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雛鳥情節

周末的好時光永遠過得格外快，趁着登機前的空隙，邵怡冰打開電腦，争分奪秒地處理起積壓了好幾天的工作。

然後她詫異地發現，郵箱裏竟然躺着兩封一模一樣的郵件，一封來自好友徐岩，一封則來自助理Luna，附件還是同一段錄音。而那段錄音中除了他們兩人的對話，還有另一個人的聲音夾雜其中，于她而言竟也并不陌生。

相比于Luna在郵件裏的只字未寫，徐岩則毫無顧忌地在郵件标題裏打上了三個大大的問號，她甚至可以想象出好友在打出這三個問號時在網線另一端的表情。

于是，邵怡冰在八百英尺的雲層上空，聽完了那一段稍顯冗長的對話。或許是怕她錯過重點，徐岩和Luna都不約而同地cut掉了其中可有可無的部分，卻心有靈犀地讓談話的內容無不牢牢圍繞着一個名字展開。

“渺渺”，聽薛渺的前女友們如何回憶他、評價他，聽旁觀者們如何默契地站在他的一邊，指控自己抛棄了他。

抛棄，邵怡冰難得回憶了一下從情窦初開的少女時代到如今的千帆看盡，她交往過暧昧過逢場作戲過的很多人裏，好像從來都沒有薛渺的名字。

平心而論，對方不過是她曾經的模特、拍攝對象和工作夥伴，一個連可以指責她的基本立場都沒有的人，如今居然也能把子虛烏有的罪名強加在她的身上，并且說得如此铮铮有詞，讓不明真相的外人深信不疑。

渺渺，士別三日，你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也許是早班飛機的緣故，同行的旅客們無不紛紛昏然入睡，邵怡冰起初也只想把這段稍顯可笑的錄音當作打發時間的無聊消遣，可越聽越覺得清醒，一直等到飛機降落後，她依然留在座位上，無知無覺地專注于耳機裏傳來的瑣碎閑談，最後還要勞煩空姐走過去提醒她，“邵小姐，飛機已經抵達香港了，您還有什麽問題嗎？”

她摘下耳機，向空姐投去歉意的眼神，禮貌地搖了搖頭。

取完行李後時間已經不早，邵怡冰有約在身，坐上計程車直接向目的地開去，在路上還順手接了一通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八卦電話，“回來啦，”徐醫生語氣戲谑，“收到我發給你的郵件了嗎？”

“徐岩，”沒等徐岩多說，她就徑自打斷了對方，“你有認識比較好的心理醫生嗎？”

“啊？”徐岩被這句沒頭沒腦的請求着實愣了一下，平白無故地找心理醫生做什麽，介紹給她，還是薛渺？他的腦中本能地蹦出這兩個名字，可無論是誰，對徐岩而言，好友的請求都無異于太陽打西邊出來。

呀，莫不是聽完那段錄音後我們的邵小姐終于良心發現，要為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贖罪了？善哉善哉，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她若是可以解開薛渺的心結，可是挽救了不止一個無辜少女的青春啊。

沒等徐岩的佛號念完，就只聽好友在電話那頭冷冷對他說道，“如果你有合适的人選，盡快介紹給我吧，我沒有別的要求，只要對心理學的專業理論比較精通就可以。”

“那你還不如去大學裏找，”徐岩閑閑答道，随後想到什麽似地突然接道，“對了，我記得你自己就有心理學的雙學位啊，也算是半個內行了，你還找別人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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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人不能自醫，即使她将心理學的專業書籍再翻看幾遍、倒背如流，也無法将每一件事的起因由來都解釋清楚，“因為我真的想不明白，”徐岩破天荒地聽到好友在耳邊發出嘆息，“我對薛渺而言，不過是他出道前合作過的第一個攝影師而已，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麽別的特殊之處，但現在，即使用雛鳥情結好像也無法解釋，他對我的那些看法到底從何而來。”

起初聽到錄音時失望無語的情緒從心裏散去後，邵怡冰驀然驚覺，其實自己也未必就不想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挂斷電話後，她悄然望向車窗外的車水馬龍，和深圳一樣，她現在生活的這座城市永遠喧嚣忙碌，這些年來，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重複庸常裏，她是不是真的錯過了什麽？

時隔一月，葉穿林再度在自家公司見到了親自選中的缪斯男神，和上次見面後留給他的印象稍有不同，年輕人的臉上不再洋溢着無措和忐忑，整個人全身上下都變得沉靜安然許多，這種在氣質和心緒上的微妙改變，讓葉穿林乍一瞧也不知是好是壞。

把所有想法暫時撇在一邊，葉穿林迎上去展露出招牌式的親切關懷，“真不好意思，大老遠的讓你特意又飛來香港一趟。”

“沒事沒事，”葉總監的極度熱情讓薛渺再度感到受寵若驚，“我的新戲已經殺青了，本來也沒別的工作。”

葉穿林領着薛渺走到攝影燈下，遞給對方一個資料冊，“我們的代言合作年前就能上會決議，剩下的細節我會讓法務和你的團隊溝通，應該沒什麽問題。這次專程請你來，是在攝影師的人選上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我的意見？”看到年輕人措手不及的模樣，葉總監露出了老父親般的笑容，“嗯，讓模特和攝影師雙向選擇一向是我的做事風格，這次既然是我指定你來擔當我新設計的代言人，就輕易不會更換模特，所以由模特本人來挑選攝影師，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嘛。”

雖然他們請不來薛渺心裏最中意的那個人選，但好在這份候選名單由祁主編精心為他們挑選，想來成片的效果不會差得太多。

陳茵提着一盒飲料進來的時候，發現攝影棚內正忙得熱火朝天。出乎她意料的是，此刻站在場地中心正和攝影師溝通試拍細節的人，竟然不是他們一貫以來都吹毛求疵的葉總監。

女設計師盈盈走到老搭檔的身側，看到對方臉上洋溢的似曾相識的欣賞和得意，不禁問道，“看什麽看得這麽入神？”

“我在想，我之前有一句話，真的說得一點沒錯。”葉穿林摸着下巴琢磨道。

哪一句？薛渺帥，薛渺棒，薛渺好得呱呱叫？這一個月來她也沒聽他說過什麽有價值的話，天天光顧着在她耳邊念叨薛渺的名字了。

仿佛聽到了搭檔的腹诽，葉穿林沒有繼續賣關子，“我今天才發現，薛渺和一般的模特不一樣，他真的很用心對待每一次的拍攝。”

拍攝前，年輕人會親自和攝影師溝通每一處的布光、站位、pose等種種細節，配合對方盡情展現理想的風格，而不是如提線木偶般匆忙趕一個過場，葉穿林猜這一切應該是薛渺從模特時期就保留下來的習慣。

“不得不說，邵怡冰看人真的很準。”葉穿林由衷地認同了別人的眼光，無論當初吸引越凝的是少年出色的外形還是氣質，她都可以稱得上是慧眼識珠，挑到了一塊璞玉，“所以或許唐念琛，也沒有外界傳言的那麽一無是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陳茵聳肩攤手，不欲對城中出了名的花心浪子做出任何評價，“知人知面不知心，工作能力和私德永遠都是兩回事，在提案正式通過前，我勸你還是要謹慎一些。”

此時薛渺已經試拍完一組鏡頭，看到陳茵來了便下意識地走過來和她打招呼，“剛剛葉總監還在和我誇你呢，和攝影師溝通的很好，誇你很敬業。”

在年輕人面前，陳茵沒有吝啬自己的稱贊，聽得對方雙頰緋紅，先一步羞澀起來，“其實，是以前有人教我，對于攝影師來說，拍好一張照片的關鍵不在其他，而在于模特本身，所以作為模特，為了配合攝影師降低廢片率，以最高的效率拍出最好的效果，就要和對方進行有效的溝通，那樣對雙方而言才會是win-win situation。”

隔着華服，薛渺說得動情，手指不自覺地輕撫着手臂右側。當年她教過他的這些事，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他其實一直都深深記在心底，并始終努力按對方期望的樣子去做。

即使多年之後，換來的卻還是她對自己的失望。

薛渺說得平靜，卻讓葉穿林若有所思地和陳茵對視一眼，從彼此眼底讀出了相同的意味。

在感情上他們都是過來人，自然懂得在七分冷酷中夾雜三分真心的厲害。無論越凝當年如何深深傷害了薛渺，可走到今天，時光已經撫平了大半的傷口，留在少年記憶裏的，依舊是痛苦背後對方曾給予的溫情種種。

哎，真是作孽啊！眼見薛渺低垂的眼睫遮住了那一片燦爛的星河，陳茵心中一軟，忙把手中的飲料遞了過去哄他，“聽說你喜歡喝奶茶，雖然糖分和熱量在時尚圈是原罪，但這杯我只讓他們加了三分甜度的糖，葉總監應該不會介意你喝。”

喂喂喂，他哪有那麽苛刻！葉穿林不服氣地小聲咕哝道，“薛渺你別聽Emily她亂講，我自己就常喝含糖飲料的，聞糖色變的人明明是邵怡冰還差不多......”

負責接待的助理提過，邵小姐上次來時，因為準備的不是無糖的黑咖啡，面上雖然不顯任何的不悅，可直到離開都沒有再碰一口。

哪壺不開提哪壺，葉總監的牢騷還沒發完就被搭檔狠狠瞪了一眼，他自覺失言，正想着怎麽把場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圓回來時，薛渺卻順着他的話接了下去，“越凝，她以前也不是這樣的。”

六年前他才剛上高三，小孩子口味，又很叛逆，專挑家長眼裏的垃圾食品點個不停，奶茶要全糖，頓頓最好都是漢堡泡面蛋餅，仗着年輕怎麽都不會胖的肆意亂吃。而他的攝影師雖然在工作上對他百般挑剔，卻偏偏在飲食上從不要求他自律節食，常常他吃得大快朵頤的時候，越凝還會在一旁看着他笑。

“有時候拍攝結束晚了，我會點夜宵，點太多又吃不完，她不僅不嫌棄，還會陪着我一起吃。她常說，能吃是福。”年輕人晃了一下手中的奶茶，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不過沒想到我現在當了演員，反而比模特時期對身材的要求更高，真是累感不愛。”

此言一出，不光是葉穿林，連陳茵都面露訝異，不得不重新審視起自己原先的看法。邵小姐還有這麽溫柔的時候麽，所以這些年裏到底發生了什麽，讓繞指柔化作百寸鋼？“不過你長得這麽帥，不當演員确實可惜了。”

葉穿林自诩實事求是地說道，即使在時尚圈，也多的是顏值出衆的模特改行去混娛樂圈，好搭檔的那位絕世渣男前任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對于葉總監的看法，薛渺則不以為然地回答道，“其實很久之前我現在的老板就想簽我，找了我好幾次，可我直到兩年前才答應他。”

“為什麽，你不想當演員？”陳茵好奇心起，“是因為對拍戲沒什麽興趣嗎？”

薛渺的經歷讓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前男友徐燃，同樣都是模特出道轉行演員，徐燃是天生為戲而生，早期在電視臺跑龍套也演得很開心，她以為所有差不多年紀外形出色的男生，心裏多少都會懷揣着當明星的夢想。

“那時候我以為，我可以等到她回來。”

鄭皓第一次找到薛渺的時候，是少年參加完模特大賽的第二年。那時他還很年輕，拿過獎，風格鮮明，人又敬業，所以在業內的口碑不錯，片約不斷。

事業發展得不錯，讓他很容易就覺得自己可以在模特這條路上一直走下去，直到等到那個人的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