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紙金(六)
盡管深受精神沖擊,但李銀航的省錢雷達并沒有罷工。
他們離開霓虹璀璨的浮華賭場,一路來到包裹着整個繁華“紙金”的都市邊緣。
充斥着賽博朋克風的港式城寨,是負債者、在逃犯和赤貧階級的生命溫床。
這裏的住宿價格絕對低廉。
在嬰孩的夜啼聲中,他們連續問過幾家懸着“住宿”紅燈的旅社,總算找到了一家衛生條件和裝潢相對不錯的。
三個人都表示很滿意。
帶他們看房的年輕小夥計哈欠連天,敲響了老板娘的屋門。
南舟他們需要和老板娘交易積分。
門響三道,一個長了一雙淡黃色貓眼的老太太幽幽探出頭來。
李銀航一看對方尊容,險些當場去世。
南舟向前一步,将江舫和李銀航若有若無護在身後:“看房。”
老太太臉上密集的褶子動了動,聲線滄桑,目光渙散,不知是行将就木,還是已經就木。
“住多久?幾個人?”
南舟看江舫。
江舫看李銀航。
李銀航鼓足勇氣,從南舟身後露了個腦袋出來:“三個人,一個晚上,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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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顫巍巍伸出三根手指:“300點。”
李銀航跟着伸出五根手指。
她說:“50。”
沒跟別人殺過價的南舟:“?”
習慣了揮金如土的江舫:“?”
別說他們,老太太作為一個NPC都當場給幹懵了。
現在李銀航就是狐假虎威裏的那個狐。
單就她一個人,借她仨膽都不可能選擇跟這麽一個貓眼老太太深夜叫板。
李銀航籲了一口氣,開始自由發揮:“我們三個都是年輕人,随便找個地方都能囫囵睡一覺。您的房白白空着,多浪費啊,不如就讓我們睡。”
“那你們去睡公園吧。”老太太說,“250點可以。少一點,你們愛去哪兒去哪兒。”
“250也不是個好數啊。”李銀航逐漸進入狀态,“50。”
老太太作勢就要關門。
李銀航直接擠了上去,順便用腳勾了走廊邊擺着的一只小木凳,連木凳帶人一起擋在了門口。
她堵住門,擺出完全通曉行情的架勢:“我們問了這裏其他幾家住宿的,有100的,也有50的。”
老太太:“那你們住他們的去。這條件能比嗎?”
李銀航:“周邊都差不多,那家50的還挨着早餐店呢。”
經過将近半小時的拉鋸戰,李銀航生生把NPC老太太唠出了一臉菜色。
聲線也不滄桑了,眼神也不渙散了,精神抖擻,怒發沖冠。
老太太惡狠狠地瞪着她,瞳仁幾乎縮成了一條黑線:“100點,不能再少了。”
李銀航嘆了一口氣,施施然站起身來:“那算了。我們去之前那家50的看看。”
老太太:“……”
她怒而暴起,一把薅住轉身欲走的李銀航的胳膊。
她的指甲是淡黑色的,貓爪似的,根根尖細。
南舟一挽袖子,做好了上去把動手襲擊的老太太敲暈的萬全準備。
然後,他聽到老太太磨着後槽牙,冷冰冰道:“成交!”
南舟:“……”啊,這樣也行。
李銀航居然沒有絲毫放松,立刻抓住機會,讨了最後一道價:“接下來我們有可能還要續住幾天,您記住這個價,可別漲啊。”
老太太:“…………”
最終,他們花了50積分,入住了一間還算幹淨的雙人房。
這一晚上,精神始終處于高強度運作的狀态,讓李銀航一進入房間就當即罷工,五體投床,再起不能。
在迷迷糊糊間,她看着南舟拿了些屋內配備的洗漱用品,向外走去。
她腦中閃現了個沒頭沒尾的念頭:
南舟的衣服……怎麽都不髒的?
但她下一秒就徹底斷片了。
南舟去公共浴室簡單沖了個涼。
淩晨三點的浴室空無一人。
南舟習慣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所以把衣服一件件褪下來着實花了些時間。
他也不急着去洗澡,一絲不挂地站在設了防盜栅的窗邊。
城寨的月光沒了霓虹的喧賓奪主,顯得格外清澈明亮。
他看了好一會兒月亮,才在月光下擰開了水龍頭。
月光混合着流動的溫水,從他身上每個角落潺潺流去。
薄薄的水光覆蓋了他腕間的蝴蝶刺青,洗過他身上的無數深深淺淺的傷疤。
肩膀、鎖骨、側腰、小腿,都有怪異的傷痕。
南舟對這些傷疤司空見慣,沒什麽顧影自憐的意思。
但在洗頭時,他撩開頭發、指尖摸到後頸位置時,他的神情微妙地一動。
……他又摸到那個傷疤了。
因為南舟頭發偏長,平時随意卷着披着,再加上襯衫領子遮擋,他時常會遺忘這個傷口的存在,只在不經意碰觸到時才會察覺。
它與其他傷口的不同,在于南舟根本不記得它是怎麽來的。
無奈,南舟又沒有辦法把自己的脖子擰過180度來查看情況。
南舟垂下手,不去想它。
沖洗完畢後,他一擡手,讓趴在暖水管上蹭蹭的南極星飛撲上來。
他把它護在掌心,捏着兩側的皮膜,翻來覆去洗了個幹幹淨淨。
用小毛巾給南極星包裹起來後,南舟也一層層把衣服穿回去。
他重新将自己打扮成了嚴密優雅的整齊模樣,只是沒穿外套,将外套随便挽在了臂彎間。
如果仔細看的話,可以發現他身上的白襯衫雖然還算合身,但下緣部分較他的身材來說有些長了。
步出浴室,他發現江舫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外面。
江舫對他笑:“我也要洗澡。”
“剛才為什麽不進去?”南舟說,“一起洗也可以。”
江舫溫和地點點頭,鬥轉賭場裏的恣肆潇灑好像被他全然抛卻:“怕你不習慣。”
他把手自然搭在大腿位置,又補充了一句:“……也怕吓到你。”
由于江舫的态度過于紳士,眼神過于真誠,南舟沒聽懂他在指代什麽。
他“嗯”了一聲:“回房等你。”
目送着南舟消失在狹窄昏暗的走廊彼端,江舫獨自踏入浴室。
他第一次解下choker,随手和脫下的衣物放在了一起。
江舫站在了南舟剛才使用過的淋浴頭下。
月光一樣照在了他的身上,無比清晰地映出了他頸側的痕跡。
在靠近動脈的地方,烙着兩個字母。
“K&M”。
乍一看,像是刺青。
但細看之下,那分明是刀刃粗暴劃割下的痕跡!
傷疤顯然是在事後用刺青精心修飾過的。
但M的落筆,距離他微微凸起的動脈僅半寸之遙。
江舫指尖擦過浮凸的傷口,輕笑一聲。
這可不是能夠給南舟看的秘密。
太不完美了。
南舟回房時,李銀航早已睡熟。
他爬上了靠窗的那張空床。
不多時,江舫也回來了。
他帶着一身清爽的水汽,繞到南舟床側,無比自然地掀起了他的被子一角。
南舟擡頭看他。
江舫低聲跟他解釋被子的分配問題:“兩床被子,銀航一條,所以我們兩個得……”
南舟也不很介意,知道緣由後,也只輕輕“唔”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主動給江舫挪出了位置。
事實證明,李銀航挑房間的眼光不錯。
城寨遠離“紙金”的喧嚣浮華和光怪陸離,反倒帶着一股從心底裏發出來的沉靜意味。
床墊非常松軟舒适,和城寨裏其他那些一屁股坐上去彈簧亂響的床完全不同。
不過,柔軟也是有副作用的。
——江舫剛一躺上來,南舟的身體就不自覺朝他滑去。
南舟往回挪了挪,同時看向江舫。
一眼看去,他有點困惑。
他指指江舫的choker。
……不摘下來嗎?
在任務世界裏不肯取下随身物件,應該是怕遺失,可以理解。
現在明明已經是可以放松的環境了。
江舫摸摸頸側,笑得神秘:“這個不可以摘。是秘密。”
江舫不給看,南舟哪怕再好奇,也就不打算再看了。
江舫:“不過,可以用秘密來交換秘密。”
南舟馬上豎起了耳朵。
江舫問:“你手腕上的蝴蝶,是什麽?”
南舟搖了搖頭。
江舫:“也不能說?”
“不是。”
南舟說:“我的意思是,這沒什麽大不了的。是我自己刺上去的。”
聞言,江舫凝起了眉。
“刺青很疼。還刺在這種地方……”
因為怕吵醒李銀航,江舫的聲音如同耳語,聽起來別有一番讓人耳廓發熱的暧昧意味。
“……為什麽?”
“沒什麽理由。”南舟說,“想畫就畫了。”
江舫沉默了許久。
“啊,對。”他笑着為南舟找好了借口,“你是美術老師。”
南舟:“是。我是美術老師。可哪個又是你?”
江舫:“嗯?”
“回鄉探親的人、音樂生、擅長賭博的人……”南舟問,“哪個是你?”
江舫輕輕一點頭,話語裏是帶了些鋒芒的自信:“都是我。”
南舟問:“你還是什麽人?”
“很多啊。”
江舫居然沒有再顧左右而言他,娓娓道來:“在地下賭場當過一年學徒,四年荷官。”
“在基輔音樂學院幫學生代聽課,擅長手風琴,會一點鋼琴和風笛。”
“基輔州騎兵冰球隊的Enforcer(執行者)①,拿過州冠軍。”
“當過三個月長途貨運司機,玩過兩個月長板,喜歡到處走一走,看一看,錢花光了,就去當地的賭場玩幾把,或是打點沒玩過的零工。現在,算是回鄉探親的無業游民。”
南舟微微張大了眼睛:“你……”
“嗯,這些都是我。”江舫及時截斷了他刨根問底的欲望,“我說了我的秘密,應該可以對你提一個要求?”
南舟:“你說。”
江舫:“睡覺。”
南舟眨眨眼,乖巧閉好雙眼:“那晚安。”
江舫定定望着他的面容:“晚安。”
南舟在認真執行江舫的要求。
不一會兒,他的呼吸就變得均勻綿長起來。
而柔軟的床墊,也讓南舟陷入熟睡的身體不受控地順着引力,緩緩向江舫靠攏。
江舫沒有挪動分毫,南舟便自然而然地落入了他的懷抱。
南舟的額頭輕抵住江舫的肩膀後,完全憑靠着本能,貓似的蹭了蹭。
江舫注視着南舟平靜的睡顏,同時擡起手來。
他的手指靈活分開他柔軟微卷的黑發,撩開他漿硬的襯衫衣領,兩指滑入幾寸後,準确無誤地找到了那處困惑了南舟許久的傷疤。
……那是一圈齒痕。
江舫修長拇指的指腹帶着微熱的體溫,一一撫過那橢圓形的齒痕。
那一口咬得很深,也很重。
江舫還記得有一滴血淌出創口、沿着南舟勁瘦挺拔的脊骨蜿蜒流下的畫面。
他一顆一顆地數着齒印的痕跡,動作很輕,很慢,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決不會把南舟弄醒,察覺到他的冒犯和越界。
一、二、三……
江舫用口型輕輕數了一遍,又一遍。
在低數時,他的唇齒紅白分明,與南舟後頸的齒痕嚴絲合縫,完全對應。
作者有話要說:
論舫哥的隐藏瘋批屬性w
①Enforcer(執行者):指的是冰球隊裏專門負責打架的隊員。冰球比賽中的肢體沖突是被部分默許的,當對手有挑釁越界舉動的時候,執行者就可以操球杆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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