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擁抱
頭頂那道縫隙一合上, 四周便連一點光也沒了,只剩下無窮無盡的黑暗。
兩個陰險小人面對着面,一時間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段青泥還一直低低咳嗽, 聲音也越來越弱了下去。
剛出血的時候身體還很難受, 到如今其實沒多大感覺了——這不是什麽好的征兆,段青泥自己心裏清楚。他現在唯一能做的, 就是靜下心來保持體力, 甚至不敢估算還剩多長時間。
可是一轉過頭, 就感覺對面的眼睛盯着他, 那道目光太強勢也太淩厲了, 實在叫人無法忽視。盯到最後受不住了,段青泥挪了挪屁股,想一個人藏到更深的地方, 冷不防被玉宿一把扣住了手腕。
“別、別殺我。”
段青泥驚恐地說:“我就快死了……”
玉宿并沒有動手殺他,而是調整了兩人的姿勢, 将段青泥平放到旁邊的地上,背靠牆面, 繼續朝他的心髒輸送內力。
“只能這樣。”玉宿低聲道,“……你先撐住。”
“……”
段青泥吃力地睜着眼睛, 彼時直視玉宿低垂的面龐,卻連一句“為什麽”也問不出口。
這本來就是件很費解的事情。以這位無敵機器人的身手, 他完全可以靜候時機,先儲存內息, 屆時一鼓作氣沖出陷阱……大可不必白費力氣,陪一個将死之人揮霍到底。
這家夥到底在想什麽呢……
正當段青泥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忽而感到心口一涼, 有一只作亂的賊手探了上來,試圖解開他衣領上的紐扣。
“靠!”
段青泥垂死病中驚坐起:“你又幹嘛?!剛才沒脫夠是吧?”
玉宿淡淡地說:“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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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歡被人這麽看!”段青泥捂緊胸口,擰着眉問,“都是男人,有什麽好看的?”
“都是男人,有什麽不能看?”
玉宿還惦記那塊青斑,一直想找機會看個清楚,眼下也顧不上阻攔,上手又解起段青泥的衣帶。
卻不料段青泥反應特別大,他這性子既剛烈又倔強,說不讓碰的就不是讓碰。玉宿剛湊過來一點,兩個人拉扯推搡了半天,一下子僵持着誰也不讓誰,最後段青泥實在忍不住了,一巴掌朝他側臉揮了過去——
玉宿把頭一偏,那削尖的指甲劃他脖頸上,頓時留三道細長的血痕。
“不說了不讓脫嗎?”段青泥兩耳通紅,喘着氣道,“……偏要這般折辱我,你不如一刀給個痛快!”
玉宿還待上前,段青泥卻嚴肅地制止:“別過來了!”
玉宿只好道:“……先輸內力。”
段青泥仍是拒絕:“不需要。”
說着将衣服裹緊緊的,一個人退到角落裏蜷縮着,就不許玉宿再靠近半步。
“……”
好像……是生氣了。
玉宿摸着脖側三道抓痕,霎時感到火辣辣一陣抽疼,不由得陷入了迷茫的漩渦。
眼前這個人,實在太難搞了。分明笑着的時候,是那麽溫柔;可如今渾身是雷,随手一點就炸,簡直令人捉摸不透。
玉宿一向直來直去,要做什麽便上手做了,一根筋的腦袋沒那麽多彎。他硬着頭皮琢磨半天,想不通段青泥是為什麽生氣;他這人也不會說話,從不擅長以言語表達,于是只好擡起眼來,嘗試用目光給對方通一通電。
只可惜,通電失敗。
段青泥閉着眼睛,把臉別到一邊,就是不肯搭理他。
玉宿:“……”
按照以往的經驗,某人那張巧嘴嘚吧嘚吧的,最喜歡逮着人講道理了。玉宿之前嫌他又吵又煩,叽叽喳喳一堆廢話,現在突然安靜下來,反而有點不習慣……就像缺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兩個人就這麽沉寂了許久。
段青泥的呼吸好像更微弱了,連咳嗽的力氣也沒有。玉宿過去摸了他的後頸,冷冰冰的全是虛汗,便問道:“……你很熱?”
段青泥不說話,玉宿也不好脫他衣裳,便從旁邊撿幾片樹葉,呼啦呼啦給他扇風。
那力道用得極猛,發絲兒都給扇飛了起來。
扇到一半的時候,段青泥徹底認輸了。他抓住玉宿的手,咬着牙道:“我……冷!”
玉宿看了看自己。他已經沒有衣服可以脫了,剛在來時的路上,全給了段青泥裹着,再脫晉江就要鎖了。
“我真的……遲早死在你手裏。”段青泥絕望地躺平了,盤算着早晚都是一死,不如用最後的力氣把玉宿罵上一頓,以解多日累積的心頭之恨。
——然而他來不及開口,身子忽然一輕,剩餘的力量都消失了。
等段青泥再醒神時,他已經被抱坐到玉宿腿上,膝蓋彎曲,臉頰側移,幾乎是以一種毫無保留的姿勢,緊貼着那人堅實溫暖的胸膛。
段青泥:“……”
“可以了嗎?”玉宿的聲音近在頭頂,極其不自然。動作也僵得要命,手掌摁着段青泥的後腦,不敢用太大力氣,也不敢貿然放松,只能生硬地道:“你別又說……不喜歡這樣。”
段青泥一下子哽住了,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兩人間的體型差實在是微妙。因着玉宿天生高挺,身材修長而勻稱,便愈發襯得某人清瘦又弱小,坐玉宿腿上便是剛好,竟像是專程為他留的位置。
——要說不喜歡,那必然是不喜歡的。可耐不住他身子冷,貼着玉宿才有了溫度,卻也更是因此羞恥不已。
“便宜讓你占幹淨了。”
段青泥閉着眼睛,耳朵燒紅,聲音細得像蚊子嗡嗡,“我還能說什麽啊……”
他說這一連串,含含糊糊的。玉宿沒聽懂,便皺眉問:“還生氣?”
段青泥肯定地說:“氣。”
玉宿:“……”
“氣我自己,沒臉皮。”段青泥憂傷地說,“……這回真的死不瞑目了。”
玉宿低頭望着他的胸口,沉默了好一會兒。忽想起段青泥之前說的,想問什麽就直接問,開口一句話便是足夠。
于是玉宿抿着唇,內心煎熬了好一段時間,最終鼓起勇氣道:“我……有話說。”
段青泥擡了擡眼皮,不經意地掃了他一眼。
玉宿扔了個鈎子,還等段青泥往下說。可這條魚不知怎麽了,死活不肯咬鈎,偏等着機器人自己開口。
“我遇到你之前,你就知道石無棱,也對他的目的了如指掌。”玉宿沉聲道,“這件事我一直不曾細想……”
“我、我只是知道得多,沒有別的想法!”
段青泥頓時慌亂起來,害怕玉宿對他穿來的身份起了疑心,立馬解釋道:“不過是為活命罷了,不會對你有半點威脅!”
“我要問的不是這個。”
玉宿有些着急了。他一急,段青泥就開始害怕,兩個二愣子幹瞪着眼,段青泥撒開蹄子想逃跑,卻又讓玉宿提溜回來,特別無奈地說:“……我不動你,聽我說完。”
——他是第一次感覺,原來想說話時沒人聽,竟然是這麽的痛苦……這樣想來,對段青泥的暴躁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就問一句話。”玉宿看着段青泥的眼睛,一字字道,“十四年前,在驚蟄山莊……我們是不是見過?”
随後又是死寂般的一陣沉默。
段青泥愣了片刻,一頭霧水地道:“……啊?”
玉宿重複道:“我們見過。”
用的是陳述句,非常之肯定。
段青泥眉角一抽,不由奇怪道:“你突然在說什麽啊?”
“……”
這回輪到玉宿愣住了。他仔細審視段青泥的眉眼,十四年過去了,一個人的變化是非常大的,何況受到劇毒藥物的影響,從頭到腳都可能和原來不一樣。
然而當年的藥斑不會騙人,那東西相當于是石無棱的标志。尤其驚蟄山莊覆滅之後,每一具屍體都讓玉宿翻遍了,身上還有痕跡的活人可謂是屈指可數。
“你不記得了?”玉宿抓着段青泥的手,道,“當時我們逃出去,身無分文。你還用當街說書的錢,給我買了張白面具……沒勾花的。”
段青泥目光一顫,表情立馬不對勁了。
要說別的東西沒印象,唯獨白面具是正中了他的心窩。
——那可是祈周從不離身的東西。祈周和玉宿,他們本質都是一個人,所以某部分記憶應該是相通的。
玉宿見他如此反應,便執着道:“……你果然是記得的。”
“玉宿,你……真的,想多了。”
段青泥糾結半天,還是搖了搖頭,很認真地道:“我也不知道怎麽給你解釋。只能說,我不是屬于這裏的人,剛認識你的那個時候,是我接觸這個地方的第一天……像你說的買面具什麽的,那可能根本不是一個人。”
玉宿定定望着他,神情顫動,眼角再次染上微紅的血絲。
段青泥嘆聲道:“故人一去不返,你如此惦念在心,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切記,不要将現實和過去搞混。”
“你就是他。”玉宿道,“……連說的話都一樣。”
段青泥:“……”
他們還待争執些什麽,忽聽頭頂吱呀一聲,傳來機關翻轉的響動。兩人同時仰起臉,便看到上面開了一道縫隙,從縫外探出了一大一小兩個腦袋。
作者有話要說: 兩個倒黴鬼要得救了~
吐槽一下玉宿,真的像只笨貓ovo哄老婆都不知道順毛摸,還總拿尖爪子扒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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