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圓月恐懼(十)
賀銀川反應極快。
他不退反進,在雪中靈活向前翻滾半周,同時一把拔出靴子上的匕首,铮然的脫鞘聲還沒消失,寒光就揮向了熊男的腰腹!
這樣近乎自殺的行為,反倒出乎了熊男的預判。
他的腰間被狠狠搠了一刀,整個人也被驟撲上來的賀銀川撞了個人仰熊翻。
賀銀川也不試圖用身軀去壓制這頭抵自己一個半身量的人形黑熊,借紮入他腰腹的刀柄當落點,擰轉身形,輕巧落在他身後雪地裏,正伸手去握另一把匕首的柄,突覺一股不祥之感從後襲來。
賀銀川靠直覺行事,光速拔出匕首,回首一架——
一口鋼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他橫持的匕首一口咬作了飛散的鋼渣!
剎那間,留在賀銀川手中的,只剩下半個鯊魚皮匕首鞘!
這熊男的行動速度要比他的身形看上去靈活得多!
賀銀川咬緊一口牙齒,也發了狠勁兒。
短短幾秒鐘,他做了三次選擇。
而第三次選擇,和前兩次一樣。
他仍沒選擇退開。
他一手拔下了插在熊男腰腹處的匕首,只帶出薄薄的一點黑血,另一手拿着只剩一點銳鋒的匕首鞘,往熊男的頸部發狠抹去!
賀銀川的打架方式,完全是上來就跟人玩命。
熊男即使力大無窮,身形靈活,也預料不到賀銀川完全異于正常人求生欲的行動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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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疑惑着,一把攥住了賀銀川意欲割他喉管的右手小臂。
只稍一用力,一群人就在風雪中,聽到了骨頭裂縫的咔嚓一聲。
賀銀川怒吼一聲,另一手把匕首淩空一甩,換到反手,将匕首橫向貫穿了熊男咽喉!
帶着霜花的尖刃貫穿了他頸項的皮肉。
然而,熊男仍然毫無創痛感,伸手就要去掐賀銀川的脖子。
他的手有蒲扇一樣大小。
對比之下,賀銀川的脖子顯得異常纖弱,經不起他哪怕稍稍的一用力。
就在此時,周澳一言不發,從後摸近,縱身跳上了他的後背。
他手臂上緊緊纏繞的繃帶已經松開,兩根堅硬的繃帶交錯如蛇,繞上了熊男的頸項。
李銀航駭然發現,随着繃帶的松弛,本該存在于繃帶之下的東西,卻是空空如也的!
——周澳的一雙小臂,連着他的一雙手,早就沒有了。
進入副本前,他還是消防隊的隊長。
志願者,也不會由殘障來擔任。
李銀航戰栗着想,他的手,是在哪一個副本遺失的呢。
好在,這一對明顯是道具的繃帶,周澳使用得很是得心應手。
繃帶沿着熊男的臉頰藤蔓似的向上攀援,狠狠繞住了他的眼睛!
這一下熊男倒是始料未及。
他眼前一片昏黑,喪失了目标,抓住賀銀川的手也松了些。
賀銀川忍痛,抓住時機一腳踏上了他的胸口。
勒住他脖子的時候,周澳默契地把匕首柄給他留在了外面,方便他取用。
賀銀川和他配合得當,再度抽出匕首,用還能活動的手臂,奮起全身氣力,朝熊男形狀怪異的小腿關節處橫刃而去!
熊男本來就是個瘸腿。
盡管這匕首的鋒利程度不能斬斷人骨,但眼下只能盡力一搏!
只要打斷他一條腿,他們就能稍微拖住他的行動步伐了!
孰料,異變陡生。
當匕首的尖刃即将掃到膝蓋位置時,熊男的靴子裏,發出了一陣詭異的蠕動。
內裏的生物像是有自己的活性似的,蹬開了靴子,一把抓住了賀銀川的匕首鋒端,發力攥緊!
松松垮垮套在熊男靴子裏的,居然是一條怪異的小臂!
怪不得,它跟熊男的小腿粗細根本不匹配——
而且,這只手很是怪異。
它五指之間,是長了黏黏糊糊的蹼的。
似蛙也似人,在月光下呈現枯樹皮一樣的泛泛光澤。
且它的堅硬程度,不下鋼鐵。
換言之,這根本不該是一條屬于人類的手臂!
甚至也不該屬于這只怪物!
就在賀銀川對這只非人的小臂出神怔愣時,熊男朝着月光,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暴喝。
聲如雷霆,響徹四野。
此時,他們四周再沒有可以制造雪崩的地利。
随着他一聲厲喝,山上的月影都模糊朦胧起來。
四周陷入一種詭異、粘稠、而安靜的黑。
賀銀川來不及想這只手是從哪兒來的,一聲我靠,強行改變刀鋒,跳起身來,将刀狠狠插入他的口中。
周澳更是把纏住他脖子的繃帶鑽入了他的口中,絞住了他的舌根。
即使這樣,熊男也不死,不倒,不痛!
陸比方也從最後方趕來。
三人合力,東拉西拽,也沒辦法把喪失了視力的熊男拽倒。
周澳咬緊牙關,專心做自己的事情。
陸比方也看到了那在空中一片亂抓的蹼狀手指:“什麽東西!”
賀銀川正心亂如麻,铿锵咆哮:“我他媽怎麽知道?!”
他回過頭去,對梁漱、林之淞、李銀航三人怒喝:“跑!”
他又轉了回來:“小陸,你也跑!”
他跟周澳兩人,窮盡力氣,才勉強能纏住熊男。
要是熊男召喚來了其他人,那他們就一個都跑不了了!
林之淞盯緊了熊男怪異的腿,聲音微微發着顫:“和我想的一樣!”
“想你個頭!”梁漱含媚的丹鳳眼一豎,一腳踢上了林之淞的屁股,“沒聽到頭兒說什麽?!跑!”
然而,一只幹瘦的頭顱,已經幽幽從一側的雪堆邊探出。
李銀航對這張臉眼熟。
就是那攀援在水泥小樓邊、竊聽他們的壁虎男!
他皮包着骨的臉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找——到了——”
梁漱低聲咒罵一句,扔了手套,從道具槽裏抽出兩根針劑形狀的武器,一邊邁步向那怪笑着的人迎去,一邊對李銀航斷聲厲喝:“跑!”
李銀航知道自己是個菜雞,毫不磨叽地挑了個方向,狂奔而去!
她唯一有自信些的,就是她的體能。
她根本沒有任何搏鬥技巧。
留在這裏,本身就是添亂。
堅硬的雪粒擊打在她臉上,讓她有些睜不開眼。
所以,當她發現,半身女就爬伏在距離她五步開外的岩石上時,她已經來不及改道了。
就在一人一怪物對上視線的瞬間,那半具女人軀殼從雪面上躍身而起,張開已經被砸得扭曲了的雙臂,活像一只田雞,朝李銀航徑直撲來!
李銀航周身血液瞬間被高寒凝固。
她僵在原地,只看着那張黑洞洞的、沒有舌頭的嘴距離自己越來越近——
突然,一只手臂從她旁邊飛快探出,朝半身女劈面丢出了一樣黑色的物體。
半身女雙臂無法使用自如,于是自然地張嘴接住了石頭狀的東西。
她下意識一咬——
——轟隆——
女人被一股巨大的沖擊力震向後直飛而去,大半張臉頓時飛到了幾十米開外。
在爆炸發生的瞬間,林之淞早就摁着李銀航的頭,抱着她滾到了一邊去。
……手雷?
李銀航手腳酥麻,大口大口喘息着,驚魂未定:“不是說……”不讓帶非系統內提供的武器嗎。
林之淞一張小白臉被炸得灰黑一片。
他淡漠地看她一眼,反問:“難道我不會自己做?”
理所當然的口氣,仿佛在質問她為什麽不會做小學手工課的作業。
李銀航:“……”
林之淞抹了一把臉:“要不是碰見那女的的時候,怕地形不對,會出問題,我早就用了。”
李銀航低低喘着:“那,給你們隊長用啊。”
林之淞簡練道:“就兩個。試驗階段。威力一般。”
他看向了李銀航身後:“你也別跑了。分散了,你死得更快。”
說着,他把另外一個黑色圓狀物塞到了李銀航手裏:“記好,拉這個環。延時短,用得不好,容易炸自己。”
看着這個她一度懶得搭理的人,李銀航一時語塞。
但注意到他的視線落向時,李銀航循着看去,不由心髒一緊——
一張臉被炸了個稀巴爛的女人,已經從雪地裏爬了出來。
她只剩下了一個頭皮和半個顱骨。
頭顱的空腔連接着她的脖頸,讓她看起來比剛才更加猙獰可怖。
林之淞立起身來,取出兩根包着漆光外殼的電擊棍,雙手交互一甩,原本不到半米的電擊棍啪的一聲,甩出了30公分。
他咬着牙,聲音有一點顫抖,但還是盡量堅定地對李銀航說:“別動。”
與此同時,正和周澳牢牢控制着熊男、無法脫身的賀銀川,看到不遠處的風雪裏,出現的那個提着巨大錘子的身影時,一顆心徹底沉墜了下去。
登山隊的隊長錘子男,笑嘻嘻地看着這裏的一通亂象,并不緊張。
他空洞的目光四下游移了一番,想挑選一個值得食用的對象。
最重要的,還是要滿足口腹之欲。
民以食為天嘛。
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了落單的李銀航身上。
李銀航聰明地把攥着東西的那只手撐在了身後。
她半真半假地裝着渾身癱軟的樣子,尾指勾緊了林之淞指給她的、那顆土制手雷的拉環。
随着那提着錘子的男人的步步逼近,緊張過度的李銀航,感覺自己出現了幻聽。
……她仿佛聽到,有另外幾個腳步聲,在向她緩緩靠近。
她忙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用疼痛催逼自己保持清醒。
然而,她卻看到,錘子男在距離她八九步開外的地方,突然站住了腳步。
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已經喪失了從容,此刻瞪得巨大,幾欲脫窗。
仿佛是……看到了他難以理解的東西。
李銀航幾乎要以為這是他故意誘惑自己去看什麽東西,趁自己回頭時,手起錘落,給自己一個八十。
直到身後傳來一陣有些滞澀的腳步聲,李銀航才如夢初醒,小心地偏過頭去——
鄭星河抱着他的頭顱,慢慢從雪影中步出。
跟随在他身後的,是用一根月光絲線,牽系着他腰帶的南舟。
那條月光絲線,是從南舟大拇指的光線指鏈延伸而出的。
還有數條光線,拖着長長的光尾,一直向未知的遠方延伸,直至湮沒在了雪平線的盡頭。
江舫正背着南舟,一步步走近。
他俏皮地對快要熱淚盈眶的李銀航眨了眨眼睛。
……來接孩子了。
不遠處的賀銀川瞠目結舌:“……”
這他媽幹嘛呢?
他們從哪兒撿了個這麽大個兒的怪物遛過來?
……
經過這一路的使用,南舟的光線指鏈實現了小小的升級。
物品從0級上升到1級的速度,往往都是是很快的。
它凝就的光線持續時間變得更長了,也可以在光線恒定的情況下,拉絲拉得很長。
但還是軟趴趴的。
如果在需要攻擊的情況下,它半點作用也派不上。
好在,南舟只需要它發揮工具的作用。
現在,天上雖然黯淡、卻依然碩大無朋的月亮,為南舟提供了再恒定不過的光源。
原本限制了他的圓月,也成為了他的工具之一。
屍塊之間既然需要聯系,那南舟就給它們聯系。
于是,綜合他目前擁有的所有工具,南舟對鄭星河提出了一個堪稱匪夷所思的構想。
“選擇你要帶過去的、有用的器官。”
“其他的,留下來看家。”
聽完南舟的計劃,鄭星河仔細挑選了腿,手,眼睛,耳朵,嘴等等,留下了體內除了心髒之外的一切髒器。
南舟把他留下的器官挨個打上結實的蝴蝶結,牽着數根光線,從營地出發了。
這等于将他肢體的連接,拉出了無限的長度。
雖然分散,但彼此之間還是建立着感應。
他們帶着鄭星河踏過漫漫的風雪,聽着熊男的咆哮和林之淞的爆炸聲,迢迢數裏,前來尋仇。
姓魯的隊長錘子男呆若木雞,直到鄭星河走到近處,才怪叫一聲,背過身去,撒腿就要逃竄。
鄭星河冷笑一聲,把自己的腦袋劈手丢出。
一口淬着恨意的牙齒,狠狠咬中了錘子男的臉頰,竟立時咬下了一塊幹癟的生肉來!
原本對刀砍斧劈的所有攻擊都毫無痛感的魯隊,竟像是遭受了極大的痛楚似的,放聲慘嗥!!
這一聲慘叫,驚吓到了其他的怪物們。
他們紛紛看向這裏。
把梁漱壓到了雪中、又被前來幫忙的陸比方死死抱住的壁虎男還沒來得及逃竄,就被一雙飛出的手臂掐住了喉嚨,扼得雙眼暴突,吓得陸比方反倒先松了手。
鄭星河的肢體紛紛脫體,連接着無數光線,在南舟這雙眼睛的指點下,各自襲向自己的目标,抓的抓,撓的撓,踢打的踢打,盡情宣洩着自己的恨意。
唯有那顆頭,直奔着熊男襲去。
熊男李哥,是鄭星河親手救下的。
也是熊男第一個宣判了他的死刑。
他怎能不恨?
怎能?!
那顆頭,帶着無窮恨意,張開大口,咬住了熊男的肩膀肌肉!
失去了視力的熊男,身上吃痛,眼裏更是赤紅一片!
他陡然發起狠來,竟然徒手三下兩下扯碎了周澳纏住他的繃帶,同時抓住了鄭星河的頭,猛力朝下拽去,甚至連帶着肩膀肌肉,都撕扯下去一大塊!
賀銀川見勢不妙,再不癡纏,馬上跳下熊男身軀,向後退去。
熊男一獲得視力,眼前就是賀銀川奔逃的身影。
他怒吼一聲,拔腿向前追去。
周澳跌坐在地,雙臂暫時報廢。
他根本不及追上去,只能痛呼一聲:“銀川!”
一旋淡金色,在這一刻,突然濺落在他腳下的莽莽雪原上。
金照雪山。
上山途中,南舟一直擡頭觀月,低頭看影。
這是因為他發現,月亮雖然大得幾乎占據了所有,但始終在轉動。
起先,他們上山的時候,是背着月亮行走。
再然後,南舟和他們分道時,看到自己的影子短短地蜷縮在自己腳下。
後來,月亮的位置,一直在向前移動。
再後來,月亮的光輝黯淡了下去。
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轉動,意味着月華盡時,朝陽總有昭雪之時。
誰也不及欣賞這金光迸射、只得一瞬的美景。
熊男的拳頭,眼看着就要打碎賀銀川的腦袋。
倏然間,一只被凍得微微發白的手指,從後攏住了熊男的肩膀。
力大如牛的熊男被這一抓,竟然剎在了原地,再也無法寸進分毫。
他僵硬地扭過脖頸來。
白雪炫目,日金輝煌。
南舟站在雪上日下,輕輕喟嘆一聲:“天亮了。”
南舟輕輕一擰,那熊男粗壯而筋肉虬結的脖子,就伶伶俐俐地往後扭轉了180度,直面了南舟的臉。
南舟和他鼓凸如金魚的雙眼對視片刻,禮貌說:“你好。”
作者有話要說:
#南舟 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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