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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的時候,某北方臨海大省省會中心下達了終極命令——用空投炸彈的方式,将已确定無人類生命跡象區域內所有的建築,連同怪物一起蕩平,用以全力建設人類幸存者基地。
這一國家級緊急會議中初審通過的計劃在施行之前遭到了衆多反對的聲音。還是國家領導班底一錘定音,由數十位導彈專家、地理地質學家、信息工程師等組成了臨時讨論小組。時間不待人,學者專家們研究讨論得汗流浃背,面紅耳赤,終于馬不停蹄地制作出了一套方案出來。
為了在這場空前絕後的災難下保留人類文明的碩果,無數省市級組織,都在默默策劃着類似的行動。
國家通信管理局和國家電網依舊拼盡着全力,為國內所有的幸存民衆點亮黑暗中的一盞燈,或是散發一些熱,讓他們能聽到來自相隔兩地親友們的聲音。
因此,所有人都能看到手機上人員簽到的數據變化。比起昨天,互聯網用戶簽到數足足減少了七分之一!也就是說,僅僅是經過昨晚,就有不止一億的本國人口從地球上消失。
而過了淩晨之後,數據刷新,攀升逐漸減慢,在上午十點,逐步穩定在了又一個驚人的數字。怪物們像是集體宣示着主權,在人類的土地上盡情狂歡。這一次,數目銳減兩億。
所有人都在默默算着這筆人命賬。
“億”這個字,往日誰不喜歡,但它如果被放在死亡人數後面做量詞,任誰都會面色發白,惶惑不安。
山洞裏。
心上人就在自己身邊的感覺實在太好,封堯雖然一直覺輕,風吹草動都能弄醒他,但還是踏踏實實地窩在一角睡了個好覺,然後起了個大早。
他對賀景打坐的樣子懷念得不得了,就那麽靜靜看了一會兒。等人差不多要察覺到的時候,悄默聲地走出山洞,伸個懶腰。
此時天光依舊黯淡,樹枝桠之間的葉片輕輕響動,樹枝幹互相一撞,枯葉就掉落下來。洞前平地上的混亂和血跡早被枯葉掩蓋,乍一看,真像是個普通的露營地。
封堯有早起鍛煉的習慣,花了兩個小時,在樹林裏轉蕩勘察,除了幾只飛鳥和兔子,什麽都沒發現。
他用刀的技術出神入化,手掌一翻一彈間,就有兩只倒黴的黑羽扁嘴鳥掉落下來,匆匆逃竄的肥兔被吓破了膽,僵立不動,束手就擒。
鳥肉沒有滋味,這兔子,是他專門獵了給賀景的。
“咱們烤着吃吧。”封堯出主意,點點他的大背包,“還有蜂蜜嗎?刷一些在上面,準好吃。”
賀景不動聲色地看他一眼:“還有。”
蜂蜜一開始并不在賀景的背包列表裏,還是昨天趁男人出去撿柴,他往裏面重新做了補充。
男人的敏銳程度異于常人,賀景擔心糊弄不了他。
拔毛剝皮的活計封堯一點沒讓賀景沾手,自己輕輕松松幾下子就麻利地弄好了。他的經驗豐富,将獵物用尖而硬的樹枝漂亮勻稱地串起,架在火堆上的自制烤架上,隔一會兒就轉動轉動刷些蜂蜜,沒過多久,這香味兒就飄出來開始勾人了。
沒人能拒絕得了肉的誘惑,等着黑鳥和肥兔烤熟的間隙,傷勢已有好轉的戰士們蠢蠢欲動,一個年長的帶頭,問封堯道:
“兄弟,你這野味,是上哪兒打的啊。”
封堯正撸着袖子弄些水來洗手,聞言指了個方向:“我估計,那兒有個兔子窩,天色暗,不大好找。”
三個腿腳便利的戰士當即就往外去尋獵物了,總蹭別人的東西,他們沒那個臉。
季成也站起來想跟着,被戰友一把摁住,瞟一眼他的腿:“你幹啥去?”
季成當着所有人的面,扔掉了手裏的拐杖,原地踏了踏步。還是有些疼的,他“嘶”了一聲,彎腰摸了摸小腿,小聲說:“我感覺自己都快好了。”
知道情況的,都張大了嘴。
季成的小腿曾經活生生被野豬撞斷,傷後又是拖延又是發炎的,一度讓人悲哀地以為會留下跛腳的後遺。後來賀景來了,大家都有救了。可也就是這條情況并不樂觀的腿,竟然是領先第一個有康複跡象的。
昨天還只是骨頭長勢快,今天,竟然人都可以不依賴拐杖站起來了。
戰士們又驚又喜,知道這裏面多多少少有他逞強的原因在,還是紛紛道:“厲害厲害。”“恭喜恭喜。”
這麽一來,洞裏少了一半人。
封堯有點高興,不管怎麽樣,現在說話方便多了。他直接無視另外兩人,從烤架上切下一片嫩兔肉,遞到賀景跟前:“嘗嘗?”
賀景吃慣了調味豐富的東西,對這只有甜味作輔的烤肉抱着嘗試的心理,嘗了一口。
“怎麽樣?”封堯勾着唇問他。
“你加了東西。”賀景的語氣是肯定。
“嗯,往火裏加了一種果木,肉處理完我還在上面抹了植物汁液。”封堯對自己這門手藝還是挺得意的,“鹹味和麻味,是不是都有點兒?”
賀景點頭。
“比不上你平常吃的那些,不過這兔子的肉質,我感覺還是激素肉和精飼料比不了的。”封堯翻動烤架,又給他割了一些肥瘦相宜的下來。用的是昨天的那把小小彎刀。
等餘下沒什麽好肉了,他才把兔子取下來,直接拿在手裏啃。一套動作自然流暢,理所當然。
賀景看着面前的肉,罕見地晃了神。
封堯招呼他:“快涼了。”
賀景收起困惑的神情,沒有浪費他的好意。
旁邊兩人吃着幹巴巴的鳥肉,不約而同地想:這待遇,真是羨慕不來。
吃完兔子,賀景倒出十來顆淡紅的藥丸子,用塑料盒裝給他。
封堯眯了眯眼:“這是報答我這頓葷飯啊。”
賀景垂目:“清氣丸,對祛除體內陰煞有奇效。”
“陰煞?”男人将滾圓的藥拿在手裏,嗅了嗅,“聞起來清清爽爽的,是因為你昨天往裏面加了小紅花?”
“那是地荔枝。”
“唔,地荔枝。”封堯沒客氣,全拿過來,轉頭就往自己嘴裏塞了一粒。
“你中了陰煞?”賀景奇怪地看着他。
“沒有。”吃了一顆覺得味道不錯,其餘的也沒放過,倒豆子一樣,嚼得嘎嘣脆。
賀景:“……”
封堯一看人臉色不對,靠過去低聲解釋:“是這樣,我吧。”他比劃道,“體質特殊,這藥現在吃了,好處也不會浪費,都好好存着呢。将來真中了陰煞,正好能起效果。”
賀景不怎麽适應跟人靠這麽近說話,向後退了一步。
“啧。”封堯見狀,特地聞了聞自己身上,“我身上臭了?”
其實封堯過得挺講究,從前穿點騷包的衣服都是要噴香水的,要是有條件,他還天天刮胡子。但是末世裏誰還講究這麽多呢?
封堯不禁懷疑:莫非我現在真的很邋遢?
這個想法使他冒汗。
而事實是,他一靠近,賀景就感覺全身不自在。這種不自在的來由,他自己也說不清。
幾個戰士回來後,興高采烈地提了兩只兔子。
他們運氣很好,兔子像是凍僵了,擡腿都慢半拍。
賀景只是随意掃一眼,就覺得不大對勁。
而封堯更是抽出彎刀,直接上前給那兔子腿上劃了一刀。烏黑發青的血液淌了出來,“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一個戰士驚訝松手,兔子掉在地上,片刻之間,竟是小半身都融成了發青的稠漿,沒多掙紮,死狀凄慘。
山洞裏的人一時都凝住了。
反應過來後,季成轉過身一拍戰友的手,另一只兔子呆滞地躺地上。封堯沒舍得用彎刀,手裏随便挾了根尖茬射過去,又是一灘血漿。
賀景鎖起眉,走近前仔細觀察了這兩只異常的動物。
“你怎麽看?”封堯的面容隐了一半在黑暗中,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地上的兔屍死狀詭異,毛發是連同血肉一起貼着地面融化的,創口在灰色的雜毛上張開擴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全身蔓延。沒過一會兒,地上就真是屍骨無存了。
野味吃不得。
賀景只吐了四個字:“邪煞入體。”
從內向外的爛法,差一點,他也要這樣死去了。
封堯摸着下巴,其實不怎麽想得通——陰邪煞氣要想長成眼前這個火候,怎麽也要末日紀元之後五年左右。這個時候就有了,是要把人類全部逼上死路?
他凡事雖然也願意多想想好的結果,前世沒往這裏來過,保不齊本來就是正常事件。但也不由地冒出個令他膽寒的念頭:多給他這一世,難道就為了讓他二人再一次共赴黃泉?
蒼天不仁。
他突然有種跟賀景把什麽都說出來的欲望。
少年卻提前做好決定:“今晚我們輪流守夜。”指的是自己和封堯兩個唯二全身康健的人。
封堯咽下要說出口的話,點了點頭。
都是血性男兒,守夜的事,所有人都想分擔一些。
“這樣。”封堯出主意,“兩人一組,分成四組,三小時一輪換。”他覺得這樣很好,并提出了與賀景同組的想法。
賀景不置可否。
淩晨時分,陰煞滋長最為猖獗。
洞中的其餘人或深或淺地酣眠着,賀景和封堯相對而坐,火光照映,都是眉目若畫的面龐。
封堯盤起長腿,壓低聲音,突然就嘆了口氣。
他這口氣悠然綿長,仿佛真的有萬千愁苦郁結于心。賀景聽見,擡頭看了他一眼。
有這一眼就夠了。
男人撷了根草葉在手裏晃啊晃,忍住沒往嘴裏叼,似模似樣地感慨:“活着本來就不容易,輪到這世道,更難。”
火堆裏燃着的柴忽然“噼”地蹦起幾粒火星,有人睡夢中翻了個身。
賀景換了個舒适的姿勢半倚在他後面的睡袋上,聲音輕輕的:“至少是活着。有安身之地,有裹腹之食。”
男人掃了眼身邊:“他們運氣很好,在最危險的時候被你牢牢實實護着,将來入世,若是無法适應天翻地覆的外界,心靈被擊垮的後果,依舊是丢掉性命。”
“他們都是軍人,沒有那麽脆弱。”賀景面色平淡。
封堯看着他,點頭:“或許。”心裏卻是想,從前他與賀景重逢時,少年其實要比現在更加冷淡一些,不好接近,不好說話。
一來,是因為親人生死未知,兇多吉少;二來,他不知是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變得冷心冷情,避人千裏。
想到這裏,他不由問:“你的家人還好?”
話題轉換得突兀。
賀景怔了怔,答:“他們很好。”這方面,他信得過賀父和趙庭。
封堯自覺找到了突破點:“我家人早就都不在世上,也免受這場大災了。不過既然你還有家人,準備去找找嗎?”
接下來的具體動向的确正是賀景白天所思慮的問題。那兩只獵物不知道是單純地替他擋了災,還是山裏另有未知的危機潛藏。他雖然偏向于前者,但因為不曾久居山叢,終究無法确定。
“稍等。”
封堯随着他的目光擡頭看向洞頂,拉了拉唇角:“膽子不小。”
他們所在的洞口,內部最高處不超過兩人高,頂上連接的是別的山體,山體與山體之間形成凹線,側面的山岩向前延伸至洞口,岩壁還算厚,支持力不錯,除了草木藤蔓生長得肆意,身形小的動物也能沿着其它方向爬上去。
洞前埋下的陣法是起作用的,但無法防備這另辟蹊徑的攻陷。
剛剛摸上身旁的劍,封堯就攔住他的動作:“我來。”
賀景望着男人堅定的背影,沒拒絕。最後,兩人一起盯着地上被釘住尾巴、瑟瑟發抖的大松鼠,半響無語。
長翻了倍的松鼠,也依然不足成人的腦袋大,一雙爪子緊緊抱着蓬松的大尾巴,一副可憐樣。
兩人都沒怎麽把它放眼裏,封堯嘟囔了句“松鼠肉一般”,收了刀,又見再沒什麽動靜,重新回來往地上一坐,肘部撐在膝蓋上。
“危機”解除。
饒是如此,賀景依然在洞口貼近他們的地方多布了兩根法線。
封堯盯着那兩根紅線的目光灼熱,一種令人懷念的溫情蔓上眼眶,交疊雙手繞了會兒大拇指,聲音低沉沉的:“賀小兄弟的獨技新穎妙絕,要不然帶我組個隊,你要去哪裏,我都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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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