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有花堪折

邵怡冰沒有想到，自己長這麽大僅有的幾次替人跑腿帶飯，都是為了同一個人也就算了，買的居然還都是高卡路裏的垃圾食品。

在把薛渺指定的漢堡和奶茶買回來的一路上，她都在心裏暗暗吐槽，身為演員在飲食上毫無節制，難怪重逢時第一眼起她就覺得對方比少年時代胖了許多。

門鈴響起的時候薛渺急匆匆跑過去開門，在看到是女子本人後徹底放下了懸着的心，松了口氣，開心地拿起漢堡，大快朵頤起來，那架勢仿佛餓了一個世紀，邵怡冰半靠在陽臺的欄杆上，看得又好氣又好笑，“你下午在半島還沒吃夠麽？葉總監一擲千金包場下午茶請你，要是看到你現在這副饑不擇食的樣子，一定會很傷心。”

“那你呢，”薛渺的目光來回掃過邵怡冰的全身裝束，“你穿成這樣戴着口罩去買漢堡，是怕被人偷拍尾随，發現和我在一起麽？”

他要是不提這麽一下，她倒差點忘了此行的目的之一，邵怡冰走到客廳，剛想拿起自己的手袋時，卻聽到背後傳來男子的低語，“他們都說，你打算和唐念琛結婚，”

薛渺不由自主地捏緊漢堡的包裝紙，“是真的麽，你想要嫁的人，就是唐念琛？”

邵怡冰聞言有些意外，随後又表現得坦然，葉穿林總監如果能把聊八卦的閑情逸致放到追女仔的正途上，也不用眼睜睜地看着好搭檔嫁給別人。她彎起了嘴角，“怎麽，連你也覺得我和他結婚不好嗎？”

“當然不好，他最近還在網上撩騷我以前的女朋友......”薛渺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随即就察覺到了自己的口不擇言，“總之，不看以前的那些事，他到現在都還沒有收心，怎麽能算是一個合格的結婚對象？”

“哦，以前的女朋友啊，你以前有過這麽多女朋友，他看上了哪一個？”邵怡冰突然來了八卦的興致，忍不住把眼前人當成自家的小助理打趣，“看不出來，你們之間居然也會有交集，這個世界真小。”

等把對方調侃到耳根通紅後，邵怡冰才收起自己方才漫不經心的态度，不繞圈子地正面回答了薛渺的問題，“我為什麽想和Terrence結婚？理由很簡單啊，舉個例子，你知不知道今天下午葉穿林請客的那家餐廳和餐廳所在的酒店集團，當年差點被唐念琛的父親收購，除了商業上的考量外，城中有那麽多高端酒店，你知道為什麽唐家偏偏看中了半島？”

薛渺愣愣地搖了搖頭，他和她相識那麽多年，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對方商業精英的模樣。

“因為當時的唐太太很喜歡帶女兒去半島吃飯，點的最多的就是你們今天喝的那碗杏仁茶，”邵怡冰輕輕笑了起來，“所以無論Terrence過去、現在、未來會是個怎麽樣的人，都不會改變我想和他結婚的初衷，他以後會收心也好，不收心也無所謂，總之我會繼續努力，直到順利嫁進唐家為止。”

不久之前，就在樓下的廣場上，徐岩勸她及時收手，不要畫地為牢越陷越深。畢竟她全力想救治的人，如今依舊纏綿病榻無法進食，大半髒器都在衰竭失能，每天都靠着注射營養針續命，不知道還能再撐幾年。人死如燈滅，恩怨盡入土，她沒有必要為了別人所剩無幾的時日，搭進去自己餘生的所有幸福。

好友的苦心她當然明白，只是，只要嘉恒一天沒有離開她，她就無法放棄對方。她只有這一個執念，畫地為牢也好，引火***也罷，既然在五年前就已做出了選擇，落子無悔，不到山窮水盡，這條路她都必須繼續走下去。

邵怡冰的目光悄然落在玄關處鞋架上的一雙藍黑相間的運動鞋上，還記得有段時間她頻頻出外景，要去遠郊的山上拍攝，跋涉奔波，穿壞了好幾雙鞋，某天深夜，送走薛渺後，她回家收拾桌上垃圾食品的遺跡時，突然發現自己的鞋架上多了這麽一雙鞋。

陳年舊物，以前不覺得有什麽，現在也依然如此，回頭再看，不過徒添一絲的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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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的靜默後，邵怡冰彎腰把小說放回手袋，同時從包裏取出一個信封遞給了薛渺。薛渺不明所以地接過，打開信封從裏面倒出了一張照片，映入眼簾的赫然是一對男女親密相擁的畫面。

“你，和唐念琛，你們......”

他有些說不下去，邵怡冰卻朗聲替他解答了心裏的疑惑，“孟夏平安夜來香港找過我，這張照片是她拍的，當時還被Terrence當成了偷拍的狗仔。”

“孟夏，”聽到自己前女友的名字從越凝口中說出，薛渺疑心自己在做夢，“她來找你幹嘛？”

具體的情況難道不應該問你自己麽大哥，邵怡冰略過自己也不清楚的某些前情，只将自己了解的部分交待清楚，“我本來以為，她會把這張照片給你看，這樣你今天下午在聽到葉穿林他們八卦我和唐念琛的時候，也不會感到這麽驚訝。”

同樣是疑似在調查她和薛渺陳年舊事的人，葉穿林的心思一眼就能被看透，可薛渺的這位前女友，卻每一步都走得出乎邵怡冰的預料。

如果孟夏一開始就是來香港找自己興師問罪，替前男友讨一個公道，那次在射箭場上她就可以找個機會和自己言明一切。可她若是想把那張拍到自己和唐念琛親密互動的照片給前男友看，最後也不必又原封不動地送回到自己的手裏。

無論是一開始的所謂偷拍，還是後來的特意登門，對方行事前後矛盾，看上去處處多此一舉，但到最後，卻還是成功驅使自己主動聯絡了薛渺。

不過，雖然那個女孩行事不循常理，看似毫無章法，但邵怡冰依然可以從中确認出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想，她之所以沒有把這張照片直接交給你，大概還是怕你難過。”

說到此處，她發自內心地嘆了口氣。如果說在今天早上聽到那段談話錄音的時候，她還對薛渺的心結感到莫名其妙，而此刻，雖然依舊無法做出任何的回應，但再裝作一無所知未免就顯得太過分了。

邵怡冰自問和孟夏一樣，都希望眼前之人能徹底放下少年時期的某些執念。既然她們的出發點是一樣的，孟夏不忍心做的事，不如今天就由自己來替她完成。

也許是前女友暗中調查自己過去的這個事實聽上去太過驚悚，薛渺拿着照片一時愣住，等到回過神來後恨不得立刻打電話去向對方問個清楚明白。邵怡冰見狀也沒有多說，只是拿起手袋準備離開。

拉開大門的時候她發現不知不覺間，外面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樓道內漆黑一片，她本能地想拿出手機照明，停頓了片刻，還是試圖去按牆壁上的開關，然後無語地發現，被薛渺修好了才一個月不到的樓道燈，居然又壞了。

她自認倒黴地正想重新舉起手機，身後卻悄然照來一束柔和的黃光。

“我送你下樓吧，”薛渺指了指肩上的電工箱，“順便再去樓下檢修一下電路。說完他正想走到前面帶路，卻被女子無聲地握住了手臂，“不用了，渺渺。”

邵怡冰回頭看着自己曾經住過一年的地方，緩緩搖頭，“如果是為了我，就不必再修了，我以後應該都不會再來這裏。”

她認識薛渺的時候，少年不僅英語不好，其他科目也在班裏的陪跑末流，所以當她發現薛渺居然無師自通地把樓道燈的電路成功檢修好的時候，第一次破天荒地在拍攝之外，狠狠誇獎了對方。

以後，都不會再來了麽，聽到女子的低語，薛渺心中不由一沉，停頓片刻後卻繼續向前走去，“不是因為你，這棟樓裏還住了很多老人，腿腳不方便的，晚上萬一摔了磕一下就不好了。”

邵怡冰沒有再質疑薛渺的說辭，默默放開了他的手臂，下一秒左手卻被對方反手握住，“下面很黑，跟着我走，小心點。”

窗外夜色沉沉，今夜很特殊，連月亮都被雲層完全遮住，邵怡冰本能地跟着薛渺緩慢下樓。她的左手雖然被對方牢牢握住，卻不敢完全将身體的重心也傾斜到他的身上，于是只能右手靠在牆上作為支撐，摸索着一步步向下走去。

而走在前面引路的人，他的左手舉着手電筒照明，右手則握着女子的柔荑，至今還被粉絲們操着文盲的人設，從小到大語文都不怎麽樣的薛渺，此時此刻卻在腦海中找到了一個合适的成語來形容眼下的情境。

“相依為命。”

如果腳下的臺階永遠都走不完就好了，薛渺的心裏無端生出了某個荒誕的幻覺，誰能想到呢，本以為今生今世再也實現不了的願望，此刻竟然就這麽被自己握在了掌心。

可惜再長的樓梯，也終有走到盡頭的時候。時節更替，單元樓下的那棵大榕樹，和一個月前相比，好像枝葉稀疏了很多。邵怡冰望着近在咫尺的那道背影，和記憶中一樣，如修竹挺立疏狂，此時卻只讓她聯想到了一首最悲戚的歌。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無論是她還是薛渺，他們都不複少年時的模樣。

她試圖将手抽出，可卻毫不意外地被對方緊握，索性放棄了無謂的掙紮，開口道明此行的最後一項來意，“孟夏和我說了一些你這些年來的事，渺渺，不管你之前對我有什麽誤會，我都願意向你道歉，一切都是我的錯，希望你可以不要再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你自己。”

她此時的溫柔口氣，仿佛在哄着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在初聽愕然之後薛渺沒有為此動容，反而覺得敷衍可笑，“你的錯？”他輕嗤一聲，“不要哄我了，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心裏是怎麽想的，越凝。”

他驀然回頭，眼神落在邵怡冰的心底，不由為之一凜，“當年的薛渺，在你眼裏不過是一個不愛讀書、整日裏游手好閑的壞學生，花心，浪子，你對我就像你現在對別的男人一樣，不過是逢場作戲，随便玩玩，反正你情我願的事，一拍兩散後誰都不用放在心上，不，連随便玩玩都算不上，我們之間不過.....”

“渺渺！”女子出聲打斷了他的自怨自艾，長長嘆了口氣，“我承認，我當年确實是這樣想的，我不知道你......”

邵怡冰遲疑了，她要怎麽說，她當年是因為對他的心意一無所知，所以才會不打一聲招呼就走。太可笑了，連她自己都覺得這樣的說辭毫無誠意。

“那你知道當年我是怎麽想的嗎？”情緒激蕩時他本想舉起她的手控訴，冷靜後還是選擇輕輕放下，“你不說一聲就再也聯絡不上，我去你家門口等你，最後還是你的房東告訴我，你有男朋友，是個醫生，當初還是他幫你租的房子。”

那一瞬間，邵怡冰仿佛又看到了曾經的那個少年，她想象着他曾經無助的等待，心頭湧上黯然，不再為自己做過多的辯解，“雖然知道的有些晚了，但如果可以，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我願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補償.....”

她想補償給他什麽，一個代言，一部戲約，還是把那套房子賣掉的差價？“不需要，我的人生，我自己會負責，“薛渺厲聲答道，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女子遞來的橄榄枝，“我以前做的事，犯的錯，我都會自己一個人負責，和你無關。”

曾經年少輕狂自暴自棄時做錯的事，他正在為此一一付出代價，他的人生不需要安慰，更不需要別人來替他贖罪。

“好，既然如此，”下一秒，趁着對方心神松懈的時候邵怡冰斷然抽回了自己的手，後退一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将一切都恢複如初，“那就請你從現在開始，把過去種種都放下，好好過自己的人生。”

放下？薛渺的眼神破碎，如流星消隕後的點點遺跡，說了這麽多，等了這麽久，漫長無垠的時光盡頭，依然是那個人毫不猶豫的離去麽？

在他的眼中，對方的語氣是和重逢後的每一次再見時一樣的堅決，任憑自己如何剖明心跡，她都不肯留給他任何商量的餘地。

“都五年了，你不再是模特薛渺，我也不再是攝影師越凝，我們都不是彼此記憶裏認識的那個人了，又何必再執着于過去？當年的事，都是我的錯，你不要再拿我的錯來懲罰你自己，同樣也不要去懲罰別人了，特別是那些對你付出過真心的女孩子。”

邵怡冰背對着薛渺緩步走到了那棵大榕樹下，然後彎腰從地上拾起一片幹枯的落葉，“孟夏、章瓊，或者是別人，你以後還會遇到很多真心愛你的人，記得一定要好好珍惜，善待她們。”

她轉過身，将那片落葉輕輕交托到薛渺的手心，以不可推拒的姿态強迫他收下，“也請你一定要善待你自己，渺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