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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景有警覺心,但并非整個廳的人都有。
今天沒見到對面的兩個宿舍亮燈,裏面還有沒有人,賀景沒去确認過。
自己宿舍的人賀景可以護持一二,不去開門就是了。但難保不會有不知情者惹禍上身。
想了想,賀景下了床。
他手裏纏上了今天剛做好的法線,事若有異,正好可以試試威力。
末日前期,單個的邪物都不算很強。
只是沒想到,來的人竟然是副熟面孔。
賀景微微蹙起眉。
實話說,他做事喜愛憑借自己心中的準則。而那些準則,可并沒有把他變成一個爛好人。
一開門,成郭就緊張兮兮地舉起雙手:“高人,我是成郭,還是人。我來謝謝你救我。”
賀景暗自點頭:看來土方法有那麽點效果。
不過下一刻,他借着樓道的燈光看清了成郭不太正常的臉部。
尤其是他的嘴唇,竟是由兩瓣唇,裂開長成了四瓣唇。牙齒的輪廓從那唇縫中顯現出來,在昏暗的樓道燈下,猶為詭異。
賀景心中一凜。
成郭用手觸了觸自己的唇,也不遮掩,只是苦笑出來。這一笑,紅色的牙龈和白色的牙齒就更肆無忌憚且猙獰地露出來。
成郭站在門外,聲音刻意放低,目色戚戚:“我的意識挺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是人,也沒有任何想咬人或者吃人的想法。你走後,我坐在原地和陳立……的屍體共處了一下午。等我想了法子把它藏起來後,再回神,就覺出不對勁了。”
“我……”他不由接近賀景,切切地問,“高人,你看看我這個樣子,我還是個人吧?我還可以複原的吧?”
“我現在根本不敢呆在樓上,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來找你了。”
賀景能看出,成郭應當沒有被邪物同化,只是形态上發生了改變。而且賀景的記憶裏顯示,以前,他并沒有碰到過這種情況。
人的身體會被陰邪之氣所影響,從而發生變異,但如果身體源頭的邪氣中斷或被消除,變異就不會繼續。賀景并不覺得自己有這種能力,所以問題很可能是出在成郭自己身上。而在阻斷前人身體上發生的異變,應是難以逆轉的。至少,賀景做不到。
想到此處正要開口,卻被“咔噠”一聲給打斷。
江東從自己宿舍門裏伸出一個頭,臉上的表情近乎驚恐。
成郭此時已經戴上了口罩,按道理不會露出馬腳。
只是這個江東,耳力似乎尤其地好:“賀景?你們剛才在說什麽屍體,哪兒有屍體?”他盯完賀景,又去盯廳門外的成郭,仿佛要把他看穿,語氣又是防備又是離奇,“你是人是鬼?”
氣氛有些焦灼。
大概十來秒時間,賀景咳了一聲,用手指點了點成郭,介紹道:“這是樓上的一個學長,叫成郭。樓上出現了老鼠,他把它打死後害怕屍體,不敢住上面了。”
成郭反應也快:“是,好大的老鼠,我真的害怕。賀景竟然不肯收留我,你說他是個人嗎?”
話畢語氣稍有點不痛快,目光也把江東上下掃着:“喂這位學弟,你說誰是鬼呢?”
賀景懷疑此人出自表演系。
然而下一秒,江東就咧嘴笑了:“學長好學長好,我叫江東,樓上沒法住嗎?那不要緊啊,來我宿舍住呗,就我一個人,寬敞着呢。”他指指賀景的宿舍,“那兒滿員,哪有我這兒好。”
成郭自然不會跟他住,煩躁地擺手:“算了算了,我認生,這裏不方便我找別處去。”
完了跟賀景投去一個眼神,然後直接上樓了。
意思大概是還會來找他。
賀景關上門以後随意跟江東招呼道:“夜貓子?”
江東嘿嘿笑:“是,一局剛打爽,下來喝水呢。”
賀景心下覺得巧合,但沒多說,只道了句“我回了”。
成郭的事情他沒有任何辦法,所以明天會趁早去和他說清。
然而事與願違,到第二天一清早天還沒亮,來了幾個警察,把樓上的大廳給封鎖了。原因是有人報案學生失蹤。
此時離末日大爆發,還有八天。
四個男警都配着槍支,戴着防護,看上去謹慎又謹慎。他們問詢了附近兩三層的所有人,還檢查了多處角落。最終沒找到屍體,只拿到一些人體皮表組織的碎屑,用透明的塑料袋裝着走了。
而不出所料的是,警察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臉上的表情可用焦頭爛額來形容,甚至是有些後怕畏懼的。
賀景注意到,他們其中有人接到電話,隐約說了一句“又來一個”。
賀景所在的A大,位于A省的省會城市,A市常住人口本就逾千萬,再加上流動人口,已經破了一千五百萬大關。人口的基數在那裏,概率再低,事故的發生數量都不會少,甚至随着時間向末日爆發推進,這樣類似的“案件”,只會越來越多。最後在某個令政府力量都束手無策的臨界點,基石就會崩塌,轟倒,陷入亂象。
一整個上午,3139B室都幾乎沒有人說話。秦柯去陽臺打了兩通電話,劉億和程維新都未睡,快手和抖音也沒心思刷了。
賀景在打坐的期間又去翻了一遍“真相”那個軟件,現在裏面怪異離奇的帖子幾乎占了一大半。置頂依舊是個別出心裁的詭異故事,以第一人稱視角講述自己的親身經歷。
不一樣的是,踩的人少了,贊的人多了。
熱評裏寫:“別問我為什麽,我開始相信了。”
論壇區的情況就比較奇怪,因為很多的帖子都被标紅,顯示“違反規定”。
賀景平常的表情不多,此時卻想冷笑一下。
這個軟件不該叫“真相”,而該改名“慫包”。
臨近中午的時候,賀景的鬧鈴響了。他睜開眼,關閉鬧鐘,下床開始收拾東西。
劉億看見他的動作:“賀神,你這是……打算直接走?”
賀景點頭:“沒多少東西,直接帶走,就不回宿舍了。我們十一點半出發,可以嗎?”
他指的是去最近的百重宴。打車也就二十幾分鐘的路,現在外面或多或少有些危險,還是打車比較放心。
要收拾的東西不多,衣服他已經裝在一個行李箱裏,背包裏面放了辟邪符,以及沒用完的朱砂和符紙。
紅色的法線被他纏在兩手的手腕上,平常有冬日的衣物遮擋,幾乎沒有人能看到。這樣纏雖說有點不倫不類,但卻是最有效的辦法之一。關鍵時刻擡手來阻擋攻擊,或是拆下來結陣,都有奇效。
而随後,劉億也跟着拿出了自己的箱子,開始大刀闊斧地往裏面塞東西。
邊收拾邊對賀景道:“那啥,賀神我跟你一塊兒吧。”說完招呼餘下的兩人,“我大表哥已經給我訂了票,這幾天确實邪性得很,樓上竟然還有人失蹤,也就一層之隔,想想我就起雞皮疙瘩,你們也趁早啊。”
他往陽臺去收衣服,外面的溫度跟屋裏就像兩重天。
等顫着身子再縮進來時,只見程維新拖出個行李箱,速度竟然還比他快一些。
程維新撓撓頭:“不管食堂的啵啵魚窗口關不關,我都打算走了。生命可貴,我不丢人。”
秦柯見狀從衣櫃裏直接取出一個背包,斜肩挎上:“我随時能走。”
四人相視一笑,劉億甚至跑到程維新面前在他背上拍了一記,大笑:“都是慫蛋,小命要緊,我也不丢人。”
幾人的行李箱轉輪在地面上滾動發出轱辘聲,動靜不小,大廳應該是沒人了,江東也再沒出來湊熱鬧。估計早就走了。
賀景和秦柯一人打了一輛車,四個大小夥子,劉億又是超标準,注定擠不了一輛車。等A大标志建築鐘塔完全消失在視野中時,衆人心裏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異感覺。
只有賀景知道,這裏,他們或許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回來了。
賀鐘哲今天本來是要在總店開個集體會議的,針對兩個員工無故曠工的事情,連人都聯系不上。這種惡劣的态度和行徑,必須嚴懲不貸,并在中層及上層管理組裏好好敲打提醒。
但是昨天有一處分店給他打了個電話後,他就改變了主意。
走出總店的時候,賀鐘哲微微露出一個笑容:他得去接兒子回家過年了。
直至坐到百重宴的湖濱雅座裏時,劉億等人都還有點沒有反應過來。從進門起,不論是門迎招待,還是經理助理,那個熱情的态度,顯然要與別人相差甚遠。
劉億瞧了瞧雅間裏精巧別致的裝修點綴,手裏撫着描金鑲邊的菜單,啧啧稱奇:“我以前來可真沒這待遇,這包廂的服務費不低吧,賀神手筆大啊。”
餐前水果是個雕成麒麟狀的大個頭黃金鳳梨,果盤裏極具藝術觀賞性地擺着十幾種昂貴的進口水果。
賀景端了一杯紅茶來喝,目光投向落地窗外的湖泊,湖上波光粼粼,有幾只游船在上面飄蕩。
一旁站着的分店經理臉上笑開了花,見賀景的注意點似乎不在菜品上,又推測了幾個年輕人的身份份量,于是大膽地建議:“要不,咱們就按六重宴的規格上吧。”
人手一本菜單,一時翻不完,程維新疑惑地開口:“什麽是六重宴哪?”
秦柯給他科普:“五十四道菜的名宴,也夠得上國賓級別了。”
程維新:“嘶~”
劉億摸摸自己的肚子:“那得怎麽吃。”
賀景瞥了那經理一眼,輕道出聲:“你們主意都挺大嘛。”
這位經理平白聽出一頭汗,連忙拿自家老總來頂:“聽說您過來吃飯,還是訂的小包廂,賀總就估計出您是要請客了。這是咱們百重宴的面兒啊,小包廂怎麽夠,于是早叮囑了,得預留個好地方。”
賀景:“他也來?”
經理看着他讷讷點頭:“是說了晚些過來,人在總店那邊兒呢。”
賀景心中有一絲不安。
把經理打發走,在招呼幾人想吃什麽可以随便點後,賀景走至走廊,撥通了一個電話。
賀鐘哲坐在車裏,前面是他的專人司機,旁邊是他雇傭的保镖。接到電話的時候,還有點不可置信。
“小景?你怎麽打電話來了?”
賀景只問他:“爸,你到哪兒了?”
賀鐘哲:“我在高速上了啊。”旋即又打心底裏有點高興,但話語裏卻帶着埋怨,“你要招待朋友,怎麽不提前跟我說。現在在長慶路的百重宴裏了吧,怎麽樣,手下的人安排得還算得力吧。”
他頗有一點老頑固的思想,說幾句話,就愛扯上臉面這種東西:“就要拿出一點你百重宴大少爺的派頭來,別丢了我的臉。”
賀景是知道他的,根深蒂固的老派頭。祖上三代禦廚,憑一把菜刀,一只鍋,他一個人,把手底下幾個師弟打散打勻,用一腔奮勇闖出了百重宴在全國的響亮名頭。這其中三十多年的酸甜苦辣,從未與旁人說過。
從前的賀母能算一個,那是一路伴随他的糟糠。而賀景直到再也無法聽見這個老頑固喋喋不休的唠叨時,才後知後覺地去體會,自己也應是懂得這個鬓已染霜的男人的。他對妻子的愛是真的,對兒子的愛,也是真的。他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老頑固而已。
賀景的手緊了緊掌上的手機,頭回沒有重提舊事,也沒有質問忤逆,只是答:“安排得都挺好,你路上小心。”
挂掉電話後,賀鐘哲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開車的老張是賀家的老司機了,此時從後視鏡裏看到老板的一絲傻笑,愣了下後也喜滋滋問過去:“是大少爺吧,能讓賀總這麽高興。”
賀鐘哲摸上嘴角,斂了笑:“那還用說,小景最像我的。”随即板着臉斥道,“老張啊,你好好看路開車。”
老張頓時打起精神看路,誰知在向前駛了一段之後,竟親眼目睹了一場高速路上的連環車禍。因為他反應得快,險險避過了傾倒在地上的障礙。
十幾輛大車小車在鄰邊的車道上連環追尾,碎玻璃、車燈車尾,零落的裝修材料、鋼筋紙箱,還有觸目驚心的血液和生死不知的車主,即使是老張這樣幾十年的老司機,也為那樣慘烈的景象而瞠目:“賀總,他們……這……”
賀鐘哲撫着胸口,連聲道:“老張快走快走,不要多管閑事。小景說得對,要小心,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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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