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坑貨
“你、你幹嘛啊?”
段青泥本來還有點蒙, 偏讓玉宿這麽一攥,頓時整個人清醒過來,下意識想将他鉗子般的大手甩開。
可玉宿扣着他的五指, 幾乎是每根骨節都發了狠力。段青泥掙了幾下沒掙開, 玉宿又靠近了幾分, 就着力道扯他剛穿上的衣服。
這下段青泥可惱了,哽着嗓子道:“發什麽神經……你還扯上瘾了?”
玉宿一句話也不說, 探着指尖去碰段青泥的胸口, 途中又被他狠擋下來, 擰着眉道:“我真生氣了!”
此話一出, 玉宿總算停了下來。借着燃燒的篝火, 段青泥見那一貫淡漠的眼睛,此時卻是微微紅着的,染滿了駭人的血絲, 連帶着起伏的呼吸一并發着顫。
“不是……”
段青泥已經看得呆住了:“我就不讓脫衣裳,你也用不着哭吧?”
自二人相識以來, 他從未在玉宿那張機器人的臉上,瞧見如此鮮明而強烈的情緒。說不好聽點, 他現在這個要吃人的表情,簡直跟死了丈夫的小寡婦似的……一時竟是說不清的委屈幽怨。
段青泥一連問好幾句, 玉小寡婦也沉着臉不吭一聲,就睜着那雙刀子般的眼睛, 拼命在他身上掃來掃去,也不知是在确認什麽東西。
最後段青泥遭不住了, 擡起袖子要擋臉。可還沒擋上去,忽只感覺手背一溫,有兩滴稠液自下颌淌落, 啪嗒濺成一團鮮紅的血花。
段青泥腦子一嗡,伸手摸向鼻下……果然,又在出血了!
而玉宿反應更快,上前扶穩他的胳膊道:“怎麽了?”
段青泥問:“我們……下山幾天了?”
“三天了。”玉宿說到這裏,立馬又道,“你身上帶了藥嗎?”
段青泥搖頭道:“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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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紙糊的身體不能斷藥,一般情況是不會在山下過夜的,否則時間一久必會七竅流血而死。
而眼前這個陣仗,玉宿一早見識過了,自然知道有多嚴重。偏如今他們所處的位置偏僻,快馬加鞭回天樞山也要至少兩天——到時人已成了一具幹屍,哪怕天王老子也救不回來。
“怎……怎麽辦啊?”
段青泥虛晃了兩下,視線便開始一陣昏沉,整個人跟着往旁邊倒。
他問玉宿該怎麽辦,玉宿也是完全蒙的,此時扣着他的手腕,卻感覺抓着一把散沙似的,随時有可能從指間滑走。
遇到段青泥之前,玉宿是一把只管索命的屠刀,在他理解範圍的現有認知裏,不曾出現過“救人”二字,也完全沒有應對危急時刻的經驗。
所以段青泥倒下的瞬間,他怔了好一會兒,回神的時候手都在顫抖,下意識便拉着段青泥的胳膊,好像這樣就能将一段流走的生命抓住。
很顯然的,并不能。
還是一旁的少年見了血,連聲喊道:“哎我的媽,他這是受了什麽傷呀?”
玉宿沒有理他,顧自半跪下去,将段青泥平躺着放到地上,然後依照之前的方法,往他心口的位置輸送內力。
“這樣不行,把你掏空了都填不上。”少年喝道,“得先想法子止血啊!”
玉宿心裏本來就亂,讓他這麽一說,愈發有些手足無措。再加上段青泥開始咳嗽,顯是身上更難受了,冷汗将半幹的袍子浸得透濕,和着滲出來的血水暈成一片斑駁。
“不得了,這人怕是要死了。”
那少年望着玉宿,忍不住地想:方才他身手如此了得,還以為是個絕頂高手。如今乍一看來,原只是一把鋒利的殺人刀,既克別人也克自己人。
少年又瞥一眼段青泥,躊躇了片刻,念他也算半個救命恩人,便開口道:“喂,不如死馬當活馬醫,把他帶回我家去吧……我爹爹是個大夫,就住在隔壁鎮上。”
玉宿驀地一回頭,那眼神把少年吓得一退,還以為要殺人滅口。但玉宿只是把段青泥抱起來,脫下外袍裹進懷裏,冷冷地問:“有多遠?”
段青泥已近神志不清了,身體的狀況不容颠簸,走太久怕是要死半路上。
“遠倒是不遠,就是你……”少年咽了咽口水,盯着玉宿袖間與腰後的匕首,非常警惕地道,“要想跟我走,先把你的刀卸了。”
玉宿眯了眯眼,神情變得十分危險。
“這兒荒山野嶺,方圓幾十裏外,就我爹一個大夫。”少年又退一步,道,“不願意算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嘛。”
铮的一聲,匕首出鞘。
玉宿面色驟冷,方要出手之時,卻被懷裏的段青泥摁住了。
“先卸了吧。”他低聲道,“小孩罷了,你還怕他?”
玉宿應聲松手,将匕首短劍全扔了,全身卸得一幹二淨。
那少年飛快地上前,從裏面撿起一樣,直接抵着玉宿的後背:“我沒安全感!咱們就這樣走,你不準搞小動作!”
結果沒走出兩步,玉宿一擡肘擊了過來,少年當即揮刀相抵抗,卻不料那刀尖未碰到玉宿的衣角,自他袖內陡然飛出兩枚毒釘,擦着少年的臉打在身後的樹上,頓時留出兩個大黑窟窿。
少年急道:“你……!”
“就這樣走。”玉宿一手攬着段青泥,一手擰着少年的後頸,漠然令道,“……帶我去找你爹。”
段青泥:“……”
小孩沒安全感是假的,你小子沒安全感才是真的。
玉宿一人拖着兩個人,先把船上那群喽啰收拾了,關到船艙裏面鎖死,打算等過幾天再前來審問。然後到碼頭外的村裏租了匹馬,按照少年指引的方向,一路朝他的住處疾馳而去。
據那少年所說,他的名字叫陸小竹。而他父親原本是姓段的,只是離開浮雪島後改名換姓,徹底與段家切斷了聯系,這些年父子兩人東躲西藏,唯恐遭那些不長眼的強盜觊觎。
本來天底下能控制天樞山的只有段青泥一個,但外面那些貪婪的傻子偏偏不信,便發了瘋地想從段家餘下的後人之中尋找替代品。因而陸小竹和他爹每隔一段時間便搬一次家,到如今他們住的地方,就是距離天樞山極遠的一處窮山溝裏——原想着逃了又逃,總能避免世俗紛擾。結果陸小竹前日出門采藥的時候,還是讓陳仙海那一幫狗賊擄上了船。
陸小竹家裏以開醫館為生,但他們父子二人非常警惕,一點風吹草動就能搬家,所以住的地方比方才的碼頭還要偏遠。他們離了河岸又過一座村莊,眼看着到了隔壁鎮子還不夠,還要下馬再繞幾段陡峭崎岖的山路。
但這一路過來颠簸不斷,段青泥已經快不行了。他開始還能說幾句話,把三人間的氣氛緩和一下,到後來玉宿不說話,陸小竹不敢說話,便只剩了無止盡的沉默。
而他們走的地方也越來越偏,放眼望去荒無人煙,上山之後大多是半人高的雜草石樹,走老遠也不見所謂醫館的影子。
這時玉宿已感到不對勁了。他停下來,一邊以內力緩解段青泥的痛楚,一邊擰着陸小竹的後頸,涼聲問道:“還有多遠?”
“再走一段就是了。”陸小竹道,“二位放心,我爹是救死扶傷的大夫,不會放着病人不管的。”
玉宿低下頭,默然看着段青泥,有種說不出的焦躁不安。
于是三人又往前走了一段。
陸小竹的腳步忽然一頓,然後笑着說道:“不過我爹也說了,他這一輩子受盡苦楚,最恨那些以怨報德、窮兇極惡的混賬家夥。”
“……!”
玉宿臉色一變,帶着段青泥後退一步,但是已經太遲了。那陸小竹一腳踩上旁邊的石頭,下面連接一整塊地的機關,在玉宿挪動腳步的同一時間裏,地面随之驟然翻轉,他和段青泥皆一腳踏空,旋即失去重心往後栽了下去。
“這種家夥不叫病人,應該叫做野獸……”陸小竹的聲音越來越遠,“野獸治好了會吃人哦。”
——伴随一道震顫耳膜的轟然巨響。
玉宿緊緊抱着段青泥,盡量讓自己墊在他下面,但落地的時候防不勝防,兩人還是受到了強烈的沖擊。
玉宿自己摔得七葷八素,整個腦子跟着齊聲嗡鳴,好一會兒都沒緩過勁頭。而段青泥歪在一邊,一陣一陣地咳嗽起來,咳得整個身體縮成一團,玉宿聽到聲音立馬回魂了,忙上去扶着他道:“……你怎麽樣?”
段青泥本來人都昏了,硬生生讓這一下摔得半醒。睜開眼睛,邊咳嗽邊推開玉宿的手,費力地說:“不、不怎麽樣。”
他們掉下來的位置不算深,只是一個很常見的捕獸陷阱。何況頭頂還留有一道空闊的縫隙,玉宿便開始盤算着,如何在不受傷的情況下帶段青泥上去。
可當他伸手去拉段青泥的時候,又一次被無情地推開了。
“你……太坑了,咱倆還是分頭走吧。”
段青泥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一步一步挪到陷阱邊上,艱難地對着陸小竹道:“喂,小孩。把我朋友押在這裏,你快帶我上去吧……”
玉宿:“?”
“不要!”
隔了一會兒,上頭傳來拒絕的聲音:“我爹還說了,你這種背信棄義、兩面三刀的朋友要不得。”
“別啊,咳咳……咳……”段青泥咳嗽着道,“他是個王八蛋,我都是被逼的……”
“呵呵,你們兩個陰險惡毒的小人,簡直絕配了。”陸小竹冷笑一聲,“……在下面互相坑一輩子吧!”
說完嘎吱的一聲響。
他把最後一絲縫隙也合得嚴嚴實實。
段青泥:“……”
玉宿:“……”
作者有話要說: 陸小竹:我磕的CP今晚必須在陷阱裏面做到天荒地老。
段青泥:尊重一下病人,謝謝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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