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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以也覺察了,慌忙頓首,“才剛認榮大總管并不是因為記得他,奴才知道給養心殿上夜的是大總管,大總管又是紅頂子,阖宮獨一份的體面。奴才沒別的訣竅,就是憑着這兩點猜的。要是大總管換了普通太監的衣裳,奴才照樣認不出來。所以……”她打個寒噤,“奴才不是有意裝作不認識萬歲爺的,上回乾清宮冒犯聖駕,奴才在萬歲爺跟前沒有擡頭的膽子,所以未能得見天顏,公爺府上算是頭回和萬歲爺照面……”

她說得有點亂,但意思皇帝大致上聽懂了,橫豎就是給她的遲鈍找借口,打算一個人死,不願意拖累家裏人,這麽說來倒也算有情有義。他複看她一眼,她垂着頭趴在地上,加了鑲滾的領口微敞着,火光照進頸窩裏,細細的脖子,一種奇異的脆弱的味道。皇帝眼裏閃過鄙薄,當初皇太後也是靠這些細枝末節來蠱惑皇父的吧!不可否認是很美,可是當他想起額涅病倒的時候,皇父正忙着和慕容錦書愛恨糾纏,他就感到無比的憎恨。

究竟有多愛,才能讓一個帝王罔顧後宮?額涅和皇父是表親,親上加親原本更應該多擡舉才是,然而沒有,額涅最脆弱的時候想見皇父不敢派人去請。好在彌留之際皇父趕來了,只是太匆匆,一霎兒辰光就陰陽兩隔了。彼時他十三歲,忍着劇痛送走了亡母,本想争取額涅入帝王陵寝,卻遭到皇父的斷然拒絕。因為他身側的位置要留給慕容錦書,連元後都也沒有一席之地,更別提一個死後冊封的皇貴妃了。

皇父打下大英江山,在他眼裏是五岳一樣的存在,可最後竟和前朝餘孽雙宿雙栖了。據說是因為愛,什麽叫愛?他牽了牽嘴角,齊全人物他見得多了,慕容錦書還算不上最美,那又是什麽令皇父傾倒?他倒要看看,究竟怎樣的特別之處能讓人喪魂。

“你擡起頭。”他從禦案後走出來,仔細端詳她的臉,這種長相後宮之中也不是無人能比肩,不過神韻委實出衆。規規矩矩的,沒有任何輕佻的短處。像只青花美人觚,沒有華美的紋飾,但是賞心悅目。

素以嗓子眼發緊,擡着頭垂着眼,說不出的累。一個大姑娘不好意思這麽被男人看着,平常還可以躲避,這會兒根本不可能。就那麽厚着臉皮讓他瞧,偏偏他還像集上挑騾馬牲口似的圍着打轉,她有點羞憤,這就是做奴才的苦處,主子跟前,他們就不算是個人。

榮壽屏息等皇帝發話,先頭有要殺的意思,眼下又不太明朗了。真要她命,犯不着這麽費周章。倒是萬歲爺叫她擡頭,讓他嗅出了點不一樣的味兒。通常皇帝特別留意宮女的臉,說明十有八九是瞧上了。瞧上了簡單,收拾收拾往龍床上一扔就完了。只不過便宜了長滿壽那老小子,還真叫他算了個正着。

其實那也沒什麽,宮女和秀女不一樣,秀女是三品以上官員家的閨女,作配宗室,為妃為後。宮女因為出身低,最多混個貴人,連晉妃都很難。現在不像老皇爺那時候,太皇太後能下口谕擡舉亡國帝姬晉嫔位。如今這位老佛爺可沒那份菩薩心腸,萬歲爺又是墨守陳規的人,所以長滿壽算了也是白算,不頂用。

三個人各懷心事,過了很久皇帝才發話,“你巧舌如簧,說得有幾分道理。可惜朕不喜歡太過能言善辯的人,你要是笨嘴拙舌,朕反而覺得你老實。”

他沒把話說全,榮壽來回看兩人神色,腦子裏風車似的轉。

素以到了這時候也平靜下來了,不就是一死嗎,她怕死,可事到臨頭沒辦法了。皇帝鐵了心的要來找你的茬,你能往天上躲?她暗裏長嘆,磕了個頭道,“奴才死罪,聽憑萬歲爺發落。”

皇帝緘默,回到案後坐定,一手去執端硯上的筆,邊上司文房的太監立刻上前來遞折子恭呈禦覽。養心殿裏沉寂下來,唯剩案頭西洋座鐘滴答的走針聲兒。

看來又要耗上一夜,長滿壽只得示意人把門掩起來半邊。殿裏地方大,寒夜涼如水,北方的農歷十月已經很冷了,到了夜半時分,濕氣直要浸進骨頭縫裏似的。宮裏還沒開始供暖,萬歲爺這麽坐一宿,難保不凍出傷風來。他悄悄退出去,站在卷棚下招人,壓着嗓子吩咐,“準備炭盆子送進去,主子爺不睡,今晚誰也不許合眼。圍房裏的銅茶炊照舊生火,防着主子半夜要進茶點。”

底下人奉命去辦了,路子遠遠過來,挨到他身邊往殿裏瞥一眼,“師傅,那宮女怎麽處置?”

榮壽搖搖頭,“說不好,沒叫起喀,就那麽一直跪着呗。”

“今兒是觸了萬歲爺的黴頭,誰讓她來回的嚎,擾了萬歲爺雅興,沒拖出去殺頭就算好的了。”路子咂嘴,“不過說來也奇,主子就讓她在跟前跪着?沒見過這樣的。”

“你問我我問誰?”榮壽兜天翻個白銀,“都怪這丫頭,本來都歇下了,偏叫她攪合成了這樣。萬歲爺做阿哥起就這脾氣,熬過了點整宿的不睡。今兒好,又是一個通宵。長滿壽呢?這老小子倒舒坦了,踏踏實實在值房裏上夜,把我們這幫人丢在油鍋裏炸。”

路子對插着袖子道,“我找他去,也鬧得他睡不安穩。”

榮壽看他拱肩縮脖的樣兒不稱意,在他胳膊上拍了下,“還當在村裏那會兒呢?快給我放下,叫別人看見,丢你老子娘的臉……”忽而眼裏笑意湧出來,掂量着路子的提議很不錯,推了那小瘦身板兒一把,“去吧!”

路子嗳的一聲,樂颠颠的撒丫子跑出去了。

榮壽扒着門框子朝裏面看,殿上一跪一坐相安無事。他呼了口氣,倚着紅漆抱柱不敢走遠。當差就這點苦,脖子上永遠拴着一根繩,看不見,但比鐵鏈子還管用。為什麽保定太監露臉的多?就是因為保定人受得起苦,耐得住摔打。市井裏有順口溜,京油子衛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長滿壽是天津出來的,愛耍嘴皮子功夫,永遠不得升發就是打這上頭來。

時間過得很快,鐘上大鐵砣當當敲了十一下,皇帝一輪折子批下來才想起底下跪的人。掃眼一看,她不是先前那樣趴着了,換了個标準挨罰的姿勢,挺着腰杆子跪得筆直。臉上沒有苦大仇深的神情,垂着眼,心平氣和的。大約覺得撿了條命已經是萬幸,沒有什麽可抱怨的了。

她可以很久不眨眼,眼皮子耷拉着,像睡着了似的。皇帝心裏起疑,咳嗽一聲,她才略微有了點反應。

素以現在的心情沒人能體會,膝蓋下沒墊子,在磚面上跪得久了疼得鑽心。也就憑借着尚儀局裏練出來的本事,主子不發話打死不能動,才咬着牙硬扛到現在。其實她覺得自己應該偷樂,跪着就跪着吧,在屋裏挨罰總比露天搖鈴好。外面夜越來越深了,三更可是邪氣最盛的時候,她寧願在養心殿裏跪死,也不願意在外面被鬼吓死。

皇帝忙了半天要活動筋骨,于是下了禦座繞室踱方步。大概心裏正琢磨事兒,一圈一圈的兜,從她左邊眼梢繞到右邊眼梢。昂着頭背着手,石青色常服的正身和兩肩都繡團龍紋,掐金絲繡活在燈下熠熠生輝。素以是老實人,沒敢趁機瞧他臉,就看見皇帝挺拔的身姿和鬓角磊落的發際。

“你們當值,是在內務府還是南三所?”皇帝忽然開口,低低的嗓音有點沙啞。

素以一凜,忙弓身道,“回萬歲爺的話,尚儀局有專門料理小宮女的長房,過永康右門,和吉雲樓一牆之隔。”

皇帝嗯了聲,頓了頓又問,“朕聽說老公爺起靈那天出了點事,後來是怎麽處置的?”

素以料着皇帝打聽的是外宅來認親的後續,遂斂着神回道,“橫豎認下了,老公爺出喪還是那姑娘扶的靈,披麻戴孝一樣沒落下。”

“小公爺怎麽說?他那脾氣也能忍得住?”

“起先有一番波折,後來叫到廂房裏問明了,小公爺也沒計奈何。出來的時候灰着個臉,別提多窩火了。”素以想想,新認親的姑娘還是皇帝小姨子呢,估摸着過兩天就得上宮裏來請皇後主子的安了。

皇帝瞥她一眼,“那姑娘長得像昆家人嗎?”說完了一頓,“這話問你,朕知道問了也是白搭。”

素以眨了眨眼睛,把視線定格在中正仁和匾上。皇帝挑刺成了習慣,聽多了就不往心裏去了。斟酌一下子道,“奴才記不清人臉,但是記得當時的情形。奴才還想着那姑娘和小公爺不像呢!大概是像媽,随了老公爺如夫人的長相。”

“知道是哪個旗的嗎?”皇帝褪下腕子上的迦南手串慢慢的數,昆和臺當初在皇父跟前很有臉面,為人也正派,朝中沒有幾個不敬重他的。原當他是仁人君子,沒想到晚節不保,死後倒弄了這麽個爛攤子。

素以搖搖頭,“沒打聽着,可那姑娘張嘴叫娘,奴才料着是漢軍旗的。也說不定就是個尋常漢人,因為姨奶奶提起什麽遭難來着。”

皇帝和她說話,可是不叫她起來,就在她身後閑庭信步。素以跪了一個時辰,膝蓋底下都木了。正感覺杳杳看不到前路,偏巧榮壽進來了。蝦着腰,托着幾碟點心,陪着笑臉上前敬獻,“半夜了,萬歲爺進點兒小食吧!”

皇帝是吃慣了金莼玉粒的,對壽膳房那些精致玩意兒已經提不起興趣了,連瞧都沒瞧就擺手叫端走。榮壽滿臉的為難,素以突然靈光一閃,琢磨着其實可以借機讨個好,也許能容她站起來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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