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節

第 23 章節

怎麽也不肯吃飯，任誰勸也只是哭。雖說姑娘身子比以前好多了，也經不起折騰啊。”

賈寶玉頓感一個頭兩個大，這父親鬧着要死，女兒也不消停？認命似地向外走，他算是明白，林家生來就是克他的！

“前兒不是還好好的，這是怎麽回事？”原諒他一頭霧水，只是前兩天才跟她有說有笑着，怎麽忽然就這樣呢？

雪雁無奈極了，苦笑着說：“還不是老爺。身子不好還死活不聽人勸，天天辦公到很晚，他的身體，哪裏經得住折騰啊。幾日下來，病越來越重了，還是不聽勸。小姐一時惱了，就這樣了。”

腳下一頓，賈寶玉心裏很不是滋味。女兒和妻子，居然會面臨二選其一的時候，黛玉苦，林如海何嘗又不苦呢？

“雪雁，你去打盆熱水，再端些吃的。放心，我會勸好你們姑娘的。”

還沒進屋，他就聽見一連串啜泣聲。忽然就停了腳步，失去勇氣推門進去。他該怎麽說？你父親自己想死，我們沒法子？父母在黃泉下團聚也是好的，想開點？

有什麽，比看着至親在自己面前逝去更悲痛呢？

“林妹妹，是我。”輕輕扣門，他醞釀着自己該說的話。

“寶哥哥？進來吧。”黛玉微弱的聲音傳來，帶着絲絲哽咽，聽得他好不心疼。

黛玉坐在床上，拿着手帕擦着眼睛。可是淚水太多了，侵濕了帕子往下掉。鳳眼腫得跟桃子似的，整個人越發顯得柔弱芊芊了。

“妹妹，妹妹。好好的，怎麽又哭了？”他的林妹妹啊，真是水做的女兒，始終都有着流不完的眼淚哎。

“嗚，嗚嗚，嗚。”黛玉卻不答話，越哭越起勁，任賈寶玉在一旁問得口幹舌燥。眼看那雙小桃子有變成大桃子的趨勢，賈寶玉深吸一口氣，重若千均地喝道：“颦兒！”

這還是他第一次這樣叫她，口氣也是前所未有的嚴厲，吓得黛玉一呆，怔怔地看着他，不敢出聲。

“颦兒。”又叫了一次，覺得這稱呼很不錯，他決定以後都這樣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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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心，我明白。”拿過帕子給她擦着臉，小心翼翼的，生怕碰痛了她腫腫的眼。

“姑父他……怎麽樣了？”

“嗚，爹爹，爹爹……大夫說爹爹的身子已經很差了，又不休息……還說心病需要心藥醫，病人不想活，糟蹋自己，再好的藥都沒用。嗚，嗚嗚。”

“你說爹爹怎麽能這樣，怎麽能不想活了，嗚，我……我已經沒了娘親了，不想再沒爹爹了。”

“寶哥哥，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聽着黛玉的話說，賈寶玉默然。她才十來歲，放到現代也不過是個初中的孩子，憑什麽要讓她經受這些痛苦，用她的悲痛來襯托父母的深情呢？

這時候，他已經不知該如何評價林如海了。死者已逝，生者，卻注定留在人間痛苦。

“妹妹，你的爹娘，恩愛嗎？”與其一味的勸，不如用另一種方式來安慰黛玉。聰慧如她，定能明白的。

“嗯嗯。爹娘，是世上最恩愛的夫妻了。小時候，娘親總會抱着我出門玩耍，爹爹會趕完所有的公務來陪我們。娘親給我講故事，爹爹就會來給我唱歌。爹爹脾氣好，可是一旦有人多看娘親兩眼，就會被爹爹狠狠地瞪回去……”回憶起過往，黛玉的眼中哀傷和快樂交織着。她最愛的爹娘啊，用他們的行向自己證明着，世間又真情，一生一世一雙人絕對不是神話。

“後來，娘親病了，知道熬不過去，一直勸爹爹納妾。爹爹死活不願意，一怒之下，把家裏年齡合适的丫鬟都給趕着了。娘親就哭着笑着罵他，爹爹也不惱，只抱着娘親傻笑。”

賈寶玉擦擦眼，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緒了。如果賈敏沒有紅顏薄命，他們，會是最幸福的神仙眷戀吧。

聰明的黛玉，說着說着忽然想到了什麽。咬着下唇，緊緊抓住了賈寶玉的手。

“寶哥哥，爹爹，想娘親了。是嗎？”

“我早該知道的，娘親走了，爹爹不會想活下去的。不是為了我，爹爹早就去了吧。為了我，他才苦苦忍受了這些年的寂寞，他才……”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再一次落下，淚如連珠子，順着清秀的臉蛋滑下。

她哭，哭娘親的紅顏薄命；她哭，哭爹爹的一世情深。她哭，哭爹娘為了自己，陰陽相隔難相聚。

“寶哥哥，我是不是很不好，讓爹娘不能見面。我知道爹爹很想很想去找娘親了，可是我舍不得爹爹，嗚嗚，嗚嗚嗚……”

聽着這些話，賈寶玉越發心疼了。不怪父親狠心舍得下自己，反而怪自己阻止了父親随娘親而去。這樣善良的黛玉，這樣聰明得讓人心疼的黛玉，為什麽要經歷這麽多坎坷呢？

放下無趣的男女之防，他小心地把黛玉抱在了懷裏。溫香軟玉在懷，卻沒有半點雜念，他一心只想着怎麽安慰懷裏的佳人。

“妹妹，只是，苦了你了。”

黛玉在自己家中，展露了所有的性子，也不再顧忌那麽多世俗條款。她安安靜靜地依偎在賈寶玉懷裏，想着自己的父母親，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心裏矛盾極了。

半晌，細細的聲音傳入賈寶玉的耳朵裏。

“寶哥哥，我知道，我們是勸不會爹爹的了。與其讓爹爹牽挂着玉兒，走也走得不安慰，不如……玉兒要好好的，讓爹爹能放心的去找娘親。玉兒要爹爹和娘親幸福。”

不舍啊，也要舍得。因為那是她最親的親人啊，她要他們幸福。不能讓他們為了自己，遲遲不能相守啊。

“颦兒……你真傻。”

“我不傻，爹爹才傻，真傻。只是……以後就剩我一個了。”

“不。”緊了緊抱着她的雙臂，賈寶玉第一次鄭重地許下自己的諾言。

“傻颦兒，你還有我。我會一直一直陪着你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不只是姑父姑母才能做得到。”

“這輩子，就這樣了。還有我陪你。”

喪曲

這是來江南的第三個月，前世今生，這都是他第一次出這麽遠的門，并且在外面呆了這麽長的時間。只是，不知這算不算沒心沒肺，對于那個家，他沒有半點思念，有的是輕松是滿足。

每天跟着林如海處理事務，或是跟着江南才人們吟詩作對，還時不時逗逗黛玉，跟她出去玩耍。若此生如此，也不算辜負年華了。

只是，林如海的病越發重了，連天子都派了禦醫來看望這個曾經的太子太傅，卻依舊于事無補。他總是辦公到很晚很晚，沒有公務的時候，就跟賈寶玉交談很久很久，談人生談未來談世事，把自己知道的明白的，通通說了出來。

賈寶玉還記得，林如海昏迷不醒的前一天晚上給他說的一席話。

“寶玉，賈府雖榮耀，卻終究是前人功績。後輩揮霍無度，只會釀造大禍。你朗朗男兒，自該尋得一條屬于自己的路。玉兒生得過好，我總擔心我去後無人護得住她。還好這張老臉尚有幾分薄面，過幾下聖旨就該下來了，算是我這個做父親的，對她一些補償。”

“寶玉，你且記住。身在那樣的大家之中，權勢地位往往高過了真情。你身為嫡子，處在風尖浪口，當有幾分警覺，不可輕信他人，千萬處事謹慎。”

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賈寶玉放下手中的書本。

都說名師難求，他偏生就有了這樣一個名師，雖說時日尚短，可他學到的，卻是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的。這個書房，除了林如海一家三口，沒人能進來，裏面全是書籍，有名家大作，有古文經典，可在賈寶玉看來，最有價值的，是林如海自己寫的書，他一生的處事心得。

換作平日，他早就如饑似渴地讀了起來，今日卻始終看不進去。林如海的昏迷，讓整個林府籠罩在悲傷的氣氛中，大夫搖頭嘆氣，黛玉日夜伺候。他哪裏還不知道，那個風姿卓然的男人，終于要去了。

“姑父……”他随手亂翻着書，心底一片悵然。忽一失手打到了硯臺，奇怪的是，小小的硯臺居然紋絲不動。腦子一轉，他用力推着硯臺，果然還是不動。繼而輕輕一轉，只聽見書櫃後傳來聲響，一幅大大的壁畫展現在眼前。

畫上有很多組不同的小畫，描繪着他們的一生。

先是繁華的京城，兩人初相識，再到張燈結彩夫妻結發。後是江南煙雨中的郎才女貌，再到女兒出生時的相似而笑。

前面幾幅畫工精巧，線條柔美又不失礴然大氣，跟“林府”二字的提筆者，應是一人。他那桃花般燦爛的姑姑，才華橫溢無雙。

後面的明顯是林如海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