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探春的怨恨

也許賈政根本就不覺得賈環和賈探春會對他造成什麽影響, 不過庶出的子嗣而已，罰了也就罰了，能有多大點事。

探春被關進趙姨娘的小院後, 整個人陰沉無比, 眼裏的不甘和怨恨幾乎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這樣的探春也許只需要一個機會, 就會義無反顧。

只可惜, 誰又會好心給她機會？至少等她沒長成前, 不會再有人過多關注。

一直在屋子裏沒出來的賈環明顯有些吓壞了, 不敢置信得瞧着趙姨娘臉上的傷, 顫顫得縮成一團。

王氏一點都不給趙姨娘喘息的機會，把她們母女送回院子後，沒多久又讓周瑞家的上門來帶走賈環。

政二老爺的吩咐，是說讓王氏養着賈環，但王氏她才不會幹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以賈政對她的厭惡，賈環在她這兒沒準還得被小心對待，否則一個不好, 賈政又要說她王氏容不得庶子。

索性賈政這院子裏還有兩個通房丫頭, 王氏把賈環往那兒一擱, 是死是活跟她再沒什麽關系。

王氏的這一步棋直接讓趙姨娘崩潰, 那兩通房丫頭對她趙姨娘可是恨之入骨，又怎麽會對賈環好。

可即便趙姨娘再怎麽哭喊都沒用，王氏嫌她吵鬧又不認命, 直接指派人把她捆了堵上嘴，等過上個把月，等賈環那邊身子骨都涼透了，看她趙姨娘還能怎麽活。

賈探春木愣愣得坐在床邊，面目足見平靜下來，她沒跟趙姨娘一樣發瘋，也沒剛剛咬牙切齒的模樣，更沒有往昔耀眼高傲的姿态，但小小一人微微縮成團坐在那兒，看得趙姨娘着實心酸。

“姨娘，你說我去求琏二嫂子，她們會幫我嗎？”

趙姨娘眼淚直接就流了下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賈探春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她一個人繼續自言自語着，“現在應該不會幫我吧，我賈探春一絲利用價值都沒有，即便琏二嫂子跟二太太不合，也不會冒險幫忙吧！我賈探春到底是二老爺的女兒，他們只會看笑話不會施援手的。”

“不過不要緊，我賈探春不會就這麽認命的，即便我死，即便我未來會是個玩意兒，我也絕對不要二太太好過，對了，寶玉最喜歡我跟元春大姐了，姨娘，你說我要不要跟寶玉走進一些？她們終歸不會關我一輩子。”

賈探春陰森兮兮得笑了起來，“姨娘你放心，我會讓寶玉給環兒賠命的。”

說完這句，賈探春又哭了起來，“姨娘，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爬到元春頭上去，也不該勾着環兒壓到寶玉頭上去，我們庶出的子女太張揚了，真比不得渾渾噩噩得過日子，我以往總覺得姨娘你教壞環兒，現在才知道是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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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她總在旁邊教唆，姨娘又怎麽會跟二太太鬧成那樣，千錯萬錯她錯在太過相信二老爺，這個男人可以對你極好，也可以轉身就冷嘲熱諷，若是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如此模樣，真的不需要付出真心了。

賈探春想了很多，也哭了許久，哭到半路睡着，都沒人來關注一下她們母女，她們身邊的丫頭早就各奔東西了，哪還願意陪着她們受罪，明眼人都能看出這對母女是沒什麽未來了。

尤其是她們母女最大的依靠賈環都被帶到旁人身邊，一旦他小命沒了，真無人可依了，而王氏會把賈環送到那對通房身邊，其目的很明顯，若是賈環在她們那兒還活着，那對通房的日子就會不太好過了。

這些算計賈政不明白，也不理解這群女人為何會鬧成那樣，他處理完事情後，根本沒再過多關注，只需要榮禧堂再不出現妾室相争即可。

對此，老太太沒有插手幹預，原因可能在寶玉身上，而大方的邢氏、王熙鳳更是沒有插手二房私事的權利，她們即便救了人對方也未必會感激，甚至反過頭來還跟着二房一道算計她們大房，真何苦來哉。

所有女眷都保持沉默，賈琏也是在賈環死後才得知的消息。

對此，他并不關心。

因上輩子的事，即便他才幾歲孩子大小，賈琏對他也是恨之入骨的，甚至不比恨王氏的少，若非他挑撥，他的巧兒又怎麽可能被王仁賣掉，即便真被賣掉了，也不至于淪落風塵。

王仁雖然本性惡劣，但不至于連親妹子的閨女都能下那般手，而且他們王家并沒有被抄家，只被下令還欠款，以王子騰的權勢地位，那區區幾十萬兩能拿不出來？再怎麽樣也不至于窮到要買外甥女的程度。

想想一個丫頭賣去花樓頂多也不過十來兩銀子，王仁随便在王府挖挖牆角就有了。

對于賈環的死，連賈琏都不關心，赦大老爺更不會放在心上，倒是賈政不可思議了很久，他連續失去兩個兒子，如今只剩下一個賈寶玉，如何能不上心。

因為賈環的死屬于夭折，祖墳肯定進不去，只能另外找個地方掩埋，榮國府不可能給他操辦喪禮，也無人會給他操辦喪禮，趙姨娘恨得每日肝腸寸斷，也是出不得屋子尋不得仇，甚至這輩子都不會讓賈政再多看她一眼。

有這樣的活招牌在前，二房還真沒有人敢再次放肆，奴婢們更是對賈政退避三舍，暗地裏都在傳他涼薄，畢竟趙姨娘的下場實在讓人唏噓。

賈政聽到這傳聞後，才突然意識過來是王氏設的局，怒發沖冠跑王氏屋子興師問罪，王氏根本不怕他，只說了一句“我讓你這樣罰了嗎？”，賈政還能說出什麽來？

說到底，王氏根本沒多插手。通房丫頭她是給了的，但賈政高興得接受了啊，若非如此又怎麽會讓趙姨娘發瘋，趙姨娘不發瘋哪會鬧到那種地步，再說了，賈政原本可以把她們母子三人全給關了，為何又單獨把賈環丢給王氏？

但凡賈政稍微顧念些趙姨娘，也不至于讓她王氏得手害人，所以這鍋王氏不背。

被問得啞口無言的賈政就想出氣威脅，說是休想他賈政再邁入她王氏的大門。

但王氏又說了一句，讓賈政徹底七竅生煙。

“你還是趕緊去多生個兒子吧，如今只有寶玉一個，我倒是不擔心無人奉養。”

這兩夫妻鬧了這麽一出，後續賈政再沒有踏入過王氏的屋子，王氏也懶得理他，至于他的衣食住行，也再不理會。

不過可以想得出，賈政的待遇會如何驟降。

通房丫頭的底蘊才多少，他賈政的月銀和私房又能有多少，能讓他們主仆過上精致生活嗎？很顯然是不行的。

賈政不比賈赦，能得上一輩老國公夫人的嫁妝，他這個人又奢侈，能存下多少？

如今賬房被王熙鳳盯得緊，賈政想像往常一樣去支銀子怕是不能夠了，尤其連大老爺都不去那兒領銀子了，他能讓賈政一次兩次得過去拿銀子？

王氏還真就等着看他笑話，不過在此之前，她還得關注林家的事，林家的消息傳來了，賈敏拒絕了她的提議，根本不打算賣她王氏這個面子，甚至在信裏還狠狠奚落她王氏市儈。

王氏看完賈敏這封信便擱置一旁，重點卻是在那送信人身上。

這來送信的嬷嬷不是旁人，真是林黛玉身旁的王嬷嬷，也是王氏在賈敏身邊安插的眼線之一，她能得賈敏這差事，想必是花了翻功夫的，而且怕是有話要說。

果然，那王嬷嬷遞上來一份名單，上頭列舉了賈敏、黛玉、林家大爺和林如海身旁所有奴婢婆子的名諱。

林如海身邊的倒還好，賈敏身旁幾乎所有人後面都畫了個圈，剩下的零星幾個應該是林家奴仆，這樣千瘡百孔的形式，王氏一看便笑了。

“這賈敏真的信錯了人，明知我這做嫂子的看她不順眼，怎麽還有那麽大的自信，認為賈家人可靠。”

王氏看完賈敏那一頁，又看了看林家大爺身邊的人，不得不說後院真不是個男人能夠掌控的地方，即便那林家大爺如今身處外院，又被林如海緊密關照着衣食住行，但依舊是千瘡百孔。

他府上漿洗衣裳的、外頭花園侍弄花草的，還有其他很多不起眼的位置上，都是她賈家人，王氏甚至還可以利用賈敏來算計那林家大爺，難道林如海還能阻止賈敏靠近她親兒子？

所以說啊，後院是女人的天下，像王熙鳳那樣精明的女人，才會做到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各個角落都不會放過，至少她王氏是無從下手的。

王嬷嬷舔着臉笑着，“太太您說的是，我們太太一向不問柴米油鹽，倒是對風雅之事頗為看重，若非如此，又怎麽會壞了身子都不知道呢，太太讓人送來的藥，已經全都給我們太太服下了，這輩子我們太太怕是都生不出孩子了。”

王氏點點頭，瞧上去并不怎麽開心，“太太我倒是希望她能長長久久得活着，她活得越長，就越痛苦，等她年老體衰的時候，看看膝下空虛的時候，太太我更加的心滿意足，但沒辦法呀，老太太不想留她了，你回去看着辦吧。”

“那……林家大爺……”王嬷嬷揣度着王氏的意思，小心翼翼得詢問道。

王氏冷冷一哼，“你說呢，別忘了留着林家的姑娘，稍稍給林如海一個警告就可以了，老太太還是喜歡外孫女的。”

“奴婢明白了，定然不會辦砸了的。”王嬷嬷說完，又讨好道，“那奴婢那混賬小子……”

周瑞家的呸了她一口，“好你個王嬷嬷，難道我們太太還能短了你的好處？等你辦完了事帶着林姑娘回來，你那小子你自己看顧着豈不更好？”

王嬷嬷眉眼一亮，“奴婢真蠢，怎麽就沒想到這茬，林姑娘當然得來榮國府，她不來榮國府可如何嫁得出去。”

周瑞家的這才給了她個小臉，“算你這老貨還曉些事。”

得了滿意的結果，王嬷嬷便告辭離去，後頭她是不是去看兒子了，王氏不想管，她收拾妥當儀容，便帶着那冊子去了榮慶堂。

如今的榮慶堂清清冷冷，沒有了三春，沒有了王熙鳳，當真連個歡聲笑語都不常見，也就能偶爾聽見寶玉撒嬌的聲音。

寶玉是個愛沒人的，三春長得好他想念得緊，這段日子沒少磨老太太，想讓姐妹們都住回榮禧堂，只不過老太太沒答應，她老人家也是希望身邊能多幾個人的，但東院願意嗎？賈探春願意嗎？

至于迎春，如今已經住到東院去了，賈赦眼瞧着把人當寶貝養着，怎麽可能會送回榮慶堂。

王氏來之時，王熙鳳也剛巧在，林家來人後必然會跟老太太彙報，王熙鳳得了消息自然得來探聽一二，賈琏送往林家的信不知道生效了沒有。

王氏并沒有顧忌王熙鳳，直接把那冊子交給了老太太，老太太從頭到尾看一遍，面上沒什麽異樣，可王熙鳳看着她總覺得像是松了口氣。

如此一來，那林家怕是兇多吉少了。

老太太沒對林家的事做多判斷，看完那份冊子，便擱置一旁再沒提及，倒是對林家送來的禮很感興趣，林家如今家大業大，每回上榮國府都會送上不少賀儀，老太太望向王熙鳳，笑着開口說道。

“你敏姑母素來大房，這回又送了什麽好東西來？”

王熙鳳咧嘴一笑，“多着呢，銀子就有三千兩，說是孝敬老太太您的，還有江南的胭脂水粉绫羅綢緞，足足一大車，老太太今年所需都不用購置了，足見敏姑母孝心甚佳。”

只可惜這樣的孝順閨女老太太你還是容不下。

老太太一聽這數，笑容淡了些，“沒送些個精致物件？上回節禮不還有什麽琉璃屏風翡翠珠簾嗎？”

“老祖宗，上回是正經節禮，這回不年不節的，如何能送那麽貴重的物件，只怕林姑父那兒就不好交代了，江南那兒的官太太們知曉了也會多嘴議論。”

送了三千兩還不夠，還想要什麽琉璃屏風？那可是過年的節禮，十年裏也未必碰到那麽一件。

王氏暗地裏翻了個白眼，笑道，“鳳丫頭說的是，林姑爺能讓敏兒那麽送東西回娘家？不過連個瓷瓶都沒有，就有點吝啬的，想來是不樂意跟我這個嫂子打交道，這回是我這個嫂子送信去拜訪的，敏兒吝啬點情有可原。”

說到底，還是說賈敏吝啬。

老太太笑容又淡了幾分，“唉，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啊！一年不如一年啦。別說敏兒了，二太太你瞧鳳丫頭，不也如此嗎？鳳丫頭近來沒跟王府聯系過嗎？送禮給薛家也不送給王家了？”

王氏偏頭看向王熙鳳，“對啊，鳳丫頭你這樣沒準就會傷你叔父的心了。”

王熙鳳才不介意這個，“哎喲喲，送給薛家的禮當然得放到明面上來，不然以後寶釵不承認可怎麽辦，至于我叔父那兒，哪還需要那麽張揚，随時上門塞份禮單又算得了什麽。”

老太太微微一挑眉，“你送了你叔父什麽？可有琉璃屏風翡翠珠簾？”

“老祖宗這是在說笑吧，鳳丫頭哪有那個底蘊送這些好東西，等十年後都未必能謀到一件，所以說，老祖宗您啊有福氣得很，女兒兒子都孝順至極，什麽好東西都惦念着您呢。”

這話老太太愛聽，笑得着實舒暢，“是啊，這幾年敏丫頭沒少送東西回娘家，王氏你回頭多準備一二，也讓林家瞧瞧咱賈家的底蘊。”

王氏面色一僵，“老祖宗的意思是……”

“去把老庫裏那套羊脂玉章拿來，還有那瑪瑙琉璃頭面也一并送去。”

王熙鳳率先應下，“還是老祖宗疼敏姑母，敏姑母怕是一早就看中那套頭面了吧，聽說敏姑母長得天仙一樣，姿容秀麗出衆，當初在京城裏可是數一數二的才女，做王妃都盡夠了的，咱們林姑父真是命好啊。”

能娶這麽個倒黴催的媳婦，又攤上這麽個親家，那命格着實是千裏挑一的。

王熙鳳如今對老太太對二房是徹底的不看在眼底，像這種心裏的吐槽随口即來。

這些人看着實在是好笑，真有些貪得無厭了，原先還聽聞老太太蠻疼愛敏姑母的，哪想算計起來也是不留情面的。

今日那花名冊上，怕是已經把林家的裏外都給記錄得詳實，有老太太和王氏親自把關，又有賈敏這個拖後腿的，林家怕是要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