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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否認就太虛僞了,皇帝也不諱言,颔首道,“阿瑪知道兒子的心,說真的,兒子有陣子的确很憂慮。阿瑪和太後伉俪情深,兒子是知道的。老十三既是太後所生,理當立為太子。”
“不是。”太上皇托着茶盞下地緩步的踱,“弘巽還在他娘肚子裏的時候,朕就和錦書商量過。礙着錦書的身份,他只能做個閑散王爺,取名叫巽,就是有輔助兄長的意思。所以你大可不必挂懷,弘巽擎小兒他額涅就這麽教他,萬事以大義為重。又說哥哥怎麽好,怎麽的行事穩重,怎麽有人君之風,叫他以後要鞍前馬後的替哥哥效力。”
太上皇有意做和事佬,這點他都明白。想到這裏又不勝唏噓,皇父以往何等了不起的人物,果然退位隐居後便喪失了鬥志,甘于在老婆和兒子之間周旋了。
皇帝垂着頭看炕桌上藍綠交織的臺布,手指微有些涼意,搭在茶碗上,漸漸暖和起來。他是通曉人情世故的,不管他對慕容錦書有多少成見,瞧着皇父的這片苦心也只能深埋。頓了頓站起來,笑道,“太後這樣謬贊兒子,兒子愧不敢當。至于巽哥兒,他是最小的弟弟,兒子對他絕沒有半點猜忌的心思。反倒幾個兄弟裏我最喜歡他,他聰明乖巧,讀書布庫樣樣拿得出手。只是眼下大了,瞧着怎麽越發學着了三叔的調調?冷不丁蹦出來一句話,叫人笑得肚子疼。”
“就是這種滿嘴跑馬的臭脾氣。”太上皇也笑,“在園子裏胡天胡地的,上回說堤上什麽飛禽走獸都有,就是沒養羊,到外頭一氣兒買了五六十只山羊回來。那些羊登梯上高,可着勁滿園子的撒野,弄得到處羊糞蛋子。他額涅嫌死了,逮住一頓好打,讓人外頭覓宅子要把他轟出去。他是個滾刀肉,撒潑耍賴全套本事,又哭又笑的賭咒發誓,總算是留了下來,倒也知趣,自己搬到藏拙齋避禍去了。”
皇帝聽太上皇諄諄細語,字裏行間盡是單門獨戶的家常事兒,自己嘴裏應着,也難免有種融入不進去的尴尬處境。來來往往的白話幾句,又說起秋狝的事來,“木蘭圍場半個月前就打了圍,着人去探了,今年的野物尤其多。阿瑪園子裏呆久了,這趟可要一道過去散散心,見見蒙古各部的王公貴族?”
太上皇擺手,“大英既然已經交到你手上,那些舊部親貴朕就不再見了。天下只有一君,令他們誠惶誠恐,凜凜畏命的也只有你一人。朕再出現,越俎代庖,不合适。”
皇帝說不出的五味雜陳,父子這樣交心其實以前從來沒有過。他不是個善于表達的人,他繼承了皇父的頭腦,齊家治國的手段,卻沒有繼承他的口才。有時候明明話到嘴邊,但是不知怎麽說出口。在朝堂上,在軍機處,面對那些章京大臣議論國事可以侃侃而談,然而越是親近的人,越是沒法表達內心真實的想法。
太上皇唇角一點笑意,風采不減當年。他說,“人主之體,如山岳焉,高峻而不動。朕既然歸了政,已經不是這江山主宰,認真論起來,還應該依附于你。再說歇得手生,架不住那些人的揉/搓。萬事你擔當,算替父分憂了。”
皇帝道嗻,剛要說起前兩天朝裏所議減免稅賦的事兒,門外冷不丁闖進個人來。亂糟糟一頭辮子,穿了身短打,褲腳還拿繩綁着。飛也似的撲抱柱太上皇的大腿,撞得太上皇一通搖晃。
“哎喲!這是誰?”太上皇居高臨下看,“阿瑪年紀大了,哪受得了這個!看見你哥子沒有?還不叫人!”
來的是固倫純孝公主,十三爺弘巽的胞妹,太上皇最小的閨女。五六歲,皮得猴頂燈似的。聽了話轉過臉來看皇帝,忽閃忽閃的一雙大眼睛,插秧拜下去,“皇帝哥子萬歲萬萬歲。”
“糖耳朵又長高了。”皇帝忙蹲下來扶她,“免禮,快起來。”
公主閨名叫糖耳朵,說賤名好養活,這還是弘巽給起的。糖耳朵以前小,叫什麽都無所謂,可自打懂事兒起就不對了,一看見弘巽跟烏眼雞似的,恨他給她取了這麽個不雅的名字。別人叫什麽花啊朵的,偏她叫個吃食名兒。心裏那叫一個恨吶,在桃花堤上哭了半天,要跳湖。太上皇一看慌了神,趕緊給上了個好封號,這才勉強安撫下來。
皇帝宮裏的長女和她差不多大,祁人講究不抱兒輩的,哥哥和妹子就沒什麽要緊了。皇帝順手撈起她,在臉蛋子上捏了捏,“大冷天兒的,怎麽一腦門子汗?”
公主搖頭說,“不是汗,是我哥子拿水潑我。”說着扁嘴就要哭。
太上皇見勢不妙,搶先道,“不帶掉金豆子的,回頭阿瑪打他,你不許哭。”
公主的奶媽子送熱手巾把子來,皇帝接了親自給她擦,她一扭,滿頭小辮兒亂晃。皇帝笑起來,“這頭發誰給你打理的?”
公主忿忿不平,“還不是弘巽!他說我長得醜,要給我打扮。只要肯讓他收拾,他就承認我漂亮。二哥哥你說他壞不壞?你瞧我的頭……額涅看見肯定要罵。”
皇帝左右打量,“咱們糖耳朵長得漂亮着呢,是你十三哥瞎說。不過這辮子編得孬了點,重新打一遍就好看了。”
公主巴巴兒看着太上皇,“阿瑪您幫我梳?”
太上皇愕然,“朕哪會那個!你那些丫頭嬷嬷呢?”
“我不要她們梳。”公主很惆悵的一嘆,“我覺得十三哥這人雖然靠不住,但是有句話說對了。他說女人到底是美是醜,男人看得最準。但凡男人說漂亮,那就一定是漂亮的。男人要麽不動手,要動起手來,好些東西強似女人。單說梳頭,太監的手藝就比宮女好。我上回看見阿瑪給額涅梳頭來着,怎麽一輪着我就說不成了?”
這麽點大的孩子,開口男人女人的,又是弘巽教壞了妹妹。太上皇被閨女問住了,“朕也就拿篦子比劃兩下做做樣子,哪兒會绾頭發呀!”
皇帝無奈的放下她,“我來給你梳吧!”
“二哥哥會打辮子?”公主驚訝萬分,“光這點就比阿瑪強!趕緊的,回頭我還要上西邊買賣街逛去呢!”
底下人有眼色,早就頂來了黃雲龍包袱。到跟前請下來,打開一看,整套的犀牛角梳頭工具,從大到小,從疏到密,一應俱全。
太上皇站在邊上看一對兒女,雖然小的不過垂髫,大的已經為人君為人父,但是這麽和睦的在一處,叫人看着心裏暖和。略駐足一陣,想起壽萱春永裏的那幹軍機重臣,便道,“朕設了席面,回頭款待那些股肱們。他們這兩年輔佐你,朕瞧着敬忠職守得很。顯罰以威之,明賞以化之,這是唐太宗《帝範》裏的原話。該當的賞赉不要短,恩威并施方是用人之道。”
皇帝正專心致志給妹子打八腳辮,手上忙得撒不開,嘴裏應着,“是,阿瑪的教誨兒子不敢忘。”
太上皇點點頭,看了公主一眼,“這丫頭黏人得很,朕不耐煩和她兜搭,先過壽萱春永,你打發了她就來,咱們父子君臣也一處吃頓飯。”語畢旋身過龍鳳地罩,背着手往前殿去了。
皇帝落手很輕,梳頭的時候一點不痛。公主想回頭,又怕亂了辮子,脆聲道,“二哥哥的手真軟。”
皇帝微扯扯唇角,慢慢替她打上頭繩,“下回別讓十三哥解頭發知道嗎?咱們祁人姑奶奶/頭發最金貴,不能讓人随便碰。”
公主嗯了聲,“記住了。”攬着鏡子左右的照,笑道,“二哥哥梳得真好,不像弘巽,他就是存着心的作踐我。搶我的零嘴兒、搶我的彈弓、搶我的倭刀,今兒又把我打扮得這麽醜!那些小過結不計,給我取了這麽難聽的名兒,這仇可深,我恨死他了。二哥哥替我出氣,好好的教訓他一頓。”
皇帝聲氣淡淡的,像是自言自語似的,“你還小,等長大點就知道手足情深了。自己家裏兄弟,沒有大過錯,怎麽能随意的懲處呢!瞧沒瞧見阿瑪和三叔?幾十年的老兄弟,越到年紀大越是珍貴。你十三哥皮是皮了點兒,可他心裏最疼你。将來你指了婚,選了額驸,娘家哥哥就是最粗的腰杆子。他能護着你,替你揍人。”
公主對睿親王很不屑,“我有皇帝哥子,誰敢欺負我!”
“也是。”皇帝笑了笑,在她鬓邊戴上朵蝴蝶花點翠,“手藝不好,您多包涵。”
公主人雖小,卻很知道好歹。皇帝哥子是統禦四海的九五至尊,瞧着兄妹的情兒給她梳頭,不論梳得稱不稱意都不能挑剔。何況本事還不賴,一根到底的大辮子,反倒把她打扮得像男孩兒那樣幹淨利落。公主很高興,端端正正蹲個福,“糖耳朵謝主隆恩。”
皇帝嗯了聲,牽着她的手出了後殿的門檻。外頭侍立的太監伺候往春晖堂去,才下丹陛,迎面遇上了禮佛回來的皇太後。
太後今年三十出頭,其實才大皇帝三四歲光景。不比早年在皇太太跟前敬煙時候,臉架子還是一樣的光鮮,但是人有了閱歷,骨子裏透出一種随和雍容的氣度來。她很懂得打扮,身上從不穿大紅大綠。一件品月色缂絲海棠袍,再戴上頂鑲翠珠雙喜钿子,這就已經足夠了。
皇帝依禮兒對她參拜,“兒子給皇額涅請安。”
太後是清淡的脾氣,待人不緊不慢,既不顯得親近,也不讓人感到疏遠。微微笑着,頰上梨渦若隐若現,點了點頭道,“皇上來了?”
皇帝直起身,眼前另一張臉一霎而過。那丫頭病了,可惜了的。否則和皇太後照個面,倒也是件新奇有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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