近乎倔強地看着周知硯,等待他的答案。
青年的眉頭幾?乎是下意識地皺起,他認真地聽着黎遙說話,轉而?搖了搖頭:
“不是那樣的。”
“這件事?情,我?沒有故意隐瞞,只是……”
周知硯的臉色依舊不怎麽?好,但是講話邏輯極為清晰:
“他們上?周來這裏鬧,只是初步地說我?有把?柄在他們手裏,他們想要的東西?只是賠償金,我?其實是願意給一部分适額的賠償金額的,只不過他們實在太過貪心,所以我?們沒有談成功。
而?這次來,他們卻說有一本日記本,陸斯年在裏面寫了很?多關于?我?的事?情。”
“黎遙。”
黎遙愣愣地,聽着對方?發聲?:“我?想要那本日記本,所以我?才會一直和他們周旋。而?其實,上?周我?本想告訴你,但是你說了我?們要去拿我?媽媽的照片——這件事?自然不比它重要,所以我?打算回來之後再和你說。”
黎遙的神色依舊冷淡,周知硯頓了頓道:
“不是我?一直在受欺負,但是又憋着不和你說。”
他最後一句話顯得甚至有些無奈,黎遙傻了,下意識問他:
“你怎麽?知道我?的想法?”
周知硯這回終于?忍不住笑了,他放開了黎遙的手,溫和地搖頭:
“你的想法都寫在臉上?了。”
黎遙下意識地搓了搓自己的臉,那邊的周知硯又勾了勾唇角。
黎遙立刻放下了手。
她細細地觀察着周知硯的神情,雖然知道對方?此時并不是在嘲笑她,但她還是忍不住覺得自己的臉微微發燙,輕聲?賭氣般地說道:
“怎麽?,是我?對你太關心了是吧?”
周知硯眨了眨眼,很?快正了正神色:
“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謝謝你關心我?。”
黎遙被對方?一板一眼的道謝給差點氣笑了:“好了好了!”
她長嘆一口氣,摸着身邊的按鈕,把?房間裏的燈悉數打開。
雖說之前黎遙稍稍動搖了點,她左右思考了一下,自從發現那塊淤青後,還真是她直接扯到了照片的下落,還很?快規劃了兩人的周末計劃。
仔細一思量,今天也才周一,好像确實沒給周知硯時間袒露實情。
但不論怎麽?說,小姑娘心裏還是有點氣,這時候還是忍不住道:
“這次情況特殊,饒你一次,下次還有這種情況……”
小姑娘的腦子飛速旋轉着,卻沒想出來應對措施,一張臉都憋紅了。
周知硯很?貼心地為她排憂解難:
“下次要還有這種情況,你打我?吧?”
黎遙又傻了,她反複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周知硯。
對方?為了表達誠意,甚至把?自己的手舉起來給她示意。
黎遙抽了抽嘴角,這才長嘆一口氣,頗為頭疼地說:
“倒也不必如此。”
她認真地思索了一番,終于?一錘定音:
“再有一次這樣的情況,我?就?和邵櫻櫻出去玩,玩個?七八天,手機關機電腦不看,不管怎麽?樣你都找不到我?。”
她本是半開着玩笑說的,只不過周知硯聽到她這句話,放下了手,神色都嚴肅了稍許。
黎遙也被影響着收起了微笑,看着對方?慢慢點頭:
“好。”
說完,周知硯便把?自己的鞋規整地放入鞋架中?,甚至把?黎遙踢得歪七歪八的高跟鞋也撿起來靠牆放好,這才往裏走去。
黎遙看着周知硯走進廚房,對方?的背影有些寂寥。
小姑娘都在反思自己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麽?了不得的話了。
她強行把?自己莫名其妙升起來的愧疚給壓了下去,這才快步走過去:
“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嗎?”
今天時間晚了,沒時間再做熱菜。
但是好在,黎遙為了瘦身健身考慮,冰箱裏也常備即食蔬菜,現下不過只需要切碎了放上?料汁就?行。
周知硯卻沒讓她動手,自己幹淨利落地切了菜,分成了兩碗。
他動作太快,以至于?黎遙吃到蔬菜的時候,甚至還覺得蔬菜上?面冒着寒氣。
她被自己的這個?新發現逗笑了,倒是也不介意,邊吃邊和周知硯聊天:
“所以陸斯年那件事?情,你後續打算怎麽?辦?”
黎遙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微微皺眉:
“雖然現在警方?幹涉了,但是不論是你的同事?,還是你學?生之間,會不會有什?麽?不好的影響?就?比如你的……”
她停了幾?秒,發現周知硯似乎不為所動之後,才狠下心道:“焦慮症。”
黎遙吃了一口色拉,慢慢垂下視線,繼續道:
“雖說沒有任何明文規定說擁有心理症狀的人不能當老師,但是社會輿論如此,如果這件事?情鬧大,後續的情況不堪設想。”
周知硯擡頭,看了黎遙一眼。
女孩子此時的神情極為嚴肅,顯然已經脫離了‘黎遙’這個?角色,而?更向‘小黎總’那處邁進,她的邏輯缜密,繼續分析:
“我?自然是很?清楚不論你是否有抑郁症或者焦慮症等等的問題,他們都不能否認你本身就?應該是一個?優秀的老師。
但是同時,因為你的症狀暴露,後續會有很?多無法預料的情況,你得比常人承受更多的責任,之後你的學?生如果出任何問題,所有人都會下意識地怪罪于?你。”
她說着說着,竟覺得自己有些口幹舌燥,心口那邊也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一般,難過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便借着拿水的動作,稍稍緩和了一下。
她暗暗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再擡頭,卻看到青年的眼神清澈,沒有半分走神的樣子。
黎遙倒是因為對方?的注視微微分了一下神,但是很?快穩住了,就?聽對方?道:
“黎遙,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女孩子聽到對方?略有些嚴肅的聲?音,便知道他要說正事?,連忙正襟危坐,用眼神示意對方?繼續。
周知硯倒是極為冷靜,他像是深思熟慮了很?久,慢吞吞地說道:
“今年,是我?帶的最後一屆畢業班。”
黎遙:“……你要轉行?”
周知硯看着黎遙忍不住睜大的眼,點頭:
“對,其實我?更喜歡的東西?,還是攝影方?面相關,我?想去尋找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
黎遙聽得目瞪口呆,就?聽周知硯溫和地繼續道:
“最近一段時間,我?嘗試和我?大學?時候的導師以及曾經合作過的一些同學?聯系,我?告訴他們,我?願意從最簡單最基本的跟組攝影幹起,他們也願意為我?提供這樣的機會。”
黎遙總算是明白過來。
曾經周知硯就?告訴過她,他選擇幹老師這一行,是秦啓那邊建議他暫時幹一些不需要挑戰,按部就?班的工作,而?現在,他的情況明顯好轉了太多。
用一句有些俗氣但永遠不過時的話語來講——
他想去追求自己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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