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吳俊安拿到從京城發來的傳真文件時,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多。
吳城吳傾兩兄妹被他送到了他們外公家,吳俊安不放心他們待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眼下江市還不知深淺,就是他也摸不清這裏面的渾水有多深,為謹慎起見,吳俊安并不敢做出将所有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的危險舉動。
就如袁唯生所形容的,他是個偶爾謹慎過頭反而有些中庸平和的男人,這于一個下位者而言缺乏積極向上的進取心,但是對于現在的他而言,謹慎無疑讓他走得更高、更遠。
吳俊安靠坐在椅背上,凝眉翻看着手裏的文件資料,這是有關胡家近二十年來發生的所有重大事項,從表面上看,資料完美無缺,但他總覺得哪裏不對,以他在近日所了解到胡家在江市所産生的影響力,以虛謀實相差不離,恐怕胡家的真正實力遠不止表面上那般淺薄。
只是,孤木終究難成林,想及胡家,想及胡京京,他心下微動,卻又不自覺回想起白天在胡家見到的那個女人胡娉婷。
他和容家人接觸的不多,打交道最多的也僅限于容大伯,吳俊安是個務實也現實的政治家,他不會做出多餘的動作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更不會放任自己的經歷去浪費在不必要的地方,容家除了容大伯之外的人物,他一向不太關注也不去靠近,對于這早前胡家的胡娉婷他倒是有所耳聞。
也是家裏夫人早十多年前聊起的話題,聊的是容家那陣子發生的一件極為轟動的事情,容二爺離婚再娶了。
要知他容二爺在容家這棵大樹裏,頂多也只算是個半路開衩的臂粗般枝幹,那抵得上容大伯的精幹強練,這是個一開始就不被看在眼裏的存在,能在二十六七的年紀娶上一個有財有貌家世背景都十分靠譜的女子可是難得,而且在成婚頭年就生下個孩子,雖然是女兒,也是個極為讨喜的孩子,卻在成婚第三年,兩人就協議離了婚,這實在不得不令人深思。
也有人說着兩夫妻本就是再婚前約定好協議,婚後若各有中意人就各自離婚再嫁娶的,只是現實畢竟不是兒戲,話本裏的情景很難和現實平行,況且豪門中本就陰私多,事實如何已不可考。
但就在兩人離婚不足半年,前妻才帶着女兒遠赴國外,這廂已是新妻盛宴,鮮花叢叢,更在成婚不足七個月就誕下一麟兒,正是雙喜臨門,可貴得很。
所謂巧合不過是在适當的時機做出适當的事情,要的就是在你心中暗癢的時候撓兩把,到那時------騷動的必然是男人,犯賤的必然是女人,這就是正理。
而作為那個将容家攪得天翻地覆的女主角,胡娉婷又是個怎麽好惹的角色?這大概是不用細思就能得出來的結論。
将手搭在額前,吳俊安安靠着躺椅,不再想胡娉婷的來歷,總歸是和胡家有些關系的人,再如何都輪不到他插手。
只是,胡京京啊……思來想去,到底心裏還是芥蒂于此的。
官場之人,一切的順利和一切的不順利,那都是疑點。
書房裏座機泠泠作響,是吳俊安的大哥吳俊平的來電。
想是擔憂自己親弟的處境,在給了一份詳盡非常的文件過來後,還是親自打了電話過來确認。
吳俊安淺笑連連,溫和應和着大哥的關心之語,偶爾閑聊也會夾雜幾句在江市的話語兒,兩人低低絮絮地聊着,在夜色身暗的晚上,難得添了幾分溫馨。
“俊安啊,大哥只有你一個兄弟,如果你在江市有什麽不方便,但凡你有所求,大哥我都一定幫你……”吳俊平早早白了兩鬓的烏發,這話兒說起來也确是言辭懇切、語重深長,怕吳俊安過于輕視,還特地将他私下調查道容家近些日子以來發生的境況也一一跟吳俊安分析了,總而言之,這趟渾水太深,他們家近來犯太歲,建議還是遠避為妙。
吳俊安沉下眸子,不為胡家,倒是對這容家産生了極大的興趣,事及此處他甚至還有心情打趣此事兒,“我看犯太歲是扯淡,犯女禍才是真。”他嘿笑一聲,難得露出年輕時所特有的爽朗和頑皮的本性,倒顯得實誠可愛起來。
那邊的吳俊平沉默了下,卻是文不對題般感概了句,“你有多少年沒和大哥這樣說話了……”
吳俊安怔了怔,望着窗外漆黑的一片,久久才默然出聲,“很晚了,你也早點睡吧。”
“俊安你還是沒原諒我罷,為兄都知道。”那邊長長一嘆,這邊已經是将話筒挂斷。
吳俊安在書房一直逗留到天亮,他手裏撫着從抽屜裏拿出來的相框,鏡框裏俊朗的男子和窈窕柔美的女子,以及兩人之中調皮笑鬧的孩子,久久凝噎不語,多好多幸福的一家子啊……吳俊安伸手捂住雙眼,有一股濕潤從手心底下緩緩漫出,他不是不原諒他大哥,而是無法原諒自己啊。
思及好友至今仍下落不明的幼子,吳俊安嗚咽出聲,“是我對不起你啊,成松。”
往事不可追,能挽回的從來不叫遺憾,事已至此,還是讓他哭去吧。
這廂難言,叽歪着總不是個事兒,還說那邊胡娉婷也是小動作頻頻,不知是放棄了對胡京京的各種溫柔招撫,還是想要另辟捷徑,總之她在吳俊安離開沒多久之後就緊跟着離開了,連着好幾天都沒回來。
周嫂在廚房裏準備洗菜做飯,她出來問胡京京晚上想吃什麽?胡京京想了想,說,“就面疙瘩吧,多放點苋菜兒,爺愛吃。”
周嫂笑着應了,想了想,又問,“你姑姑不回來吃嗎?”
胡京京頭也沒回地搖頭,“不用管她。”
周嫂往廚房裏走了幾步,遲疑着又回過頭來看他,這時候,就是周嫂也搞不懂胡京京到底是知不知道他和胡娉婷之間的血緣關系?不過回想過來,不論知不知道,又好笑地搖了搖頭,既然從前她都是可有可無的,那到現在又有什麽可緊要的呢?
是啊,無可緊要。
胡京京有些失笑着看着胡家衆人有意無意地試探着自己對胡娉婷的态度,他們是憑何想象就覺得自己該對一個名義上的姑姑,血緣上卻是對他沒有半點養育之恩、甚至一點一滴都在算計着他的女人呢?他感恩,卻也锱铢必較,這點他們不該忘,胡娉婷更不該忘。
胡娉婷打了電話直接将容錦城從家裏約了出來,許是兩夫妻待在一起時間長了了,久而久之必也會生出那麽點夫妻相來,這話兒放到這兩夫妻身上卻也有些道理的。
容錦城相貌堂堂,是個極為俊朗的男子,若不然胡娉婷當初也不會愛他要死要活的,他眉目飛揚,生了對極是好看風流的桃花眼,國字方臉,五官棱角俱是硬朗,很有些男人味,尤其他自诩品貌不俗,在接人待物上很有些自信非凡的風采,很能唬得住人。
不過,這人自負甚高,近些日子對着想來為他鞍前馬後的胡娉婷也生出了幾分不滿來,想來也是,任哪個男人被戴了綠帽子都不能生出好性來的,哪怕是曾經,這也是明晃晃的背叛。
胡娉婷權作不知,依舊故我的笑意盈盈迎了上去,動作自然地挽住他手,溫聲細語道,“你來了,吃飯沒?我訂了你最喜歡的那間廂房,咱們先進去吧。”
容錦城很有些吃軟不吃硬的意味,畢竟夫妻多年,除了這事兒胡娉婷對他可謂是盡心盡力,再怎麽不是男人,容錦城也沒法繼續對着妻子擺臭臉,一時下不來臺階,只得做面無表情狀。
胡娉婷柔柔一笑,盯着容錦城上下打量一番,将人迎進了廂房裏,瞧着倒真是情深意重的模樣,“我這段時間不在家,你看着好像又瘦了,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飯了?”她依着男人的肩癡癡笑,捏着筷子夾了許多容錦城愛吃的菜到他碗裏,又盛了碗雞湯,催着他趕緊喝,眼裏含笑,端是溺人之極。
容錦城早被她十幾年如一日的溫柔小意給侵染得毫無抵抗之心,完全滿足了自己內心裏的大男人自尊心,板着臉随意訓了幾句,才緩了神色又和人笑笑聊了起來。
說起家裏的事兒,容錦城有些佩服妻子的先見之明,哪怕讓他大哥知道了胡京京的存在,到底主動權還是把握在他們手裏的,如今容啓斌身子越發不好起來了,整日整日的待在醫院裏,眼見着人就要瘦成柴火棍,勉強撐着口氣兒,就靠着醫院那些昂貴的藥物吊着半條命,要是再找不到腎、源,恐怕離死也不遠了。
如今不但是他大哥急,那個向來自持沉着穩重,為人處世大方公道的大嫂也是慌了陣腳,連自己娘家人那邊讀一句出動了,就想着盡快找到能源,好救救他們唯一的兒子,這時候就是要他們的命,只要能救回容啓斌,想來也會毫不猶豫的給的。
容錦城扯東扯西地說了很多,但是胡娉婷已經打聽到自己想要的,哪還有心思再聽他唠叨,等吃完了飯,借着個由頭兩人就此分開了。
走在回胡家的路上,她思來想去猶豫了很久,還是拿出手機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有些緊張般清了清嗓子,緩緩出聲道,“大嫂……”
等到胡娉婷回到胡家已經是晚飯過後的八點多鐘了,老爺子上樓洗漱去了,大廳裏只剩下胡京京一人坐在沙發上看新聞。
胡娉婷狀似無意地掃了他一眼,随手将皮包扔在茶幾上,右手撈起個蘋果,左瞧右瞧,像是個打量什麽似的,琢磨幾秒,卻是轉手遞到了胡京京面前,略側過臉,滿是疲憊道,“京京幫我削個蘋果吧,”然後轉頭,就等着吃蘋果的模樣。
胡京京愣了愣,有些不确定地回看她一眼,頓了下,到底沒拒絕,只低着頭,從茶幾上拿起小把的削皮刀,低着頭開始削起來,在不涉及底線的情況下,胡京京不會對長輩做出什麽讓人惱怒的事情,哪怕這人是胡娉婷也一樣,這點上胡老爺子将他教得很好。
果皮一圈圈掉落,正在最後一圈要全部削好的時候,旁邊突然沖過來一陣猛勁兒,胡京京嘶了一聲,反射性往旁邊一躲,在擡眼就看見那玉黃的蘋果肉上染了大片的紅色,左手食指一下被削了下去,深深切入差不多一公分,瞧着傷口很是可怖。
胡娉婷被吓到一般,急忙扯了紙巾幫他堵住出血口,口中不斷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她揚了揚手,表示自己只是想拔掉手上的指環而已。
胡京京皺着眉頭避開她,扔了手裏已經被浸透的紙巾,随手扯了幾張堵回傷口,這才緩過神般,有些意味深長地看着這個自說自話的女人,抿緊嘴,到底什麽都沒說,擡腳就往樓上走。
胡娉婷站在原地,呆了一般,沒有跟上來。
周嫂聽到驚呼聲,急忙跑出來,翻找出藥箱子跑上去幫胡京京包紮手指上的傷口,又細心叮囑他這幾天一定不要碰到水,忌吃酸辣等刺激物,最好連醬油都不要碰,免得傷口留疤,待把所有該注意的小節都交代完了,她才松口氣兒般走出房門。
只是,才走出樓梯口幾步,眼角瞥見的大廳裏的境況,讓周嫂一下眯起了眼睛。
她看見,胡娉婷手腳快速地撿起扔在茶幾上的那一大團沾滿血的紙巾,神色匆匆地往外走。
作者有話要說:看我是不是好勤奮,哈哈,姑娘們給出來點個贊!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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