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我主動的
怎麽摔的?
這個問題問得好。
病秧子左手骨折, 右手扭傷,還剩兩條腿能走路,膝蓋也雙雙磕破了皮, 活像是從地獄深處逃出來的難民。
這個人本就廢得不行, 如今便是廢上加廢, 徹底成了沒救的拖油瓶。
玉宿低下頭,看向他的眼神複雜, 一時亦是難以形容。
如果說先前的記憶出了問題, 還有可能是他的錯覺;但現在絕對是真真切切的, 他的意識被什麽從中間切斷了, 而在被切斷的這段短暫間隙裏, 幾乎所有發生過的事情,他都完全沒有一絲印象。
等不到合理的解釋,然而它的答案很明确, 其實就在段青泥身上。
這病秧子不肯說,玉宿便垂着眉眼, 一直安靜地等着。
他認為熬到現在,以段青泥的坦誠個性, 終會将一切和盤托出。
可是……并沒有。
兩個人就這麽幹瞪着眼。玉宿不說話,段青泥也不說話, 用一種很無辜天真的表情糊弄着他。
玉宿忍不住了,道:“段青泥。”
“哎……”段青泥笑眯眯道, “咱家偏院的破房頂,是時候該修一修了。”
可以, 轉移話題。
不知為什麽,玉宿忽有一種很強烈的空落感。他最不擅長揣測人心,以前避免麻煩, 通常都以快刀斬亂麻;而之所以為段青泥破例,正是因他坦蕩利落,但凡有話便說,情緒直接擺在臉上,不必讓人盲目去猜。
——可事到如今,玉宿才愈漸發覺,原來他們也并非無話不談。
他看了段青泥一眼,随後神情淡淡的,轉身一個人走了。
“王佰?”段青泥在後面道,“你這又鬧哪一出啊……”
機器人面無表情,但光看一個背影,段青泥能隐隐感覺到——王佰不止會死機,原來也會生悶氣。
“喂,你要丢下傷患不管嗎?”
正骨的地方遠在寒聽殿外,要回去還得七彎八繞好一段路。
兩人先後跨出大門,拐進回家的小山林裏,玉宿一個人在前面,頭也不回;段青泥慢悠悠晃在後面,其實他腿上沒傷很重,只是包得累贅,繞起山路便十分礙事。
病秧子又懶又磨,走路本來就慢,邁兩步停下喘一口氣,簡直比蝸牛爬還艱難。
玉宿獨自走在前方,卻是刻意壓慢了腳步,每走一段回頭看看,總停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等着。
段青泥走三步,玉宿走一步,只要稍一伸手,便能輕而易舉地抓住。
只可惜了,某人太不争氣。玉宿走一半回頭,發現段青泥不動了,找了路邊一塊大石頭,一屁股坐上面乘涼。
玉宿:“……”
他猶豫片刻,還是轉回去,走到段青泥身邊,木然朝他遞去一只手。
“你真狠啊。”段青泥拉住那只手,卻并不急着起身,“打算讓我在山上走死?”
玉宿別開臉,不想看病秧子賣可憐。
——他又不是沒數,總共沒多少步。大夫也說了,适當走走對身子好。
“哎,你不多看看我嗎?”段青泥嬉皮笑臉道,“……萬一哪天沒了呢?”
玉宿驀地一回頭,眼神凍住了,鋒利得好像一把刀。
段青泥:“我、我開玩笑的。”
玉宿低着頭,看他手上厚重的夾板,繃帶裹了一層又一層,心口卻湧上一絲陌生又熟悉的尖銳。
他也是才知道,這種感覺叫心疼。
“這手傷,我背不了你。”玉宿彎下腰,無奈地說,“……只能慢點走回去。”
段青泥借着他的力氣,從大石塊上站了起來。然後單手攙着玉宿的胳膊,兩個人若無其事地繼續走,只是終于不再隔着一段距離。
段青泥邊走邊問:“你又不生氣了?”
玉宿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并不太想直面他的情緒。
段青泥:“也不問我話了?”
玉宿看了看他,沉默許久,最終還是釋然了。
他不追問,不代表他不想問。
“你有你的顧慮。”玉宿平靜道,“既不願說,我不逼你。”
段青泥偏過目光,望向身旁那人寡淡的側臉。
此番言下之意,其實很好理解——你不想說,我也不多問。但我就是不高興,而且會一直不高興,你最好找點辦法彌補一下。
“還有……”
玉宿遲疑片刻,望着段青泥受傷的手,再聯想自己丢失的記憶、不受控的行為,沉聲說道:“我只怕,是我失手誤傷了你。”
段青泥瞳孔一震,方才想說的什麽,瞬間堵到嘴邊,一句調侃的話也憋不出來了。
玉宿竟是這樣想的麽?
但不等段青泥往下推敲,兩人的腳步陡然頓住——乍一擡頭時,不知不覺路過符陽殿外,一衆長嶺弟子習武練劍的空地。
有圍觀的小弟子認出來了,紛紛朝段青泥彎腰行禮,一聲聲喊掌門喊得恭敬又動聽。
段青泥卻眯起了眼睛,視線移向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
柳如星一襲貼身勁裝,手中長劍揮舞,脊背挺得筆直,一整套動作下來……便如行雲流水般,幹脆、果決,并不似他懦弱無能的性格。
而慕玄站定一旁,仍是白衣飄飄,清貴如天上神仙,如今到凡間來,只為他的寶貝徒兒指點迷津。
師徒兩人說話說得正好,結果一回頭對上段青泥的視線,方才還高高在上的慕玄仙尊,整個表情瞬間就萎了。
“青泥師兄?”柳如星詫異地問,“……你怎麽來了?”
慕玄眼神嫌惡,瞥一眼段青泥那帶夾板的左手,嗤笑一聲,本想順勢嘲諷兩句——但見他身後無比森冷的詭異男人,又把難聽的話硬生生塞回了牙縫裏。
“師父教我練劍呢。”柳如星走上前來,讨好地說道,“師兄要不要一起?”
“?”
段青泥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手上三尺長的利劍。
是我練劍,還是劍殺我呢?
“啊……對、對不起,忘了你有傷在身。”柳如星愧疚地捧起他的左手,“你身子本來就弱,又突然受如此重的傷……這怕是恢複起來很困難吧。”
段青泥神情微僵,當即退後兩步,抱着手臂道:“你倆樂開花了吧……怕不是盼着我腳也斷了,把命摔沒了最好!”
“師兄你……”
柳如星臉色白了白,剛想反駁些什麽,慕玄打斷道:“夠了!如星,回去練你的劍!”
柳如星便不敢說話了,轉身握了他的劍,紅着眼睛逃離了現場。
“你也一樣。”慕玄轉向段青泥,繼而一字字道,“有病就回去吃藥!明日差人多送幾副,省得你還吃不夠!”
“……”
段青泥一語不發,表情忽然變得捉摸不定。要按照以往的慣例,慕玄的祖宗都被問候幹淨了……可今天不知怎麽回事,這一點就燃的炮仗不再爆炸,被罵了連生氣的征兆都沒有,甚至慕玄都有一點意外。
玉宿卻是目光一冷,無聲摁上腰側沉寂已久的匕首。
但他還沒能出手,又被段青泥攔了下來,輕輕搖頭道:“……別和這傻逼扯了,我們回家。”
吱呀的一聲輕響。
寒聽殿偏院深處,有一間專程囤積藥材、煎煮湯藥的小屋,平日裏都由一些特定的弟子前來打理。
段青泥悄然推開木門,然後蹑手蹑腳慢慢挪進來,全程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他瞥了一眼門後,确認玉宿沒跟上來,這才放松地一抹頭上的汗。
——要支開那家夥可太不容易了,若不是謊稱自己三急,玉宿是真的走哪兒跟哪兒,連體嬰似的全程盯他。
段青泥之所以不讓跟,完全是因為……眼下的他,有一件不可告人的驚天秘密。
當初和陸家父子告別之時,陸暇總共給了他兩副治病的藥。一副用來解天樞山的毒;而另外一副——“無毒無害”的烈性藥,段青泥至今沒敢拿出來用。
沒有別的理由,理由就是他不想一邊吃藥,一邊還要盤算着找人滾床單……這樣跟發、情的畜生有什麽區別?
所以,回天樞山這麽多天來,段青泥都是照例用着以前的藥。一面是遂了長嶺那幫人的意,以免讓他們瞧出端倪、多生事端;一面服過這藥之後,段青泥還會再用一道陸暇的解藥——由此藥效兩兩相抵,數日下來,貌似也沒什麽大問題。
段青泥深吸一口氣,吃力地彎腰下去,用他剩一只的爪子扒拉半天,直到把今日需服用的藥物替換過來……
等做完這一切,段青泥用力拍了拍手,得意地掃了一眼他的“傑作”。然後站直起身,大搖大擺走了上前,一把推開屋子的門。
“艹!!”
段青泥猛地一退,險些當場跌坐下去。
只見不知何時,玉宿雙手抱臂,冷冷站門口看着他。
段青泥:“……”
玉宿:“你在這做什麽?”
“我,那個……”段青泥幹笑兩聲,“我來看看,藥煎好了沒。”
玉宿又問:“那煎好了嗎?”
一個“沒”字未能出口,玉宿已是大步上前,徑自跨過了門檻。
屋裏根本沒煎藥,倒是藥材搗騰得亂七八糟,大小紙包紛紛散成一團。
玉宿皺了眉,當即要過去檢查。
段青泥一下子急了,下意識便想伸手去攔——可誰料他現下沒手,腿腳也不是很方便,總不能頂着個大夾板,和玉宿拼個魚死網破吧?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腦中驀地閃過一個詭異的念頭!
“慢、慢着!”
段青泥大喊一聲,站到玉宿面前,屏住呼吸,緊張地道:“既然被發現了,我、我就不掩飾了……其實,我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
玉宿神情淡漠,毫無波瀾……甚至有一絲習以為常。他像是在等着,這人還能耍什麽花招。
然而,下一瞬。
段青泥微踮起腳,忽然湊近前來。如同蜻蜓點水般的,于玉宿耳側落下了一吻。
作者有話要說: 段青泥這個騷操作……
抓起來neng個三天三夜不過分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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