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搜集素材(三)

江一白心急如焚,恨不能自己一個筋鬥十萬八千裏直接閃現在司韶容面前。見他坐立不安,還一個勁看時間,旁邊的陳熠倒是好奇起來了。

“你要去接誰?女朋友啊?”

江一白得意地哼哼兩聲,不過也沒打算跟一小孩兒解釋,只是眼角眉梢盡是喜意,看得人牙酸。

陳熠撇撇嘴,道:“哪個姑娘眼瞎了才看上你吧。”

江一白擡手,手指曲起在陳熠額頭上彈了個爆栗,說:“看不上我才叫眼瞎好嗎?”

陳熠:“……”萬萬沒想到,這人居然不要臉到這種程度了。

陳熠手指摳着校服下擺,說:“現在人可現實,你又沒房又沒車,還是一個業餘愛好的輔導老師,你……你五險一金有嗎?工作穩定嗎?福利待遇呢?”

開車的司機噗嗤笑出聲了:“可以啊小朋友,算得還挺仔細。是家裏大人教你的?”

陳熠低頭看着手指,沒搭腔。

江一白斜睨了他一眼,回答那司機:“最近婆媳電視劇看多了。”

陳熠:“……”

司機:“……”

江一白沒打算跟一個啥也不懂的小孩兒較真,他眼見司韶容住的地方就在陳熠家前面一條路口上,便幹脆道:“師傅,咱們順路先接一個人吧?”

司機倒是無所謂反正都順路,江一白便照着手機上的導航給他指路。

陳熠在一旁聽着,隔了會兒說:“你叫人大神,是你師父嗎?”

“不是,”江一白想了想,“算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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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的要你去接他,他被趕出來了嗎?”陳熠一臉“你和你前輩還真是一條路子的人”的表情。

江一白看見前面路口的人影了,也顧不得教訓這沒大沒小的學生,降下車窗就沖外頭打招呼。

“哥!”

陳熠:“……”又叫上哥了,這關系真亂。

司韶容被江一白一嗓子的“哥”喊得有點愣,主要是江一白的語氣太親熱了,太熟稔了,兩人不像今晚第一次見面,仿佛是骨肉分離了多年似的。

司韶容擡手也揮了揮,提着包站到了路邊來。

暖色的路燈下,司韶容的臉色說不上好看,眉頭還是習慣性地皺着,嘴角微微下抿,形成一個不算愉悅的表情。

等車停穩了,江一白打開車門跳下來,要幫他搬東西。

司韶容忙擺手:“沒什麽行李,就一個包……這是?”他看了眼靠另一頭坐着的陳熠。

“這我學生,正要送他回家。”江一白道,“他家就在附近,順路了。”

“哦。”司韶容沖小孩兒點了下頭,扯開嘴角笑了一下,不過笑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陳熠倒是好奇地看着他,見他上了副駕駛的位置,趴着椅座說:“你是江一白的前輩?你教什麽的?”

司韶容愣了一下,側頭看了眼江一白。

江一白關好車門,拉了小孩兒一把讓他坐好了,嘴裏啧了一聲:“什麽江一白,我大名是你叫的嗎?”

陳熠揚了揚下颚,不服氣:“怎麽不能叫了?我就叫!江一白!江一白!”

江一白抱着手臂看他:“繼續,別停。讓人都看看你有多愛我。”

陳熠:“……”

司韶容有些吃驚地看了眼江一白——江一白給他的第一印象是個特別好說話的人,笑起來很開朗陽光,長得又很鄰家小弟弟,感覺特別親民。

之前電話裏聽他說送學生,也下意識覺得還挺适合他,不知道是教什麽的?就算說是幼師,他也覺得非常适合。

但現在聽江一白說話的方式,他就有點愣了,感覺好像不是他想象中的那麽回事。

江一白跟小孩兒說話的時候,平白染上了一些威嚴——但硬要說是老師的威嚴又不對,感覺哪兒怪怪的。總之不再是那麽好說話的樣子,沒看把人小孩兒怼得說不出話了嗎?

陳熠不再說話了,趴着車窗看着外頭全當自己不存在。

司韶容這方面神經倒是很大條,也沒覺得尴尬什麽的,打開筆電忙起自己的來了。

司韶容打字速度很快,車裏一時就聽他指尖落在鍵盤上啪啪啪地聲音,江一白微微撐起身子偷看,就見司韶容十指翻飛,骨節凸出顯得十分硬朗,手指還很長,手背上青筋繃起,很有力量感。

江一白頓時就想歪了——據說手指長的人那個也大?

因為司韶容原來住的地方距離陳熠的家不遠,不過十分鐘車就停了下來。

司韶容已經完全沉浸在了劇情設定裏,頭也沒擡。

陳熠提着書包跳下車,江一白趴着降下的車窗邊看他:“回去吧,我看着你進門,快點。”

陳熠磨磨蹭蹭地說:“說好了啊,你不會跟我媽提這事。”

江一白當時說他再說一句廢話就事無巨細告訴他媽,他後來可安靜多了——打聽江一白八卦不算。

江一白笑吟吟地伸手捏了男生臉頰一下,陳熠個頭矮,感覺發育比其他小男生慢一些,人也瘦不拉幾的,臉上倒是有點肉,捏起來軟軟嫩嫩的。

陳熠皺着眉梗着脖子,硬是扛住了沒頂嘴。

江一白滿意地點了下頭,在男生欣喜的目光裏道:“我不會事無巨細地說,我委婉地說一點。”

陳熠:“……”

十五歲的陳熠,第N次感受到了成人世界的套路和肮髒!

車上了高架,沒有紅綠燈的路面上所有車都肆無忌憚地跑着,夜色下車燈連成了一片人間銀河。

隔壁是公交快車道,偶爾路過的車站上稀稀拉拉地站着幾個人,若是平日江一白還會細細觀察一番,從這些生活細節裏找點靈感,但此刻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前座人身上。

他慢吞吞地挪到之前陳熠坐得位置上,然後雙手趴着副駕駛的座椅,小心翼翼探頭去看。

司韶容還在飛快地碼字,連旁邊司機都好奇起來,快速地瞄了一眼。

“這手速,厲害了。”司機小哥笑着說,“這是趕什麽呢?”

司韶容完全聽不見周圍人說話似的,沒搭話。

司機小哥倒也無所謂,又自顧自道:“要說現在辦公也方便啊,一臺筆電就搞定了,文件也能共享,注冊個雲盤去哪兒都能用。”

“是。”江一白接了他的話,說,“現在不都推行無紙化辦公了嘛,挺好的,環保。”

“不過凡事都有利有弊。”司機年紀也不算很大,目測三十出頭的樣子,穿着格子襯衫,頭發理了個板寸,語氣很熟稔地道,“科技發展太快了,你看我們以前還有磁帶、錄像帶、軟盤什麽的,那也能存東西啊,像我爸以前還給我存了好幾盤錄像帶,現在不都沒法用了。運載的東西變了啊,錄像機都沒了。你說現在存的這些文件……像電腦裏的照片什麽的,以後要是又換了什麽高科技這些東西又沒法用了,那怎麽辦?”

“是,我現在還存着好多磁帶呢,現在的小孩兒都不知道磁帶是什麽東西了吧?”江一白笑呵呵地道。

“還有這個虛拟的東西,到底是虛拟的,”小哥道,“你說咱們現在考古,挖出個古籍竹簡的,還能研究一下古人的生活方式,咱們以後能留下什麽呀?哪天外星人來了,所有高科技沒法用了,存儲的人類文明都銷毀了……就別說什麽外星人了,光是咱們自己打起來,也就一顆核彈的事,嘿,誰還知道咱們存在過呀?”

江一白聽得直樂,這小哥想得可真多!

“愛因斯坦說過,”司韶容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回過神來了,合上筆電道,“‘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戰會使用什麽,但我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戰會使用棍子和石頭’。”

司機小哥點頭:“對,對,就是這個道理。”

……

江一白住得地方不算市中心,但也離市中心不太遠。

二環外的新城也是這幾年才開發出來的,江一白住得老城區跟新城區的路相比窄小了不少,四周的房屋透着時間的沉澱感,甚至有的小路深處還有紅磚黑瓦的老房。

“以前這對面是糧食倉庫,”江一白帶着司韶容往小路裏走,這裏一下遠離了燈紅酒綠的熱鬧,感覺連風都靜了下來,“隔壁以前是糧食局,後來搬遷了,再後來被合并了,那時候下屬單位下崗了很多人。”

江一白一邊說着,一邊指給司韶容看:“我以前在那邊上學,現在那學校還在呢。我上學走路就幾分鐘,結果還遲到了,被班主任點名批評,然後在門口罰站了一節課。”

司韶容笑了一下:“我上學的地方也離家很近,以前放了學就賴在校門口的報攤上看書看報,攢了零花錢就買點小話本看。”

“什麽時候,小學嗎?”江一白對司韶容的所有事都很感興趣,“你從小就愛看書嗎?”

“家裏給訂了很多兒童畫報,我爺爺也收藏很多書,金庸的,古龍的,”司韶容說,“我爸媽沒什麽時間照顧我,我就一個人看書。我爺爺那些書都很老了,還有好幾個版本的紅樓夢,文言文小時候也看不懂,那時候才幾毛錢一本。”

“我家也有這種老書,都是我外公的。”江一白帶着司韶容進了一扇黑色的鐵門裏,鐵門旁邊挂着門牌號,風吹日曬的門牌早已老朽了。

高大的鐵門下方開着一扇小門,進門左手邊就是一處幾坪大的小屋,木門開着,露出裏面的綠色紗門,門旁是老式的木框窗戶,豎着幾根後來焊上去的鐵欄,權當做現代的防盜窗用——但看起來比防盜窗結實多了。

“小江回來啦,有你的快遞。”紗門裏有老人家的聲音傳來,随即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紗門被拉開,從裏面跳出一只橘色的胖貓,後面跟着一個白發蒼蒼的大爺。

大爺看上去瘦得很,脖頸凹陷着,能看到骨頭和青筋,仿佛是只裹了一層皮上去。

“王爺爺,”江一白立刻過去拿過快遞,“謝謝啦。”

大爺咳嗽了幾聲,司韶容還能聞到房間裏傳來的葉子煙的味道,并不嗆人,反而有一種厚實的沉澱的令人安心的氣味。

“這麽晚了還有學生來?”王爺爺眯着眼看司韶容。

“不是學生,他以後就是我的合租人了,”江一白說,“他叫司韶容。”

“你好。”司韶容說。

王爺爺不知聽沒聽到,搖了搖頭,嘴裏不知咕哝什麽,腳下趕着貓進了屋子,又把門關上了。

“他是這裏看門的,其實也不算看門的……”江一白似乎不知怎麽解釋,帶着司韶容往裏走,過了那小屋,裏面就是不大的院子,院子裏停滿了車,後面矗立着兩棟樓,“就兩個單元樓,一棟樓有六層,雖然是老房子了但很結實,沒什麽安全問題。”

司韶容左右看看,借着院裏上空橫拉豎吊的燈泡,大概看清了這處簡單的院落。

江一白有點忐忑:“你來得突然,我本來以為你會來考察一下……這裏周圍坐車地鐵什麽都方便,樓下雜貨商店也都有,家裏東西也是齊備的,就是環境可能比較老舊了,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喜歡。”司韶容像是發現了什麽寶藏,眼裏映出淡淡的微光,他終于咧嘴笑了一下,神情完全放松了下來,說,“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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