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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壽從遵義門上探出去,鈴聲飄忽在天街那一頭,霧大看不真切,只有抱着胳膊在廊檐下等。
這麽實心眼的丫頭真少見,宮裏奴才早應該練成老油條了,偏她還是剛入世的樣子。這七八年算白呆了,其實要能踏實留在尚儀局別露頭,混夠了日子出宮去也就完了,誰讓她命不好,被那個居心叵測的長胖子給揪出來了。長滿壽琢磨什麽他知道,不就是想借把東風好往上蹿嘛!就跟撞大運似的,弄好了萬歲爺瞧得上,化解了皇太後和皇上之間的矛盾,兩頭都能撿便宜。要是弄得不好,那丫頭送命,他又不會少塊肉。再天馬行空點兒,萬一牆內開花牆外香呢?皇上不喜歡,太上皇看了得趣也不一定。還有那位早年出家的東籬太子……當初爺們兒争媳婦,太子爺不也好皇太後那口嘛!實在不成,送到普寧寺讨好東籬太子,也不是不能夠。
反正算她倒黴,像誰不好非長得像太後。萬歲爺不待見皇太後,往後且有茬兒要找的。如果運氣好,這回罰完提鈴就給打發回原處去,興許能撿回條命。萬一皇上左右瞧她不順眼,那她就洗幹淨脖子擎等着挨剮吧!
鈴聲拐了個彎折回來,漸行漸近。榮壽忙讓到門裏去,見她進了內右門,燈籠底下一張白慘慘的臉,眼神也怔怔的。他開始憋着勁的挑刺,從頭到腳一通打量——發梢紮根紅絨繩,大辮子梳得一絲不茍。黑領綠袍宮裝,雲頭背心點綴金紐扣,衣着也沒有什麽地方可挑眼。再往下,沒學漢家子裹腳,穩穩的一雙天足。走路端方,筆直的身形,連搖鈴的動作都是漂亮的。這就難壞了榮大總管,他早知道這丫頭是管教化的,別的不說,儀表規矩上人家是行家。只要沒看見她偷懶往哪兒坐着歇腳,那就沒處可尋釁。
榮壽正琢磨,近距離聽她唱太平也不免心頭一跳。既這麽,何必繞遠道,就從這上頭來就行了。他橫空跳出來,“你!”
素以一門心思想着走完了這趟好回牆根兒上打盹,這時辰料着已經沒人走動了,誰知道抽冷子一個瘦長條從天而降,這三更半夜的,她腦子裏嗡的一聲,一個沒穩住,放嗓子尖叫起來。
榮壽忙上去捂她嘴,“你撒癔症呢?別叫了,是我!還不給我住口,仔細驚了聖駕!”
他說是他,素以想不起來他是誰,但是從遵義門出來的一定是禦前的人。她吓得直喘氣,半天顫着聲道,“谙達下回預先知會一下,我膽兒小,經不起吓。萬一直挺挺倒下去,還得給谙達添麻煩。”
“美得你!你敢倒,立馬擡你去喂狗!”他恫吓一番,擺着譜問她,“我說,你的嗓子就這樣?聽你這會兒幹幹淨淨的聲兒,怎麽一喊太平就跟畫眉髒了口似的,陰陽怪氣叫人渾身起栗呢?你可真能啊,連萬歲爺都被你害了。再這麽下去你等着,明兒叫你家裏人來收屍!”
素以挨了一頓訓,低着頭道,“谙達教訓得是,可我沒有存心害萬歲爺,谙達這話我領受不起。”
“嗯?”榮壽挑起眉,驚訝異常,“還說沒害萬歲爺?萬歲爺都叫你唱得……你別回嘴,回嘴我可碾死你!”
他吞一半含一半,素以雖然沒太明白,仍舊躬身下去,“那我往後進內右門就不出聲了,谙達的意思呢?別的倒沒什麽,就是提鈴沒人督辦,怕萬歲爺問起來我不好交差。”她觑他臉色,笑道,“我若是得了谙達首肯,就照着這法子辦,谙達您說呢?”
跟蹴鞠似的,胡撸幾下怎麽把球踢到他這兒來了?現在看來她也不笨,頭頂上有人扛着還怕什麽?榮壽乜斜她,“你倒挺會讨主意,這腰哈得好。我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素以暗裏嘀咕,她連萬歲爺都認不清,怎麽知道他是誰!瞧他拽得二五八萬的模樣,八成是皇帝跟前的紅太監呗!她蹲了蹲,“我眼神不大好,問問您,是不是乾清宮榮大總管?”
榮壽啧一聲,聽說她是個臉兒盲,可見盡是傳聞。瞧瞧,她來猜他身份,不是一猜一個準嘛!他沒胡子,卻撚着下巴笑,“算你有見識……”
榮大總管本想吹噓一番的,不想養心門上跑出來個小太監,垂着手呵着腰上來通傳,“萬歲爺聽見這兒鬼叫呢,打發奴才問問出了什麽事兒,叫這宮女子進殿裏問話。”
“得!”榮壽拍拍腿,讓開身子右手一比劃,“主子傳呢,姑姑請吧!”
素以心裏直撲騰,料着這回算完了,剛才那一嗓子喊出禍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吵醒了萬歲爺,這會兒要拿她開刀,剝皮抽筋。
榮壽前頭帶路,神氣活現的樣兒。她垮着兩肩跟進去,繞過影壁入抱廈,前面就是養心殿。看那朱紅的六椀菱花門裏透出亮來,她一個黑暗裏厮混了半夜的人沒覺得舒心,反而惶恐得不敢挪步。
榮壽腳下緩了緩回頭看她,“怎麽着?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砍不斷更受罪,走吧!”自己邁進門檻上前複命,“主子,素以到了。”
皇帝擡起頭來,一道冰冷的視線穿雲破霧刺在她額頭上。她不敢擡眼睛,低着頭疾行幾步,斂袍子伏在禦案前的墁磚上磕頭,“奴才素以,給萬歲爺請安。”
皇帝緘默,透過琉璃燈融融的光看她,她在霧裏走得久,頭發上有瑩瑩的水珠。緞子背心的肩頭染濕了,深深的一片水跡。
他擱下朱砂筆靠在椅背上,不知道怎麽懲處她才能解恨。想了想道,“你犯了宮禁知道麽?你既是尚儀局的,就該知道宮闱之中不得驚叫。說說,剛才是怎麽回事?”
素以手指扒着地磚縫兒,打着顫道,“回萬歲爺的話,奴才草木皆兵,因為猛看見大總管站在跟前吓了一跳。奴才逾矩,請萬歲爺責罰。”
皇帝哼了一聲,“你身上罪重了,單是罰只怕還不夠。”
榮壽偷着觑皇帝臉色,龍顏雖不至于大怒,但是看樣子也不大妙。罰都不夠,聽話頭子是要殺?他挺了挺腰杆兒,随時準備着喊人進來辦差了。
素以吓得夠嗆,心都快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所幸還有那點處變不驚的本事,便穩着聲氣道,“奴才不成器,觸怒了萬歲爺,奴才是死是活全憑萬歲爺的主意,絕不敢求一聲饒。只是奴才呆蠢是奴才自己的毛病,爹媽好好教來着,是我偷懶沒聽大人教誨。這會子闖了禍,給老家兒蒙羞,但求萬歲爺別追究奴才家裏人的罪過,奴才這兒就是死也甘願了。”
皇帝盤弄着拇指上的虎骨一哂,“沒看出來,還挺有骨氣。朕告訴你,這回不單要治你的罪,連着你爹媽,你們旗主,一個也跑不掉。還有當初查驗宮女的人也要一并徹查,入宮伺候主子是大事,怎麽能讓你這種有殘疾的進來?定是你們私底下串通,把這紫禁城當成了玩雜耍的地方了,是不是?”
皇帝實在太有威嚴,素以除了栗栗然沒別的感覺。可是說她殘疾,自己打量自己,好手好腳并沒有哪裏有缺損,怎麽夠得上殘疾呢?她知道皇帝嫌她缺心眼,她覺得自己就這麽一項拿不出手,這也不能算殘疾吧!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何況牽連甚廣,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要追究,這皇帝也忒小心眼了點。
有時候解釋一下不等于據理力争,這宮裏原本就沒有什麽可抗辯的,但是皇帝大筆一揮得毀了多少人啊!素以再怕也得搏上一回,因磕了頭道,“回主子話,內務府當初下的榜文奴才熟讀過了,關于在旗女子獲準免選的條例裏,并沒有奴才能按得上的。”
皇帝哦了聲,很不相信的語調,“朕記得入選宮女要觀其德智,你這樣的竟能通過麽?”
分明是夾帶着嘲諷,素以趴在地上漲得滿臉通紅。不認人罷了,怎麽就是心智不全呢!她有些委屈,奴才做得再久,尊嚴總還是有的。皇帝這麽打她臉,她簡直想哭。可是不能,宮裏要哭也得找個背人的地兒,更別說在萬歲爺跟前流眼淚,那真要連累全家了。
她把前額抵在冰冷的磚面上,“奴才愚鈍,甘願領罪。”
皇帝轉過眼來,“朕瞧着滿肚子怨言似的,上回長滿壽說她認不清人臉,有沒有這樣的事?”
榮壽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搖頭,他和長滿壽一向不對付,只要是長胖子的話,對着幹總沒錯。只不過面上要裝和睦,話裏卻透着弦外音,打個千兒道,“二總管不知查明了沒有,大約也是道聽途說吧,萬歲爺千萬別怪罪他。奴才先前試探這丫頭來着,她一下子就認出奴才了。要說她眼神不好,似乎有點牽強。”
皇帝臉色驟冷,眼裏霧霭漸深。半晌哼了聲,“倒是小看了你,朕問你,前兩天公爺府裏,你是真沒認出朕來?還是為了露臉故意耍的手段?”
素以惶然道,“奴才不認人的毛病全內務府都知道,萬歲爺不信可以打發人去問。奴才絕沒有要露臉的意思,請萬歲爺明鑒。”
她越說越壞事,榮壽往上看看,皇帝嘴唇抿得緊緊的,這是風雨欲來的前兆。也是啊,九五至尊沒叫她記住,偏記住了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太監,這也太不給萬歲爺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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