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他笑了?

次日清晨。

段青泥醒來的時候, 腦子裏只有兩個最直觀的想法:

第一,頭疼。

第二,想死。

頭疼完全是因為宿醉。昨夜裏一個興奮, 灌多了酒, 喝到後來意識全無, 幾乎是本能支撐他的一舉一動。

至于想死,倒不是真的想死。而是自他喝醉之後, 死活拉着玉宿, 叽裏呱啦說一大堆, 自以為和他進行了情感上的交流, 而實際上呢?

段青泥睜開眼, 見客房內外空蕩一片,已經不剩半點蹤影。他費力地下床,穿好衣裳, 又洗漱後,一個人走出客房, 期間也問了老板娘,卻只收到歐璜留的一張字條——說他們先回去站崗了, 讓段青泥晚點上山,避免撞見晨會的長老。

真是太搞笑了。

連歐璜要走時, 都知道打一聲招呼。某個人同他一起過夜,一起出生入死, 好歹也是交過心的關系……可事到如今,每次離開都是不告而別, 扔下他一個體弱病人不管不顧。

“玉宿這個絕世龜孫子……”段青泥一邊出酒館,一邊忍不住罵,“老子下次給他灌瀉藥, 把那兩條狗腿一快拉癱。”

說完一個擡眼,卻無意瞥見某道熟悉人影,彼時坐對面的茶攤前,淡定撥弄着桌面上的一只瓷杯。

段青泥:“……”

玉宿看他來了,便揚了揚下颌,小二立馬端來一只小碗,連聲招呼道:“現煮的醒酒湯,客官您趁熱喝了吧……”

段青泥從臺階上下來,有點尴尬,心虛地走到玉宿旁邊坐下。

這未免也太巧了,每回情緒上頭了罵人,本尊就恰好出現在面前——他真不是故意等在這裏挨罵?

段青泥也不确定玉宿聽見了沒,只管捧着那只小碗,醒酒湯的溫度也剛好,不算熱也不算燙。他低頭抿幾小口,見玉宿也不說話,便讪讪地問:“……您還沒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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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宿反問:“走去哪?”

“圖紙到手這麽多天了。”段青泥道,“你既不踩點,也不下地道……就這麽跟着我,渾渾噩噩的,是沒想再找了?”

“不。”

玉宿很果斷地道。

他偏着頭,望長街外車水馬龍,一片人來人往。片刻後,才淡淡說了句:“……我沒想清楚。”

段青泥幹笑兩聲,心中不禁暗嘲道:就您這顆榆木腦袋,再想個幾百幾千年,也不用指望想清楚了……

但不知是自己的眼神太嘲諷,還是此時的表情出賣了他的心思。玉宿突然轉過臉來,目光徑直落向段青泥的面龐,周圍氣氛瞬間便冷凝了下來。

段青泥低着頭,佯作喝湯,一動不敢動。

玉宿忽道:“湯裏有瀉藥。”

“噗——”段青泥一口噴出來,湯碗哐當一聲擱下。一擡眼見玉宿森冷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他的臉色登時變白了,驚恐地問:“你……真、真的假的?”

玉宿不說話,段青泥更急了,猛拍桌子道:“我這個身體,拉一次就沒命了……你想搞死我嗎?”

許是剛睡醒的原因,他這一激動起來,頭頂翹了兩撮呆毛,随着說話幅度一搖一晃的,像兩個誇張的小人拉手跳舞,再配那一副咄咄逼人的小表情……

玉宿看在眼底,也不知是怎的,唇角無意識地彎了一下。

“?”

這一回,連段青泥也愣住了。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想确認玉宿是不是在笑,但不過短暫一瞬間,他的表情恢複了平靜,段青泥盯着看了很久,并未捕捉到一絲要笑的跡象……想必只是他的錯覺罷了。

喝過醒酒湯後,也差不多該回山上了。這一路段青泥還在糾結瀉藥的問題,他反複強調自己并不怕死,只怕死得太難看,畢竟一代掌門挂在茅坑裏,傳出去确實影響不好。

“而且吧……我這身體要給你開機關的。”段青泥非常貼心地提醒,“萬一拉脫水了,不夠用怎麽辦?”

玉宿:“……”

段青泥:“還是善待我吧。好好養着,日後必有大用。”

玉宿是真的覺得,這人實在太吵了。

說他脫水倒不至于,每次一說起話來,簡直跟水閘轟炸一樣,根本沒法堵上。

這一頭段青泥還在說,那一頭玉宿的腳步卻停了下來。他們快出鎮的時候,碰到一個小販推着地攤車,車上挂着幾沓不同花式的面具,迎着風被吹得一起一落,每一張的表情都随之變幻不定。

段青泥乍一扭頭,不見玉宿的身影。卻看他老遠站攤車前,像個三歲的小孩一樣,盯着花花綠綠的面具走不動路。

“見鬼了,你居然喜歡這種東西?”段青泥跟過去,有些好笑地說,“……買就是了,我出錢。”

玉宿看了他一眼,又繼續看着面具,也沒說要還是不要。

段青泥只當他不好意思,便對那推車的小販道:“老板,這車我買了,推上山要多少銀子?”

小販:“……?”

“不用。”玉宿木然道。

一整車形色各異的漂亮面具,他卻伸手至一旁的角落,取來那未着筆墨、幾乎純白……沒有絲毫紋路的一張。

然後緩緩揚起,蓋在一邊臉頰上,半面五官籠入了陰影,勾勒着深邃而優美的輪廓。

玉宿偏頭望了過來,眼底情緒意味不明。

“……”

段青泥瞳孔一縮,臉色驀地就變了。

但還沒能說些什麽,旁邊有個路人飛奔過來,把他撞得一仰,險些就要栽倒下去。

幸好玉宿及時上前,一把攥穩他的胳膊,繼而凝向那人跑走的方位。

“糟了!”

段青泥往身上一摸,驚道:“那小子偷我錦囊!”

玉宿尚未發聲,段青泥又拍着他道:“裏面有掌門的金印,還有你上次從慕玄房間帶出來的……”

那個怪石頭。

一句話沒說完,玉宿扔了面具,轉身便朝那人追了過去。

兩道身影迅速淹沒在了人海。段青泥火急火燎的,也想朝玉宿那邊挪,旁邊的小販便道:“哎,您這面具還要不要了?”

“當然要!”

段青泥轉回去,說:“你……”

話音未落,只聽嘭一聲響,那小販被一記悶棍打昏了過去。

段青泥來不及出聲,身後一張厚布捂上來,随後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便失去了意識。

“他奶奶的,蹲大半個月,總算給老子蹲到手了。”

“這兩口子有夠纏的,逛個窯子還手拉手一起……真他娘的惡心。”

“看不出來,姓玉的還挺會玩。”

“廢話,石無棱教出來的東西,那能不會玩嗎?”

恢複意識的那一刻,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段青泥腦中嗡鳴不斷,隔很長時間才一點一點恢複知覺,耳畔便響起一些嘈雜模糊的對話。

他試着動了動,手腳竟是被綁起來的,臉上罩着一層粗布,什麽也看不清楚。此時是以一種蜷縮着的姿勢,躺在冰涼堅硬的地板上,背後是一堵木牆,以至于整具身體無法伸展開。

片晌過後,聽到門簾撩動的聲音,應該是有人走了進來……而且還不止一個。

“老郝,咱們算計那姓玉的,萬一讓他找上門來……可不是要吃大虧?”有一人掐着舌頭,口齒不清地道。

“怕個屁怕,綁都綁來了!”另一粗犷聲音道,“他要是敢殺過來,老子當場把這小浪蹄子撕了……”

誰?誰是小浪蹄子?

段青泥下意識地縮了一下。随後也不知怎的,感覺這兩人的聲音,似乎有一絲絲耳熟。

“老郝我勸你,這陣子不管怎麽說,先出去避一避風頭。”

掐舌頭那人道:“玉宿那個魔障東西,可是從他老子的墳莊裏爬出來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兒,誰曉得他發起瘋來什麽樣?”

粗聲音卻道:“老陳,我看你他娘的就是慫。上次要不是你這不讓那不讓的,這小浪蹄子早到手了,還怕那個姓玉的發瘋?”

“不是,你聽我說……”

兩個人的腳步陡然走近。

段青泥第一反應是躲,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們其中一人的大手伸了過來,粗魯地揭開臉上那塊粗布,頓時刺人的光線湧了上來,幾乎将他蒼白的皮膚照至透明。

“啧,段秋筠那臭娘們可真不會生……”

“就是。她自己不老不死的,怎生出這麽一個病癱子,身上連幾兩肉都沒有。”

段青泥吃力地睜開眼,就看身邊黑壓壓圍了一大群人。

其中為首的,是不久前在山下,為了争奪他而打起來的……

龅牙和牛眼睛!

“長嶺派的掌門人,好久不見啊……”牛眼睛雙手抱臂,把他碩大的眼睛珠子一翻,好像瞬間就要掉出眼眶一樣。

而一旁龅牙挎着大刀,陰恻恻地笑道:“要蹲你可真不容易。這難得下一趟山,咱不得好生伺候着?”

“……”

段青泥眼睛一閉,面向牆壁,腦袋已經完全麻了。

這一回,是真的失策了。

他以為逃過了慕玄,逃過了玉宿,逃過了一切大災大難,至少今後會走得有驚無險……結果一時大意,居然栽到這群小喽啰的手上。

作者有話要說:  玉宿正在趕在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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