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宴席

回到房舍,內門弟子們硬撐起的身姿終于垮了下去,個個撚着手裏血跡斑斑的衣服,容色慘白。

想到一條條人命葬送在自己手裏,沒人感覺到愉快,但憶起兒時,父母被殘忍殺害的畫面,他們立刻硬起心腸,将僅剩的一點不忍和軟弱舍棄。

“師兄,這是我從鞑子那裏翻出來的匕首,送給你。”一名弟子敲開水靖軒的房門,将一把嵌滿寶石,看上去極為貴重的匕首遞給他。

水靖軒推脫不掉,只得收下。那弟子剛走,又接連有人上門,送來各種各樣的東西,甚至還有人替他打好了洗澡水,伺候的極為周到。

這些孩子們雖然來自不同的長老座下,但稱呼水靖軒時,莫不恭恭敬敬叫一聲,“師兄。”,由此可見,這次歷練,水靖軒的聲望已達到了極高的程度,被內門弟子們視為唯一的‘首徒’,其鋒芒已完全蓋過了狼女。

水靖軒要的正是這樣的效果。日後他若想趁亂把持魔教,一代新人換舊人是必須的,而這批師兄弟就是他的主力軍,因此,凡是有人上門,他都以禮相待,侃侃而談,不見半點高傲或不耐,很快便與同門打成一片。

他這種親和的态度更加令衆師兄弟們心悅誠服,日後莫不對他死心塌地,鞍前馬後。

奮戰了一夜,這些孩子們都已疲憊不堪,在師兄這裏混了個臉熟後便紛紛告辭,回房休息去了。水靖軒微笑将他們送至門口,關上房門,朝正滿臉狂熱,張口欲言的阿壯擺手道,“有什麽話醒來再說,現在洗洗睡吧。”

阿壯滿嘴的崇拜之情尚來不及出口就戛然而止,但老大是不能忤逆的,他只得咂咂嘴,爬上床榻閉眼睡覺。

第一次殺人的感覺并不好受,雖然孩子們已經極力壓制內心的恐懼,但是睡夢中,被深埋在心底的種種負面情緒依然會爆發出來,轉化成夢魇對他們百般折磨。

因此,正午到議事堂赴宴時,這批弟子個個都是臉色蒼白,眼圈青黑,一副心力憔悴,氣息奄奄的模樣。

長老們見慣了這種場面,自然知道這種負面狀态是正常的,過一段時間,有的孩子自己會挺過來,有的孩子則會因此而崩潰,一生無法再拿起武器。歷練遠遠還未結束,他們此時無需幹預,只靜靜看着就好。

內門弟子九人一桌,分別在議事堂裏坐下,等待教主出席。十名首座弟子則被叫到長老們身邊陪同,圍着一個大大的圓桌落座,與教主共餐。

末世的殘酷是這些古人無法想象的,殺人,也早已成了習慣,因此,這次歷練,在水靖軒看來完全是小打小鬧。劇烈運動過後,他這一覺反而睡得十分香甜,醒來時,玉白的小臉神采奕奕,不見半點頹廢之态,在一衆憔悴似鬼的弟子中尤為顯眼,引得衆長老頻頻側目。

“教主還沒來,師父,您先喝杯茶。”仿佛絲毫沒有察覺長老們打量的目光,水靖軒滿上一杯茶水,恭敬的遞到木長老手裏。至于其他九位長老,他們各自的首座弟子在旁候着,用不着他越庖代俎。

“呵呵,乖徒兒!”木長老摸摸愛徒的腦袋,對愛徒今日霸氣四溢的表現滿意到了極點,九位長老朝他射來,隐含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也被他當成了無上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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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尊來了,小童可不能厚此薄彼,也給本尊斟杯茶如何?”人未至,女姬無雙高昂的嗓音已先到了。

衆人聞聲連忙離座,半跪行禮。

“起來吧。”姬無雙身邊伴着狼女款步走進議事堂,在主位坐定後擡手道。

“教主請喝茶。”待衆人坐定,應女姬無雙的要求,水靖軒走到他們身邊,替他們二人各自斟了一杯茶水,畢恭畢敬的遞到他們手邊。

“乖!”女姬無雙拍拍他的發頂,溫聲道,心裏對他愈加喜愛。小童性格肖似其弟,讓她怎麽看怎麽順眼。

“小童,過來,讓本尊看看。”姬無雙緩緩啜飲一口茶水,眉眼帶笑,朝水靖軒招手道。

水靖軒依言走到他身邊站定,揚起臉朝他看去,亮如寒星的眼眸落落大方的直視他面容,不閃不避。

姬無雙勾唇,伸手捏住水靖軒小巧精致的下颚,左右轉動,仔細察看他面色,半晌後放手,渾厚低沉的嗓音滿是愉悅,“嗯,看來休息的不錯!現在感覺如何?”

水靖軒揉揉被捏得發紅的下巴,微眯一雙鳳眸,淡然開口,“感覺只是平常。”

“哈哈!”女姬無雙尖聲大笑起來,撫掌道,“說得好!好一個感覺只是平常!”

姬無雙乜一眼喜形于色的胞姐,心中愉悅更甚,亦忍不住低聲笑了,說道,“嗯,記住你現在的感覺,昨晚的場面,回去後切莫再多加回想,于你無益。”

“謝教主教導,阿細記住了。”水靖軒拱手,乖巧的應下,對他的關心很是受用。

“嗯,回去坐着吧。”姬無雙擡手,讓他回座,而後環視衆人說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本尊便不多說什麽,開席吧。”

衆人齊聲應是。

趁着仆役們上菜的空擋,十位長老心頭琢磨着方才教主對小童的特別關愛,一時間冒出很多想法,不約而同的忖道:教主若真的看重小童,這倒是一件好事,總比一味偏寵狼女要強的多,狼女此人,實在難堪大任!

菜一一上齊,将桌面擺放的滿滿當當,平日吃不到的山珍海味,今天應有盡有。不說琳琅滿目的菜色,單聞撲鼻而來的濃郁香氣,已經叫人垂涎欲滴,食指大動。

若是往常,面前擺放了這麽一桌盛宴,在座的弟子們怕早就争先恐後的動起手來了,但今天,白的肉,紅的醬,花花綠綠的配菜,卻令他們有種胃囊翻湧,喉頭作嘔的感覺,剛被強制性遺忘的血腥場面又重新冒出頭來,不停萦繞在他們眼前。

“啓禀教主,菜上齊了,請用。”領頭的仆役端上最後一盤菜,躬身道。

“嗯,”姬無雙點頭,首先舉筷夾菜,而後朝長老們看去,說道,“你們也吃吧。”視線停在水靖軒身上時,淡淡一笑,溫聲囑咐,“小童多吃一點,長的快。”

“謝教主,阿細知道。教主您也多吃點。”水靖軒禮貌的回答,還乖巧的對姬無雙笑笑。

姬無雙姐弟倆對他的乖巧十分受用,冷肅的眉眼俱都染上了幾絲柔和。

狼女偷眼朝和顏悅色的女姬無雙看去,又看看小童,實在想不明白小童究竟有什麽魔力,能讓從不對她假以辭色的女教主那般和悅。與小童一比,她有種深深的挫敗感,卻又對他生不起半點嫉妒。

心頭胡思亂想,狼女用筷子慢騰騰的戳着碗裏的飯,卻不動手往桌上夾菜。她受了內傷,本就灌了一肚子的藥,再加上昨晚的血腥場面深刻腦海,她這會兒實在沒有一點食欲。

反觀水靖軒就不一樣了。這麽多山珍海味,莫說是這輩子,就是上輩子,也是許久沒有吃到了。他雖然舉止優雅,可進食的動作卻也不慢,一會兒功夫便吃掉了一碗飯,席間還不忘照顧自己師父,頻頻給他夾菜。

木長老見愛徒食欲這般旺盛,尚還懸着的心完全落了地。不錯!睡的香,吃得好,歷練這一關,愛徒輕而易舉便過了。心情舒緩了,他的食欲也來了,兩人互相夾菜,不停勸對方多吃一點,那師徒情深的畫面恁是招人眼球。

姬無雙冷眼掃過去,臉色不知不覺繃緊。若沒有兩年前的事,想必,坐着享受師徒情深的人就是自己了。該死!小童本該是我的徒兒!姬無雙內心不知第幾次低咒這句話。

罷了,沒有緣分,再挂念也是無用。他不甘的暗忖,轉頭看見狼女食欲不振的樣子,臉色一暗,夾了塊鹽焗蝦準備放進她碗裏。

見師父的筷子伸來,狼女想也不想便将碗挪開,對姬無雙的親近,她近年來越發難以接受。

姬無雙夾菜的手僵住了,眸色晦暗,無數陰沉的情緒在他眼底翻湧。

女姬無雙嗤笑一聲,低低道了句,“自作多情!”

姬無雙身上散發的寒氣更甚,離他最近的狼女哆嗦了一下肩膀,終于慢騰騰移回飯碗,小聲說道,“多謝師父。”

姬無雙将鹽焗蝦放進她碗裏,深深睇視她一眼,眼裏的寒冰絲毫沒有化去。直到狼女慘白了臉色,略略低頭回避他的視線,他才面無表情的移開眼。

兩人的互動十分短暫,桌上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們之間的尴尬。

狼女夾着鹽焗蝦,勉為其難送進嘴裏,一股腥氣入鼻,她胃囊劇烈翻湧,把碗一放,捂住嘴,俯在桌邊不停幹嘔。

有狼女帶頭,議事堂裏早已憋了許久的師兄弟們也相繼幹嘔起來,用餐的美好氛圍被徹底破壞了。

姬無雙‘啪’的一聲将竹筷重重拍在桌面上,容色鐵青的看向狼女,厲聲呵斥,“不想吃就下去!”

十大長老亦停筷,不敢再進食。

“抱歉,我失禮了。”狼女站起來朝衆人躬身致歉,而後幹脆的轉身,離開議事堂。

“還有誰不想吃的?都給本尊滾!”姬無雙朝餘下的弟子們看去。

沒人敢應聲,弟子們個個都硬挺直腰杆坐在原地不動。忤逆教主?公然離席?笑話,他們可不是半點人情世故都不懂的狼女,也沒有她那樣強硬的靠山,若真這麽做了,回去非得被師父扒皮不可!

“很好,既然不走,就給本尊吃!不吃完別想離開。”姬無雙冷笑,遷怒道。

座下弟子們內心哀嚎,面上卻絲毫不顯,紛紛作出食欲旺盛的樣子,大口大口的往嘴裏扒飯。有半途嘔吐的,吐在碗裏又給連忙扒進嘴裏吃掉,真是苦不堪言,對狼女的些許不滿頃刻間變成了怨恨。

“氣什麽?難得一次宴席,可別毀在那小蹄子手裏!”女姬無雙斜睨小弟一眼,開口埋怨,而後朝兀自吃得歡實的水靖軒招手,“小童,過來,狼女走了,坐本尊身邊來。”

“遵命。”水靖軒微笑拱手,端着碗走到姬無雙身邊坐下,态度大方自然,沒有半點推拒。

坐下後,他見姬無雙面色陰沉,十分知機的夾了塊雞肉放進他碗裏,開口道,“教主,您嘗嘗這紅燴雞塊,鮮香酸甜,汁多味美,十分可口。”

話落,又替女姬無雙夾了塊,因兩人側身落座,女姬無雙離的他比較遠,他不得不站起,伸出自己的小短胳膊,越過姬無雙強健的雙臂,遞進她的碗裏。

伸手扶住小童偎到自己臂膀邊,綿軟溫熱的身體,以防他摔倒,姬無雙陰沉的面色瞬間雲開霧散,渾身的數九寒冰如遇豔陽,化成了一灘柔柔春水。這世上,總歸有這麽一個人願意靠近他,親近他,他心裏滿滿脹脹的,說不出的快活。

他低低笑了,攬着水靖軒坐好,伸手愛憐的捏捏他臉頰的嫩肉,溫聲道,“聽你形容的那麽美味,本尊若不嘗嘗實在可惜。”

話落,他拿起竹筷繼續進食,細細咀嚼小童替自己夾的雞肉,滿意的忖道:不錯,這紅燴雞塊确實做得很好,比往常吃過的都要美味。

受夠了別人對自己和小弟的避之唯恐不及,平生第一次有人主動給自己夾菜,女姬無雙狹長的眼眶微微泛紅,凝視雞塊良久後,笑意融融的開口,“乖孩子,別盡顧着我們,你也吃。”

“唔~我吃着呢。”水靖軒雙頰塞滿了食物,鼓鼓囊囊的回道,模樣十分逗趣,引得姬無雙姐弟倆仰頭大笑。

冰凍至零點的宴席因水靖軒的調停又恢複了最初的和暖,十位長老暗暗松了口氣。而座下狂塞食物不敢停止的衆師兄弟們這時才緩過勁兒來,內心對師兄各種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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