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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陌生的目光好似在警告,如果再執迷不悟地繼續向前,那把看上去樸實無華卻又暗藏玄機的木劍,就會毫不留情地刺穿他的胸口。
封堯眼中滿是複雜,伸開的雙臂緩慢垂下。難道是預估錯誤,賀景并沒有和他一起重生回來?可是那樣的話,又怎麽解釋少年和前世差別極大的行動軌跡。這時候的少年,不是應該獨自一人呆在豐陽嗎?
這座山,這口洞,這些人,還有……封堯擡手,想摸摸這把穩穩停在自己胸口的劍。他家小景從前确實也用劍,卻不是這樣子的劍。還記得當初自己在黑市買回的一把帶靈韻的青銅古劍,送給少年做防身用,他是十分愛惜的。
手指還未碰到那劍身,賀景就又将劍尖推進半寸,聲音冷得不行:“你究竟是誰?”
封堯想,像只炸毛的貓,可愛。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人還是同一個人,鮮活有溫度,全須全尾地站在他面前,這就足夠了。其它,又有什麽關系呢?
于是臉上再次綻出笑容,溫柔又缱绻,攤開雙臂,頗有些無辜:“我叫封堯,逃難來的,對你們沒有任何惡意。”他指指少年背後的光亮,“天氣太冷,趕了太久的路,借個火烤烤。”
賀景總算沒再被那難言的眼神一直盯着,心中不知為何,竟是松了一口氣。
并不只是眼前人的實力給他的感覺很捉摸不透,還有其它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混雜在裏面叫他提不起真的把劍往前刺的勁兒。
這想法快速地在他腦海裏滾過一圈,然後消失不見。
“怎麽,不行嗎?”
賀景皺着眉:“你的武器。”
封堯嘆口氣,縱容一樣,手掌翻轉,一枚精巧不凡的袖珍彎刀出現在他手中:“就是它了,要交給你嗎?”
這彎刀整個刀身總長兩寸許,彎曲的弧度行雲流水,造型別致美觀。其他人見了,一點沒覺得這是什麽“武器”,倒像個鑰匙扣上的精美裝飾品。
不待賀景回答,封堯笑着伸手:“拿着吧,以示我的誠意,快去看看,吃的別是要糊了。”
他既然給,賀景就沒有不接的道理。
“小心,別傷着手了。雖然我告訴它,不許它動你。”男人提醒道。
賀景把玲珑的彎刀拿在手裏,刀柄尚留有溫度,刀鋒雪亮霜寒,确實是絕世的寶物。聽男人這話,好像它還不是死物。
奇奇怪怪。
桃木劍收起後,所有人才不再緊繃,各種目光隐晦地在封堯以及後面跟上的那個驢友身上打量。
驢友見識了這世上俗稱的“變臉”,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再被戰士們一注目,腿又要軟。他不像自己那個猖狂的同伴,心中多多少少還是對軍人有依賴心理,此時簡直快哭了,戚聲傾訴:“山下、山下真的不對頭,有、有吃人的怪物。”
照驢友所說,封堯是殺怪物的,沒有傷害人。但是那般果斷地把前一刻還是人的同胞殺死,這人的心,也确實夠狠的。戰士們扪心自問,自覺無法做到。
封堯老神在在,沒管別人怎麽說怎麽想,他只是目不轉睛地把面前的賀景盯着,眼都不帶眨的。
“你在看什麽?”賀景被這目光惹得心煩,吃東西也安心不了。
“看你吃得好香。”封堯低下頭,把火堆裏的木柴挑了一挑,語氣中帶着一絲可憐,“我因為救人把自己的幹糧都弄丢了,已經餓了兩頓。”
一鍋年糕分了六個人,戰士們有餅幹就沒好意思多拿,賀景獨享一小碗。
“鄙人有幸,曾在兩天前吃過一點熱乎的東西,後來風餐露宿,什麽都沒有了……”
封堯認真地賣慘,一個裝着七八片蜂蜜年糕的塑料紙杯出現在面前,随即喜笑顏開:“謝啦。”
剛接過,他立馬撚起一片吃了,臉上笑意滿滿,贊道:“好吃。”
賀景默默接受了他的誇獎。他原本就話少,對于這個古怪的人,并不想多搭理。
可封堯并不,他覺得自己太難了。他家小景兒變得不認識他就算了,還要拿劍指着他,雖然能理解,但心裏仍然不是滋味。
年糕再甜,也只能撫慰得了那麽一點點惆悵,他忍不住,就想多和人說說話。
“你叫什麽啊?”
“多大了啊?”
“以前住哪兒啊?”
“你怎麽會上山裏來的?”
“你沒穿外套,冷不冷啊?”
……
他不單問賀景,自己先強行答一遍,說完後就眼巴巴的,等着少年也能搭上幾句。
一旁的幾人聽着看着,越來越覺得怪異。
光聽內容,真是像極了名為搭讪的行為。如果不是封堯本人長得也是高大俊美、賞心悅目,換個禿頭大肚的人過來,那就令人無法忍受了。
對于沒必要隐瞞遮掩的東西,賀景間間斷斷地回答出幾個字,不想說的就不作聲。
沒過多久,他就站起身,估摸着藥效起得差不多,就走到一個戰士跟前,給他把袖口一撸,兩根手指往上面一搭,凝着目,分出一股靈氣,包裹住了患處。
封堯眼睜睜看着賀景碰碰這個,摸摸那個,太陽穴突突地跳,好歹控制住自己:“你……這是在幹什麽?”
賀景只随意斜了他一眼:“看不出來?”
封堯能看出來,但是無法接受。他心裏五味雜陳,不停告誡自己:這人還不認識自己,這人還不認識自己。
媽的,難受。
還有那個看上去乳臭未幹的臭小子,你那副把眼珠子粘我家小景兒身上的猥瑣勁兒是怎麽一回事。
季成沒由來地感覺到一陣寒意,回頭就見那個自稱來山上避難的青年挪到他身邊,不偏不倚,擋在他和恩公之間。
封堯觀察着這些受傷的戰士,在賀景又給其中一部分人服下一些藥丸後,咳了一聲說:“他們的傷,都是你治的啊。唔,你年紀不大,原來有這麽高超的醫術。”這是封堯迄今最懷疑的地方,賀景是符篆師,他會不會煉丹,自己能不清楚?不知道是哪只蝴蝶扇動的翅膀,這世的疑點實在太多。
“我只會制藥,不會醫術。”賀景回到原地,收起火堆旁已經全部風幹的藥丸子,裝入洗淨的蜂蜜罐子裏。
“我不這麽覺得,你的望聞問切都很到位,醫者也不過如此了。”封堯毫不吝啬彩虹屁,“這藥,看上去就很不錯。”雖然味道聞着磨人。
賀景似乎是想了一會兒,道:“複元丹,補元氣,化淤血,通經脈,效果顯著,可以易物。”
封堯不由好奇:“易什麽物?”他看着少年一本正經推銷的樣子,覺得可愛極了。
賀景搖頭:“我現在沒有想要的東西。正如你現在也沒想跟我換藥的意願。”
封堯的确沒有。從前兩人不分彼此,哪用得着把什麽東西都換來換去。
但這會兒他得擺正心态了,于是正聲說:“人生百病,有備無患。易,我要易一些。”
賀景擡眼瞧他,表情說不上是困惑多一些還是無語多一些:“你拿什麽易?”
封堯樂了,他示意少年去看那把被随意擺在一邊的彎刀:“那個,是我的。”
賀景臉上表情淡淡。
“你喜不喜歡?”
“……”
封堯極力推薦:“它很好用的,而且功能很多。”說着就要去拿過來給他演練一番。
伸出的手臂被半路攔下。
封堯:“?”
賀景抓住男人的小臂,審視着他:“你到底要做什麽?”
從這人進山洞起,所有的舉止,都透露着一股莫名其妙。他并非不通人情,無法區分善惡。也正是因為封堯未展露惡意,他才容忍至今。
“我……”封堯頓住,意識到是自己太心急,被人反感了。
他不禁暗笑,二十多歲的人,遇上喜歡到心坎兒裏的少年後,竟是變成了毛頭小子一樣莽撞起來。
饒是如此,還是特別不死心地問了一句。
“我沒要怎麽着,就是想問問你,小景兒,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賀景的眼神終于産生些許異樣。
又是這個熟悉的語調……
封堯的眼睛多毒啊,這一絲異樣立即被他捕捉到,欣喜又期待:“小景兒?”
賀景眉頭微蹙,視線在封堯臉上一寸寸端詳,他想起了自己那兩個夢境,把夢裏的人影和面前的重疊後,終于輕輕說出了比起陳述更像是疑問的一句話:
“我好像認識你。”
封堯挑眉:“好像?”
這麽一個大型疑似親友重逢現場,标配了吃瓜群衆六人,沒有瓜果,只有壓縮餅幹和礦泉水。每個人都控制不住地豎了豎耳朵。
賀景自從說了好像認識封堯之後,就閉口不再多言。他專心忙活手上的事,決定在天黑前至少再制兩批藥丸出來。
見他這樣淡定,封堯也跟着靜了下來,把驚訝和疑惑壓在心底。一來,他們倆人之間的事,讓一堆人這麽看着,确實不合适;二來,他心裏有了一些猜測,以後有機會,定要親口問問。
過了一會兒,封堯湊近前,真真切切地向賀景毛遂自薦:“有什麽要幫忙的地方嗎?我吃了你的東西,本來也無所事事,給你搭把手。”
賀景很痛快地,把人使喚着去撿柴禾了。等人走了,心裏才慢慢松出一口氣。
他手上不停,面上不顯,思慮卻一點沒少:如果封堯真是自己從前認識的人,為什麽他什麽都記得,獨獨忘記了他呢?
想起前世所遭到的背叛與偷襲,賀景緊捏湯勺,指節發白。
賀宅裏。
賀楓小小的身子因為懼寒而縮在被窩裏,嘴唇發白,渾身發抖。梁芮又焦急又擔憂,翻出家裏所有的羽絨被,嚴嚴實實地蓋在男孩兒身上,為他取暖。
賀鐘哲不敢瞎喂藥,只是給男孩兒喂些熱水,讓他得點熱氣。眼中全是懊悔:“怪我,是我糊塗了,小楓還是太小。”
梁芮心疼地直掉眼淚,自己一把揩去:“小楓不會有事的。”她嫁進賀宅前是獨立的女性白領,擁有堅強的性格,“他的父親和哥哥都給他做了好榜樣,即便是他不濟,什麽都學不會、悟不到,那也不至于丢掉小命。”
她輕輕撫摸賀楓的額頭,語氣是一種執拗的篤定:“小楓平常的身體很健康,他能熬住,能熬住的。”
賀楓幹裂的唇上沒有血色,一直在喊冷,這空隙裏拼命把沉重的眼皮打開一道縫,聲音細如蚊蚋:“爸爸、媽媽,哥哥……”
“媽媽在這兒呢……”
“爸爸也在,小楓,你要挺過去。”賀鐘哲握緊他的小手,在男孩兒耳邊說了好些遍,“把爸爸跟你說的東西全部忘掉,別讓它們摧毀你的身體,知道嗎?乖,忘了它們……”
然而賀楓已經聽不清外界的聲音。
他意識所身處的世界變成了一條無邊大路,在面前分叉成數十個小支,每條支路,都遙遙地傳來各種感官上的不同激烈刺激,不斷沖擊着他的腦海深處,痛苦萬分,卻又很想繼續走下去。
賀楓并不明白什麽叫做天地緣法,只知道有一樣東西仿佛對他有天生的吸引力,并與他越來越近。
他很想回家,很想合家團聚。小小的身體霎時迸發出大大的能量,選定了那條最吸引他的分支,一步踏出,蹒跚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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