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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末日紀元裏人口驟減的“無晝降災日”已經過去了兩天,最遲明天下午,賀景就打算離開烏邑山了。
組隊的事情,封堯主動開口,賀景還是挺訝異的。說到底,兩人非親非故,認識沒幾天。
也許封堯要對這個說法不以為然。但事實是,賀景真的不記得他這號人。
那日全部一股腦湧進他腦海裏的,是前後加起來五六年的記憶,容量巨大,差點使他當場當機。等把瑣碎的事一概剔除,餘下的,都是那些年認識的的人、發生的事。
記憶真切猶如親歷。且通過驗證,所有的事情都能對上,那一手熟練的制符之術更是深記牢刻于心。因此比起預知未來的夢境,賀景其實更偏向認為自己屬于重生人士裏的一員。只是這重生的形式與衆不同了些。
他承認自己過濾信息過濾得徹底,但對于活生生的一個人,總不會一點印象沒留下。事出反常必有妖。
賀景認真地回答封堯:“我不記得你,但是,我夢見過你。”
這就是把話攤開來說了。
封堯因為這句坦率,終于把飄忽多日的心落到了實地。
“不記得”,但是“夢見過”。
并不代表全無希望。
“那除了我,你還夢見什麽了?”封堯急急問。
賀景垂下眼:“一些未來的事。”
壓下一些從心上蔓開來的苦澀滋味。封堯想:這就說得通了。
他一下子覺得醍醐灌頂,很多事都明白了過來。換個角度安慰自己,他的小景兒能這麽快向他打開這一點心扉,挺讓他意想不到的。還以為,怎麽也要死皮賴臉地獻段時間殷勤。
跟自己不一樣,他是死完以後,接着一睜開眼回到六年前,獲得重生。而賀景卻是因夢境之類的東西知曉了未來。
封堯不由感到慶幸,末日那幾年少年受的苦楚不少,即便後來與自己相遇,也沒有多好的運氣。既然是夢境,是沒有加諸在少年身上的東西,能少受點苦楚,就少受點,挺好。他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沒有前世的相遇,少年是不是也能好好的,至少好好地在某個地方活着。
“你在想什麽?”男人一會兒展眉一會兒皺眉的樣子奇異地觸動了賀景的心弦,他想知道男人在憂愁什麽。
“沒有。”封堯笑笑,“我得說,好巧,我也是。”他騙了少年。原因是重生的理由太離譜,如果和少年一樣是夢境,那就容易取信多了,還能拉近兩人關系。
賀景果然睜大了眼。
“在我的夢境中,咱們可是并肩一起度過了不少艱難險阻。且不管你信不信,我們從前真的……很親近。”封堯面不改色,語帶試探,“好多年前的事兒了,你年年回你姥爺家過寒假,真就一點不記得我幫你打跑過那幾個鼻涕蟲?”
這事年代久遠,賀景憑着“鼻涕蟲”的稱呼深挖記憶:地點老家豐陽,寒假,打架……他把男人高大寬闊的身板和俊朗的五官映在眼裏,終于勉強能把人對號入座,之前虛虛實實模糊的童年夥伴,脫去歲月浮塵,現出真容,補全了幼時回憶。
白淨淨的臉上浮起訝色:“是你?”
封堯哭笑不得:“我好像,也沒換名字啊。”
可惜,當年的小豆丁并不認識幾個大字。他偏旁讀一半,叽叽喳喳跟在小少年後面喊哥哥,一直以為人姓寸,剩下那個字,就愛怎麽讀怎麽讀吧。
“我後來沒過多久就轉學了,一直記得你,沒想到,你個小沒良心,轉頭就把我忘了。”
賀景少有地流露出窘迫:“時間、過得太久了。”
封堯很寬容,是個大度兄長的模樣:“想起來就成。你要是一丁點記不起來,那我就真的要傷心了。為此我專門去了豐陽,本來還以為能在那兒碰見你。誰知人去樓空,儲備糧倒是不少,卻左右等不到人。”
若說為這番話內心沒有震動,那是不可能的。賀景眨了眨眼,輕聲解釋:“應該是錯過了,我沒呆幾天。”
“嗯。”封堯點頭,煞有其事,“那你現在信我了沒?”
賀景慢慢吐口氣:“你該早說。”
“我也覺得。後悔了,被你防備了這麽久。早知道,一開始就該提豐陽的事。”
“現在也不晚。”
“嗯,是。那組隊呢?晚不晚?”
賀景看他一眼,搖搖頭。
封堯笑了:“‘無晝降災日’馬上要過去,你什麽時候啓程?。”
他已成功地取信賀景了八分,想了想,少年答道:“明日午後。”
于是等他收拾好東西準備走時,封堯理所當然地組隊同行。
季成站在洞口,嘴巴張了又合,最後只是鄭重地道了一聲謝。戰士們給賀景塞上了剩餘食物的一半,四瓶沒開封的礦泉水,以及十幾塊壓縮餅幹。
賀景收下的同時,給他們留下一天用量的複元丹。
一路往山下走,封堯依着來時留下的記號在前面開道,賀景留意周邊,兩人不時聊上兩句。
封堯語氣帶酸:“你對這些人,可真不錯。”
賀景沿路不忘收集草藥,手上動作謹慎而迅速,沒怎麽聽清:“什麽不錯?”
封堯無奈地笑笑,給人留足空間:“要我幫你嗎?”
“不必。”有些藥材傷了根就不好了,他行動利索,沒怎麽拖慢路程。
“這些人的傷,一天能好全?讓我猜猜,你是想讓他們一天以後也下山?”
“是。”賀景跟在他後面,“從烏邑山去最近的市鎮有捷徑,他們有車,想走不難。”
等找到那輛停在路邊臭烘烘的吉普,封堯拉開車門先讓人上去,臉色不太好看,躊躇了一會兒問:“我這幾天,是不是跟它一個味兒?”
賀景奇怪地看他一眼:“還好。”
幸而車裏還是挺幹淨的,男人拿起一旁的空氣清新劑,手臂晃動噴了數下:“你接下來準備去哪兒?”
賀景沉吟:“物資,尤其是水。”
“要不然去鎮上,想法子修整一下。”封堯摸摸鼻子,“我還有個事要辦,盡量不讓你涉險。”
賀景沒在意他最後一句話,也沒問是什麽事:“行。”
吉普開到後半途,路況逐漸展露。日光下,是累累邪屍,斷肢殘骸。
“待會兒,可能有場惡戰。”
賀景對眼前人的戰力略有評估,把木劍拿出來置于膝上:“我掩護你。”
封堯用手指輕輕在方向盤上敲擊,眼帶笑意:“知道嗎?這句話,你從前常對我說。”
腦海裏過往的點點滴滴囫囵在他心頭一轉,身旁的少面露迷茫,突然道:
“我不記得了,不過既然從前就是合作組隊的夥伴,我想,默契方面應該是有的。”
是這樣沒錯。
“一會兒,我想到車頂上去。”
封堯:“?”
他還沒做出反應,吉普車正勻速行駛中,賀景直接伸手打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
封堯在電光火石間拉住了他的手:“危險!”
賀景一瞬間能真真切切地在男人的臉上看到驚慌失措,心頭好似被什麽東西觸了一下:“……我包裏有登山繩,可以用它來固定。”
“你來開車,我上去。”
“我的劍是近身武器,在車頂上練刃正适合。而你的刀遠近皆宜,來的時候不就用得很好?”
話是這樣說。
“不是,真犯不着。”封堯緩緩停下車,也松開了那只令他留戀不已的細白手腕。
他能接受少年的誇獎,卻無法放任他處在危險境地,想了想,道:“我們是一個團隊,團隊應該有分工,你是醫師,我是戰力,就跟游戲裏的治療和輸出一樣,你看行不行?”
男人的聲音低沉溫柔,在那雙專注的眼睛凝視下,賀景移開目光:“可以先試試,你小心。”
封堯于是樂颠颠地上了車頂。
兩人一車突兀的出現,使得本來漫無目的游蕩的邪物們,齊刷刷以不同詭異的角度轉過頭來,街道一時落針可聞。
緊接着,那些黏膩貪婪的目光化作猙獰的動作和表情,“嗬啊嗬嗚”的咆哮中,邪物伸出利爪和長舌,頃刻達成一致,集體向“美食”進攻。它們本性陰邪,如癫如狂,前仆後繼,已然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面對這一大波邪物狂潮,封堯緩慢張開五指,無數鋒芒逼人的刀片狀利器在他掌心彙聚,另一手在刀片上輕巧地一彈一撥,鋒芒疾射而出,仿佛不費吹灰之力,把迎面撲來的惡邪斬落無遺。
賀景看不見上方情形,只能辨認出車窗外血肉橫飛的邪物死了又死,來了又來。
等到達封堯之前所指路的民宿,車還沒完全停下,賀景摸出數張爆破符篆,暫時清空了周圍一圈。
封堯從車頂跳下:“走!”一手護住人,一手再次揮出細刃,解決了盤桓在門口的幾只。又見民宿花裏胡哨的匾額搖搖欲墜,直接一腳蹬過去,暫且攔住外面張牙舞爪想進來的邪物。
“給我兩分鐘。”賀景神情肅穆,取出數根法線,以附近欄杆作為節點,巧妙地新結出一種迷亂陣法,混淆邪物感觀。自從發現自己在陣法上的薄弱,他這兩天煉丹之餘,腦海中已演練數次。結陣之後,法線上靈光一顯,附近的邪物都目露空茫,左腳踩右腳,失去了方向。
“很好。”封堯贊嘆。
“走吧。”
民宿大門裂開一半,血跡斑斑,情況看起來并不妙。
賀景進去後,自覺與男人背靠背,防禦突發的偷襲。所幸一樓沒有異常。
“去二樓,我找個人。”
“嗯。”
“注意腳下。”
直至二樓,賀景才發現,這家民宿的邪物應該是都彙集在此處了。尤其是走廊這端,門口倒了四五個,渾身焦黑發臭,皮肉翻開。代表罪魁禍首的小圓片靜靜躺在地上。
封堯笑:“來這兒前,接了個活兒,命挺大的一個富商。”
賀景隐隐聽出男人有些勻不過來氣,上前摸了一把,全是汗:“你……”
封堯被少年摸完臉,面色泛紅:“沒事沒事,敲門吧。”
他花了不少精力殺退這幫精銳邪物,流點汗,實屬正常。
賀景塞給他丹藥的同時,輕聲道了句“辛苦。”
微勾起唇,封堯吞下數顆複元丹。
劉亨特別謹慎,待聽出了封堯的聲音,才喜不自勝地開了門,把人讓進屋後,又立即關上:“封先生,你真來了!”
“封某向來把誠信放在第一位。”
“好好好,我有救了,我終于可以回家了。”等劉亨激動完,不禁好奇起他身邊少年人的身份,“這位是……”
“隊友。”封堯簡潔地介紹,多的不打算說。
“哦哦,好。”劉亨以為賀景也是傭兵,更加放心愉悅,“來,二位,快請坐。”他把沙發整理出來,又去倒熱茶,态度極好。
封堯不知道這是不是屬于先斬後奏的範疇,趁機悄聲與少年低語,語氣帶着一絲忐忑:“我也沒盲目接單,只是答應把他帶離鎮上,報酬的大部頭給你。”
賀景知道這是一種等價交換,他出力少,根本不必拿什麽東西,于是搖頭說不用。在打量了一下房間後,他尤其注意到,這裏的水電都沒停。
喝了兩口熱茶:“我到隔壁去,有事喊我。”
封堯也知道這裏地方狹窄住不下人:“我跟着你,看看有沒有漏網之魚。”
他們兩人現在對陰邪之氣的感知都已十分敏銳,顯然,二樓的邪物都在這裏了。
劉亨是個耐得住性子的,膽子也很大,他一定是出來搬運過屍體,才使得小圓片能接二連三地制住邪物。
賀景找到了隔壁的空房間,進去後轉身問他:“我們什麽時候走?”
“等補給好物資吧,我過會兒出去看看。”
賀景點頭:“沒什麽事我先洗澡了。”
封堯退出門外,幹巴巴地說了一句“好”。
接下來,賀景将之前放到空間裏的容器拿了一堆出來,那些從賣場裏拿的臉盆、垃圾桶、浴盆、沒有細孔的購物筐、集裝箱……此時都派上了用場。
末日裏水資源珍貴,賀景攢足了飲用水,生活用水也不可少。
他暫時不打算把空間的事情告訴封堯。親人之間都會存在欺詐和背叛,何況是朋友。
空間是他的底牌,在沒有足夠守住它的底氣之前,絕不會輕易洩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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