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歷練

弟子頭次出谷歷練是教中大事,本該偕同作戰的總護法卻半途不知所蹤,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令十大長老極其不滿。那質疑出聲的長老也是忍無可忍才會鬥膽來觸教主逆鱗。

果然,姬無雙聽見他的話後臉色變得十分難看,眼底蓄滿熊熊的怒火,幾欲噴薄而出。正在這個時候,狼女适時趕來,揮舞着蛇皮長鞭加入了弑殺鞑子的隊伍,一鞭便輕取三條人命,堵住了各位長老的嘴,也澆熄了姬無雙的怒火。

“她來了。”姬無雙伸手遙遙朝狼女指去,吐出一口濁氣,怒火雖然熄了,心中卻抑郁難言,并不能夠釋懷。

狼女一入戰圈就開始搜尋水靖軒的身影,自動自發的奔到他身邊,替他守住右路。本以為這是對水靖軒的照顧,卻不想,水靖軒一手劍法早已使得出神入化,不但周身防護的滴水不漏,所過之處更是收割人頭無數,她跟着他,不是守護,反倒像占了便宜般,什麽事都不用幹了。

阿壯和黑虎此刻也掠到水靖軒身邊,跟在他身後撿漏,殺幾個雜魚,這四人小組俨然成了地獄的勾魂使者,片刻便剿滅了半數鞑子,令人聞風喪膽。

身上被濺滿了血點,踩着一地屍體拼殺,阿壯和黑虎容色早已慘白一片,狼女亦繃緊了面皮,眼底時時滑過不确定的神采。唯有水靖軒,一張如玉的小臉漾着淺淡的微笑,在腥風血雨中來去自如,收割着一條條生命,有如閑庭信步般閑适安然,仿佛殺人早已成了習慣。

“小童真是第一次殺人?”女姬無雙轉頭朝木長老看去,一臉驚異。

“是吧……”木長老頓了頓,語氣極為不确定。

“哈哈!小弟,還記得你第一次殺人嗎?小童可比你有出息多了!”女姬無雙仰頭大笑。自己的驚慌失措,小弟的僵冷麻木她還記得一清二楚,和小童的淡定安閑一比,真是相形見绌。

“嗯。”姬無雙颔首低應一聲,雙眼凝視小童,半點舍不得移開視線,本來陰郁的面容早已雲開霧散。

但是,不待他高興多久,狼女那邊卻又出了問題。

眼見鞑子快要殺盡,狼女漸漸放松心弦,将一名高壯的兵士抽斷脖頸後,她睇一眼兵士身後守護的一名十歲出頭的孩童,緊了緊長鞭,到底沒忍心下手。

孩童年歲随小,卻身穿軍服,可能是因為家境艱難,家人便早早把他送進了軍隊以圖活命。孩童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流露出深深的恐懼和倉惶,在狼女的睇視下努力蜷縮着身體,試圖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狼女站立片刻,終于移開視線,轉身離去。

這也是她第一次殺人,看見滿目的鮮血,和屍橫遍野的軍營,她心中早已彷徨不定,失去了最初‘殺盡鞑子’的信念。而且,她能救下素未平生的卓一航,可見她性情雖然冰冷,內心卻也有柔軟的一面,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孩子,她下不了殺手。

然而,她不殺人,人就要殺她。很多事,并不如她想象中的美好。只聽一陣破空聲傳來,暗器已然襲到她身後,避無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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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一聲輕斥過後,叮當聲随即傳來,狼女回望,一把小巧的飛刀被一顆石子打落在地,飛刀被銀白的月光一照,反射出幽幽的綠光,可見其上淬了劇毒。而水靖軒劍尖一挑,滿臉殺意的孩童已經人頭落地,死不瞑目。

“鞑子人人尚武,全民皆兵,八歲的孩子在軍營裏比比皆是,十歲出頭的孩子早已是戰場殺人的老手,你切莫心慈手軟。”水靖軒淡淡囑咐狼女一句,又兀自開始了殺戮,徒留下狼女對着一具無頭屍體呆立良久。

若不是狼女未來對水靖軒有大用,水靖軒此刻絕不會施以援手。

早在狼女放過那滿人孩子時,幾位長老就開始搖頭,姬無雙面上亦開始陰雲密布。等到那孩子擲出暗器偷襲,姬無雙手指動了動,想釋放一道氣勁打落暗器,瞥見快速趕來救援的水靖軒,幾欲破體的氣勁又緩緩收回,心底松了口氣。

“哼!婦人之仁!”女姬無雙當然知道胞弟方才暗中的舉動,禁不住冷冷諷刺一句,卻不知這一句到底說的是胞弟還是狼女。

“總護法年紀尚幼,還需多加磨砺!”一名長老見教主神色不對,連忙開口打了個圓場。

“年紀尚幼?笑話!小童可比她還要小上兩三歲!”女姬無雙尖聲駁斥。

她最見不得小弟用一張熱臉去貼狼女的冷屁股,這讓她非常火大。每當狼女朝他們投來帶着厭惡和排斥的目光時,她都恨不得上去摳掉她的雙眼。可惜,小弟鐵了心,一力維護,她亦不敢動對方分毫,只能時不時用言語挑撥一下。

“你閉嘴!有事回去再說!”姬無雙因狼女的連番失誤,心頭已經極為惱火,又不停被胞姐拆臺,自是更加暴躁,厲色呵斥道。

感受到小弟劇烈起伏的心情,女姬無雙心髒也随之揪緊,連忙閉口保持緘默,不敢再刺激他。小弟若發起瘋來喜歡拿刀自殘,他們本是一體,屆時她還得跟着挨痛。

見兩位教主出現了分歧,差點當場翻臉,十位長老撇開頭,故作認真的朝敵營看去,避免尴尬。

只這短短一會兒功夫,營地中的殺戮已近尾聲,鞑子全部伏誅,而內門弟子雖有傷亡,卻遠遠不如長老們預先設想的那樣嚴重。

眼前的赫赫戰果,全有賴于水靖軒的指揮得當和奮勇殺敵,孩子們心中十分清楚,打掃戰場,收羅戰利品時自動自發的聽從他號令,十分齊心。而狼女,因為她個性冷傲,不合群,中途又沒有交代就擅自離開,被孩子們看在眼裏,這會兒已把她孤立起來。

狼女早已習慣了獨來獨往,地位超然,被孤立也沒有發覺,只負手站在一邊,臉上帶着淡淡的厭棄表情,看着這些孩子從死人堆裏收斂屍體,撿拾財物。

“你怎麽不動手?”姬無雙鬼魅般出現在狼女身後,忽然發問,語氣前所未有的冷肅。

看看袖手旁觀的愛徒,又看看将同門的屍體從死人堆裏拖出來,準備帶回教內安置的小童,姬無雙眼底不停蓄積着怒火。

枉他費盡心思為狼女鋪路,而她卻仿佛對魔教和族人沒有絲毫在乎,這一點讓姬無雙大為失望,失望過後是更多的不滿,并開始懷疑自己當初指定狼女做總護法的決定是對是錯。

狼女被吓了一跳,轉頭看去,疑惑的開口詢問,“動什麽手?”

“你難道不替族人收屍嗎?”姬無雙揚起下颚,朝屍橫遍野的營地指去。

“徒兒這就去。”狼女仿佛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擔負的責任,垂頭應諾後立刻朝水靖軒走去,幫他擡出一具族人的屍體放置到一邊。

後面趕來的各位長老聽見兩人的對話,相互對視後不着痕跡的搖頭。

狼女雖然是個習武奇才,但心性不定,沖動易怒,又缺乏責任感,實在沒有擔當總護法的能力,反而是木長老座下的小童,天資聰穎,思慮周全,指揮若定,比她更加出色。也不知教主到底着了什麽魔,就是認定了狼女,他們屢勸不聽,心中也很無奈。

但願經過這回,教主能夠看明白一點,他們不約而同的忖道。

姬無雙确實如他們所願,看明白幾分,但畢竟是自己從小養育到大的孩子,要他一朝一夕間放棄,他也做不到,想着若今後好生打磨,狼女未必不成器。是以,他即便滿腔怒火,亦沒有當場發作,而是思量着回教後如何處理才能讓狼女吸取教訓。

戰場打掃完畢,百名內門弟子還剩下八十九名,另有十幾人受傷,傷勢并不嚴重,已算是魔教各界歷練的弟子中成績最為優異的一批。

在校場上火化了十一個孩子的屍體,将他們的骨灰仔細收斂後安置進教中的骨灰塔,天色已經開始蒙蒙發亮,隐有淡黃色的晨曦爬上天際。

姬無雙溫聲贊揚了大家幾句,話音一轉,變得極為嚴厲,“我族被漢人和滿人無情殺戮,所有族人團結在一起奮力抗敵才取得了這小小的立錐之地。你們的父母是怎麽死的,相信你們還記得很清楚,若不是他們把你們迷暈,藏進山洞裏,你們早已成了漢人和滿人的刀下亡魂。他們不管什麽老弱婦孺,天公地道,只要是異族,就會被屠戮殆盡。所以,我總是說,對待漢人和滿人,決不能手下留情。今天,有人不聽號令,不但中途丢下族人,還對敵人存了仁善之心。這種行為令本尊非常不滿!”

“師父,徒兒知錯,請師父責罰。”不待姬無雙繼續說下去,狼女主動站出來承認錯誤。

她是被父母遺棄,由狼群養大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何,更甚于,她還很可能沒有異族血統,因此,對姬無雙所說的滅族仇恨,她并不能夠感同身受。但是,既然師父暗示她有錯,她就得站出來給個交代。

“好,知錯就好。”對于狼女的主動,姬無雙總算有些滿意,乜她一眼道,“卸下內力,自領三鞭吧。這三鞭,由本尊親自執行。”

本來聽見只打三鞭,在座有些長老頗有微詞,待聽聞教主親自執鞭後,臉色驚異,心中卻滿意了,齊齊保持了緘默。

狼女怔了怔,卸去內力後走到姬無雙面前,背轉身去站定,雙拳暗暗握緊,咬牙等待。師父的鞭子,哪怕只抽三下,卻也不是常人能夠消受的,狼女心裏十分清楚。

姬無雙眸色晦暗不明的盯着眼前纖細的背影,終是狠下心高高舉起皮鞭。第一下,狼女背部已然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第二下,她支持不住,膝蓋一彎,重重跪倒在地;第三下,她噗的一聲噴出一口血來,顯是受了很重的內傷。

“這次的教訓,希望你能記住!”扔掉鞭子,姬無雙俯身睨視狼女,慎重告誡道,而後朝一旁的侍衛招手,“帶她下去療傷吧。”

一直保持沉默的女姬無雙這時候突然開口,語氣帶着欣慰和淡淡的嘲諷,“小弟,你早該這樣了!若不是你平時慣壞了她,她今日也不會連番犯錯!”

兩名侍衛連忙過來,擡起半昏迷狀态的狼女匆匆離開。

姬無雙并沒有理會胞姐的嘲諷,擡眼朝餘下的孩子們看去,緩緩說道,“這次歷練,你們的表現讓本尊非常滿意。你們暫且下去休息吧,午時來議事堂,本尊設宴犒賞。”

被教主的嚴懲震懾住的衆內門弟子們連忙應諾,垂首魚貫離開,絲毫不敢擡頭去看教主身影。只有水靖軒,走過他身邊時奇怪的瞥了他一眼,心中暗自納罕:丁點小錯,姬無雙也舍得下這麽重的手,這戀童癖莫非轉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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