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保送
男人盯着馬桶看了一會兒,猶豫了半刻,最後摁下了沖水鍵。
林朝陽拿着雞毛撣子在清電視罩上的灰,林嘉欣在旁邊堆着布娃娃,她最近忙着給她的“女兒”組建新家。
說是新家,不過只是一些塑料玩具搭建而出的房間模型。外面用紙箱套着,像個小靈冢,女人在沙發上剝橘子。
男人冷戚戚地走過來,說,“你兒子又忘記沖馬桶了。”
女人目色一沉,假裝無事發生,只擡頭對林朝陽道:“陽陽,你回房間做作業去吧,別搞了。”
林朝陽乖乖放下雞毛撣子,才關上門,争吵聲又開始了。
“我真是受不了他了,為什麽他每次都不沖馬桶,他難道不知道我們家就只有一個衛生間嗎?”男人的聲音嘶啞但有力,林朝陽隔着門聽,猶覺心寒。
接着是女人極力澄清的聲音:“你怎麽就知道是陽陽沒沖呢,上回我用馬桶,你才上過,你不也忘記沖了嗎?沒準是你自己用的,推在他身上,我知道你不喜歡他。”
“我不是聖人,我也不做慈善!”男人“哐”一聲摔下了什麽東西,聲音越發刺耳,“同事來我家裏問,那小孩兒是誰,你讓我怎麽答?”
女人冷冷道:“那你要這樣,我也沒辦法。日子還得過,他還有幾個月就高考了,等考完了,去上了大學,住在這裏的日子也不多,礙不着你什麽。”
林朝陽輕輕将門鎖上,背了一會兒英文單詞。可無論他如何強迫自己靜下心來,都攪不開滿腦袋漿糊。
恰在此時,李英達在樓下喊他。
“林帥哥,你快來快來啊啊啊啊!”
樓下人一蹦三尺高,手裏高揚着一份招生簡章,笑容璀璨。
林朝陽拖鞋都沒換,噠噠噠跑下樓,見李英達一步跳到他面前,說:“你猜我叔給了我啥好東西。”
林朝陽掃了眼簡章,是南藝的藝術優培生計劃。南藝每年都會在高三的上半學期組織一場提前招生,甄選出各地出類拔萃的專項藝術生們,也就是家長們口中慣說的保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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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達滿是星星眼地說:“我叔幫我問過了,今年報考的人并不多,以我的資質,入選的機會還是很大的。要是真能拿到南藝的優培,以後我就能和司南姐做同學了。”
林朝陽眼神一黯,強笑道:“真好,祝福你。”
李英達說,“你呢?三模已經過了好久了,你想去哪兒?”
“當然是上海。”林朝陽說,“我想考複旦的醫學院,但是分數實在太高了,我不太有把握。”
“複旦,我也想念複旦啊,我想念複旦的新聞。”李英達幽幽一嘆,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寞,“可是我文化課還是太垮了,就算文科好些,但離清北複交還差老大一截,撐死過個一本線五六分。”
“不過南京和上海離得也不遠吧?對不對?”李英達背着手,躬下腰看着男孩沮喪的臉,笑嘻嘻道:“現在交通這麽發達,我可以經常去看你,你也可以經常來找我啊。”
“你真的想好要去南藝?”林朝陽不死心地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拉了拉他的衣角,眼眶似乎有些紅,“明明說好一起去上海的,你果然在騙我。”
“15號,冰鮮檸檬水!15號!”
“16號,藍莓果凍,少糖,16號!”
“17號,抹茶碎碎冰,黃桃奶昔,去冰,半分糖,17號!”
......
男孩高舉着擴音器,見無人上前認領,又重複道:“17號呢?17號?!”
“17號在這裏!”李英達高舉小票,擠過人群,順手接過兩大杯奶茶,對着櫃臺後戴着鴨舌帽的男孩說:“果然你工作的時候最迷人。”
林朝陽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擡眼望了眼牆上的鐘,煞有介事地說,“九點半就要下班了,你等我下,我載你回去。”
他每周六都在這家小奶茶店裏兼職。
李英達百無聊賴地玩着手機,最新款的蘋果,到手價七千多,學校裏擁有它的寥寥無幾。
男孩戳一會手機,埋頭吸一口碎碎冰,等林朝陽推着自行車出來時,已逼近晚十點。
“又是新手機?”林朝陽頗為羨慕地看了一眼,一想到自己還在用爺爺淘汰下來的小靈通,心中劃過一絲恻隐。
李英達毫無眷戀地将手機扔進帆布袋裏,拍拍手說:“上次那個續航太差了,玩一會就沒電了,我就讓我爸又給我買了一個。”
“你家真有錢。”林朝陽摸了摸口袋,今天現結的工資,150塊,上面還帶着淡淡的體溫。
“我請你吃烤腸。”男孩在小賣鋪門口停下,望着五塊錢一根的臺灣大肉腸,這已經是他眼中的高消費。
不想李英達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說:“我媽說外面的香腸都是用死豬肉做的,特別不衛生。我喜歡吃法蘭克福。”
“什麽是法蘭克福?”林朝陽一臉懵逼。
“就是德國香腸,我國外堂姐給我郵過一些,可好吃了。”
林朝陽抿抿嘴,不知為何,他突然不是很想吃了。
路上李英達坐在車後座,雙手抱着男孩的腰,沒心沒肺地說:“聽你們班人說,你們的班長,李升,就那個瘦瘦高高的,最近一直請假在家?沒來上學?”
林朝陽還在想香腸的事,心不在焉地回:“是吧,他好像抑郁症來着,在家養病。”
“怎麽好好的,就抑郁了呢?”李英達望着天,眉眼帶笑地感嘆了一句,“就要十八了耶,十八以後,我們就是大人了。”
“你想做大人嗎?”他問前面人,語氣誠懇且真摯。
林朝陽說:“是不是做了大人,就可以盡快離開這裏了。”
李英達說:“當然,做了大人,你就可以想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如果是這樣的話,”男孩穩穩踩着腳踏,飛過一片小水窪,濺起清涼一片,“那我想,我是願意的。”
林朝陽将李英達送回家時,李母見實在太晚,便留他幹脆住下了。
夜裏李英達溜進客房,端着一盤冷了的薯條,蘸着番茄醬,一根一根往嘴裏送。
林朝陽聽到動靜,以為是老鼠,吓得趕緊拉亮床頭燈。
只見男孩穿着兔子睡衣,大眼懵懂地擠上床來,說:“我一個人睡害怕,你陪我一起。”
林朝陽說:“你都快要十八了,還要人陪,就不怕被你媽看見。”
李英達嘿嘿一笑,一把捏住他大腿上的肉,玩世不恭道:“她更年期早睡,早休息了。”
“那我們.....”林朝陽也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一點點扯過被子,将彼此蓋住。
“那我們也早點睡吧。”李英達嘻嘻笑着鑽進被窩裏,多虧夜色昏沉,足以掩蓋他頰上的緋紅。
“你壓着我了。”男人擡了擡手,将他的大豬腦袋往旁邊推了推,沒推動,他睡得比自己還沉。
“林朝陽,你壓着我了。”他複又重申了一遍,見對方毫無反應,輕拍了拍他臉。
“嗯?”男人猛地驚醒,任披在身上的外套滑落在地,車窗外陽光刺眼,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乏。
“你怎麽了,一下飛機都在睡,都快到你家了。”李英達一邊說着,一邊從袋子裏拿出一個小黑包。
拉鏈拉開來,裏頭裝滿各色彩妝用品。男人一罐接一罐往臉上抹着,只十多分鐘,便化了一個完妝,氣色更顯清爽。
林朝陽說:“塗得跟個男鬼一樣,幹嘛?”
李英達沒好氣地說:“你不會說話就不要說,每次聽你講話都想打你。這是現在網上最流行的心機男孩素顏妝,你懂什麽?”
“好好好,心機男孩。”林朝陽伸出大拇指,往他臉上蹭了一下,啧啧道:“就你這跟刷牆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搞裝修呢。”
李英達氣得差點背過去,舉着氣墊往臉上狂補着紀梵希的散粉,“你知不知道你有時候真的很直男,跟我臺裏那群成天大褲衩大背心的糙老爺們一個德性。”
林朝陽又挨了罵,心想,好嘛,又惹老婆生氣了。
出租車緩緩停下,林朝陽去後備箱幫李英達拎行李。這回他們直奔的林家老宅,林朝陽上回回來時,還是一年多以前。
他去鄰居王媽家取了鑰匙,是的了,因自己常年不在泾川,所以鑰匙一直放在隔壁。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彼此信任都是有的,王媽向來對林朝陽視如己出。
故而一見面就難免道:“哎呀陽陽都長這麽高啦,感覺比上次見還要高哦?”
林朝陽害羞笑笑,說:“我都快三十了,哪裏還會長個子,上回不也是這樣。”
李英達從背後蹦出來,“嬸子好,嬸子好年輕,好漂亮,身上這條裙子我好喜歡。”
林朝陽觑了他一眼,順勢陪着聊了幾句,過了晌午,才算真正進門。
李英達一進屋就開始鋪床。床單一定要MJ的,四件套也要用新的。床頭擺好白梨花茶味的香薰蠟燭,每日睡前再噴點蔚藍之水,滿滿的生活儀式感。
林朝陽卻沒那樣多的講究,拎完行李,他便先洗了個澡。裹着浴巾出來時,頭發還沒擦幹,濕漉漉地就抱上來,想同某人親熱。
李英達別開他的嘴,怯怯道:“現在才下午一點半,我要下車。”
“下車?”男人依依不舍地扒拉着他的襯衫,壞笑道:“我這是黑車,專打劫你這種清純男主播。”
“你真是越來越像個老狐貍了,”李英達勾上他的肩,随男人一同滾到床上。
林朝陽說:“那求求你,快來懲罰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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