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回程林故稍微壓了點車速, 但遠遠看過去依舊是低空飛行。
僅僅過了十一小時, 他們已經從高速路上下來,駛入通往機場的方向。
“喂, 醒醒, 快到了。”林故叫醒旁邊抱着小箱子, 睡得渾渾噩噩的林燃。
“唔…”林燃緩緩睜開眼睛, 迷茫的望向窗外熟悉的城市,又低頭瞅瞅腕表,抱住腦袋問, “我到底經歷了什麽?”
“蹭車的沒資格抱怨。”嘴裏說着,林故還是降下車速。
搭載林燃的困難度相當于送人上天,不知道啥時候會出意外。
怕是放眼他們的交際圈, 只有林故肯攬下這攤事。
林故想起什麽, 問, “你出來的時候,跟家裏說了嗎?”
“沒有,說了我也不可能出來。”
家裏對他跟犯人似的, 平常想去附近畫畫, 父母都要找幾個人跟着。
林燃晃晃腦袋, 把箱子裏的儀器測套在手上, 想了想回答,“但是我每天都發郵件報平安了。爸…他們過年都有應酬, 注意不到我。”
“啧。”林故對他的的話表示不屑。
按照林峰的做派, 他逢年過節注意不到自己正常, 可林燃是他捧在掌中含在嘴裏的,怎麽可能發現不了?
正想着,機場出現在眼前。
兩旁停靠的車中間,有幾個特別熟悉的,尾號也跟他們記憶中相似。
林燃往外看了眼,立刻認出來,臉色霎時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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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故順着看過去,也發現了家裏登記的車,上面還有林峰慣用的小火苗——
是根據林燃名字制作的logo,林峰用來當做公司标識,用了二十幾年,足見他對林燃多麽重視。
“停,我先下去。”林燃按住林故握住方向盤的手,準備去解方向盤。
林故掃到他手腕上的測試儀,上面數字驟然升高。
“別動,好好坐着。”林故制止林燃的舉動,筆直的開到機場正前方才停下。
他擺過林燃手腕看了眼上面的數字,笑罵出聲,“艹,看到老頭子車把你吓成這樣,出息呢?”
林燃皺了下眉。
他并不怕林峰,偷跑之前已經設想過最壞的結果。可無論如何,他不該把林故牽扯進去。
林故往裏面看了眼,通過層層疊疊的人群判斷出到場的人,正是他名義和血緣上偉大的父親。
林故踹了下車輪,朝裏面喊,“別下來,屁大點事,理他去死。”
手機正在此時響起,林故摸出來接起。
莫黎黎發短信、微信那邊都沒回。
她不想在對方開車的時候打擾,可見裏面沒辦法,她只好撥過去,壓低聲音提醒,“林故,你別來接我了。”
“為什麽?”林故手随意的插進口袋,邊往機場裏走邊問。
“因為…”莫黎黎不太舒服,不想說出來讓林故更加不舒服。她輕聲說,“總之,你不要來。”
莫黎黎擔憂的催促林故,忽然手機裏傳出切斷通話的聲音,林故聲音在頭頂響起,“你說晚了。”
莫黎黎蹲在機場的大柱子後面,聽到這話連忙站起來,擔憂的望向林故。
林故看向場中間,伸手揉了揉莫黎黎的頭發,在她鬓邊印下親吻,拉住小姐姐的手帶他往外走。
林峰在機場裏又等了幾個小時,得到小兒子也沒有出行記錄的消息,咬緊牙面色青紫。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每一分鐘,脫離他們照顧的林燃,都可能出現意外。
他正準備讓機場工作人員繼續查當天出入旅客,忽然聽到旁邊妻子叫了聲,“小故!”
“在哪?”林峰帶着巨大的怒火看向前方,林故牽着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孩,左手拉起行李箱,大搖大擺往外面走。
“林故,你給我站住!”林峰大吼一聲,推開旁邊圍着的人,大步走向林故。
林故當真站住了,把莫黎黎護在身後,轉過身來敷衍的望向林峰。
林夫人踩着高跟鞋跌跌撞撞跑過去,慌忙擋在他們中間,勸說道,“你冷靜點,別對他這麽說話,旁邊還有那麽多人看着呢。小故你也是,過年出去怎麽不跟家裏說一下。”
“呵。”林故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譏笑的問,“兩位百忙之中聚在這裏,應該不是要關心我過年去哪吧?”
林峰聽他話裏有話,瞬間炸了,“你哥果然是你騙走的?林故,你心腸真是太歹毒了!”
“才不是!”莫黎黎忍了又忍,徹底聽不下去。她從林故後面出來,出于禮節朝林峰點點頭,語氣強硬的說,“林先生,你沒有搞清楚事情之前,妄加揣測惡意質問,這種态度不合适吧?”
他久居高位,只手遮天。大家忌憚他,誰敢在林峰面前這麽說話?
“你是誰?”林峰正煩躁,看到莫黎黎正準備讓她滾開,對上姑娘堅定決絕的目光,剩下的話忽然說不出來了。
“想跟林先生打交道的人肯定很多,我一個小員工,就不用你知道了。”莫黎黎話說的謙恭卑微,态度倒是剛強,腰杆挺得筆直仰頭瞪着林峰,護犢子的姿态顯露無疑,“我只想請問林先生,你在毫無憑證的情況下,為什麽覺得林故心腸歹毒?”
小姐姐超兇,奶兇奶兇的。
林故明明應該因為林峰态度生氣,可他見莫黎黎這麽維護自己,頓時什麽氣都沒有了,反而因為她的舉動覺得溫暖。
想親親抱抱。
“我是他爸爸!能不了解他是什麽人嗎?”林峰想起這幾年聽到林故的消息,在他心裏林故完全變成了為非作歹,無惡不作,危害社會的暴民了。
“他讨厭林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種冷血的人,什麽事做不出來?”林峰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口不擇言的說,“肯定是他想報複我們林家,所以…”
“林峰!”林夫人聽得心驚,連忙打斷他的話。這兩個月,她總在想怎麽能讓林故融入家裏。
可現在林峰一句‘我們林家’,使得原本就水火不容的的關系更加泾渭分明。
雖然生林故是為了大兒子,迫不得已才做出的選擇,可到底是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林夫人多少對他還有點感情。
可林峰卻全然不顧,只把林故當成給林燃準備的零件!
林峰意識到失言,慌忙憋住下面的話,臉色還是非常凝重。
“林先生用的理由真好,”林故把注意力從莫黎黎身上挪開,敷衍的鼓了兩下掌,算是對剛才的總結,“既然你了解我,那麽按照你的想法,我會把林燃怎麽樣呢?”
“林故!”想起林燃可能出意外,林峰情緒又瀕臨失控。
“我會把他扔到荒郊野嶺,還是幹脆到深山裏,殺了抛屍?”林故懶得看他,垂眸看莫黎黎滿臉的生氣和心疼,他從後面曲起手指抓了抓她的頭發,漫不經心的又假設幾種方法。
林峰越聽越心驚,顫抖的擡起手抽過去,“你這個畜生!”
‘啪——’
清脆的聲音響起,似乎按下暫停鍵,整個機場過年陷入短暫的寂靜。
莫黎黎慌忙看向林故,他手伸到半空,似乎正準備格擋,卻被人推了一下。臉上錯愕未消,望向趕過來的人,壓下唇角。
林燃皮膚很白,導致臉上的紅印分外猙獰。他虛晃兩步,堪堪站穩,朝林峰鞠了一躬,“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我不是讓你別下來嗎?”林故停在半空的手轉移方向,煩躁的抓了把頭發,看到林燃臉上的巴掌印,覺得實在刺眼。
他讓林燃留在外面,是為了刺激林峰,順便讓自己找回熟悉的、沒心沒肺的感覺。
卻沒想林燃還是下來了,還硬生生挨了一巴掌。那個病秧子平常走路都不穩,這下別被打腦殘了。
“抱歉。”林燃轉過來,又朝林故鞠了一躬,認真地道歉說,“我拖累你了。”
“哪拖累了?不就是讓陌生人罵兩聲畜牲嗎?”林故斜眼看向林峰,轉過來說,“我又不在意那些。”
“燃燃,你去哪了?”林夫人看到失蹤好幾天的大兒子,激動的握住林燃的手,淚珠子瞬間滑了下來。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我年前有重要的事情,需要離開一趟,所以才任性的拜托林故…”
他絮絮叨叨的解釋,林峰聽完有些尴尬,複雜的看了眼林故。林故翻了個白眼,低頭跟莫黎黎說兩句話,帶她離開機場。
那一家人情深義重,他個外人湊什麽熱鬧?
莫黎黎知道林故的想法,心疼的握住他的手,揪住他的衣服,忍不住為過去的孤零零被排除在外的少年紅了眼。
那是他的父親啊!可林故面對他的時候,冷淡銳利滿身寒涼,是莫黎黎從來沒見過的模樣。
臨走出機場時,他們還能遠遠聽到林燃的聲音。
“…即使我出現意外,你也不該責怪林故。他救過我很多次,完全有處置我性命的權利。而且他是我的弟弟,是跟我親緣最相近的人。”
林故腳步頓了下。
“我前半生沒能照顧好林故,給他帶來太多不幸。餘下的人生裏,我想讓自己的弟弟過的輕松些。”林燃聲音很輕,總是沒什麽精氣。可措辭中,帶着不容侵犯的堅決,“請不要傷害他,即使你是我的父親。”
“林故…”莫黎黎晃了晃他的胳膊,輕聲說,“你還有親人的。”
“藥罐子自作多情而已,誰承認了。”林故意味不明的說了句,拉住莫黎黎繼續往外走,“別看了,走吧。”
接下來全程沉默,直到回到莫黎黎的小出租屋。林故拿出裹在衛生紙堆裏的小王八,跟莫黎黎回到久違的房間。
小金魚還在睡覺,林故把小王八放在旁邊,讓兩只烏龜湊一對。兩人望着相互依偎的兩只龜,半晌沒有說話。
許久之後,林故打破沉默。
“吓到你了?”林故揉揉她,頗為無奈的解釋,“林峰更年期到了,總是那樣跟瘋狗似的。”
莫黎黎搖搖頭,猶豫了下,還是問道,“你小時候,他也…”
“那倒沒有。”林故有些煩躁,習慣性摸口袋,兩邊都空空的。
莫黎黎翻出他的煙盒,摸出一根連打火機遞過去。
林故接過來,猶豫了下。這裏是莫黎黎的房間,冬天很少開窗,煙味很難散去。
“沒事。”莫黎黎低着頭,輕聲給出許可。他現在心煩,适當寬容點還是可以的。
林故點燃煙,煙草味瞬間蔓延開。他抽了一口,隔着煙霧看到小時候的自己。
“小時候他沒有現在這麽暴躁,連話都不跟我說,看我的樣子也不像看個人。”林故歪過頭,無趣的說,“林峰看我,可能就像看桌子板凳之類的。人會跟桌子板凳交流嗎?”
莫黎黎以前不敢相信,會有父親這麽對待兒子。親眼見過林故之後,她真的無話可說。
“我知道,你以前想過讓我跟家裏緩和。不止你,姜子期,張樂他們也想過。”林故望向手裏的煙蒂,扯出個諷刺的笑容,“可是我沒辦法啊。”
“別說了…”莫黎黎打斷他,深深為自己之前的想法後悔。她以為林家沒有那麽過分,以為事情還有回轉的餘地,以為林故能回到渴望的家庭中。
“抱歉,我真的不可能原諒他。”林故頓了頓,望着莫黎黎,歉然的說,“我們婚禮的時候,你也沒有公公婆婆出場。”
“不要說了。”莫黎黎握住林故的手,拿下他的煙蒂按滅在垃圾桶裏,鄭重地說,“沒有就沒有吧,我以後不想聽到他們的事。”
林故愣了下,笑出聲來。他也不想說,只是怕莫黎黎還心存介懷。
按住他手腕的力道出奇的大,林故把人環在懷中,半真半假的說,“你今天好兇啊。”
兇兇的莫黎黎坐回去,剛才被林故揉亂的黑亮頭發披散在肩上。
“奶兇奶兇的。”林故想到她在機場時袒護自己的樣子,還是覺得心裏暖融融的。從相處到現在,莫黎黎始終在無意識的照顧自己,偏袒自己,無論什麽時候,都堅定的站在自己這邊。
遇到她真好。林故發現自己這次見到林峰,早就沒有以前那樣煩躁。漸漸的,那個人在自己生命裏,已經掀不起什麽風浪了。
因為他的餘生,有了更值得在意的人。
“阿黎。”林故叫住她,靠過去,淡淡的煙草味道整個籠罩莫黎黎。
“現在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了…”林故靠過去,誘哄道,“你應該把之前欠下的補給我了吧?”
“我欠你什麽了?”莫黎黎知道林故還在介意之前,每次親昵都被打斷的事。看他滿臉委屈,莫黎黎笑着指了指窗臺的方向,“可是,小金魚還在看呢。”
“…他們在冬眠。”林故說着,盤算是不是該把兩只烏龜丢進炖鍋裏。
“萬一中途醒來呢?”莫黎黎一本正經的說,“春天到了呦。”
“啧。”林故才不管這麽多,壓過去,無理取鬧的說,“春天到了,所以你要每天多親我幾次。”
“噗,你會開花嗎?”
“你多給我澆點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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