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從東郡到濟南也算是有些距離,後世開車有公路的情況下都要開三個半小時,更不用說現在了。但若是現在順着水道乘船而下,卻也并不遙遠。
腦袋裏過了一遍地圖,最近黃巾頻發,姚珞估算了之後知道陳宮大概率還是走黃河水道到達的濟南,看着他跟在自己身後的樣子淺淺打了個哈欠:“你坐船辛苦,不好好休息下?”
并不意外姚珞知道自己是怎麽來的,陳宮看着她似乎走得有那麽點歪歪斜斜的模樣微微皺眉,偏偏她看上去歪歪斜斜其實下盤極穩,他也不好說什麽,只是輕輕點頭:“不必了,我昨日就已經到了濟南,已經歇夠。”
“原來如此,那正好我和你說明下,我并不知道你師父是誰。”
“我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師父是誰。”
聽到這句話時陳宮微微側頭,看着滿臉無聊的姚珞又将視線放在前方:“你真的不知道?”
“稍微猜到一點,但是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麽意義呢。”
人去如燈滅,她師父給她留下的東西不過一間院子與滿屋子的竹簡,最多再加上個太史慈——太史慈還要她來養,就算師父曾經是有多撫弄風雲的人,如今也不過一抔黃土罷了。
“你是他的弟子。”
“當今這世上,我是他弟子這件事情才是最無用的。”
她說的沒錯,的确就是這樣。原因也沒有什麽別的,就是最簡單的一個。
姚珞是個女子。
來到濟南之前陳宮就有聽他的祖父聊起過姚珞,然而就算有那位師伯各種誇贊,也無法讓自己師父釋懷,甚至于說出對方必是蠱惑人心的妖孽之類的話。但是對他來說,卻并沒有這麽大的偏見。
既然祖父把師伯說的地上少有,那麽地上少有的人所誇贊的人,哪怕她現在還是個小姑娘,也必然有其優秀的道理。
“你來是要我跟你回去?”
Advertisement
“并不是。”
嗯?
“若你希望來,我便會送你去東郡。若你能夠獨自為生,那又何必換個地方。”
歷史上的陳宮是這樣的個性麽?她覺得有點奇怪。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也并非是思考陳宮的個性問題,看着朝自己走來的一個愁眉苦臉的男人,姚珞随手把警惕的陳宮拉到自己身後,看着有些拘謹的對方點了點頭:“曾木匠,這是怎麽了?”
“姚小先生,俺老婆她,前幾日生娃兒生的艱難,到現在都不肯喂他,我昨日甚至還看到她想把他給溺死。”
穿着簡陋的匠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旁邊明顯穿着斯文的少年,對着姚珞愈加低聲下氣起來,甚至于還偷偷給她塞了三五個銅板:“好歹也是自家娃兒,您可能幫我勸勸她?”
“虎毒尚且不食子,這婦人——”
“行了,你不知道這些,婦人産子之時多左性,你又生不了孩子,未經他人苦,莫笑他人哀。”
對着陳宮隐晦地翻了個白眼,姚珞順手把銅板給推了回去,看着愣怔的男人伸手突然開了她的折扇,在面前若有若無地搖了兩下:“沒事,我今日本來就要講這個。倒是曾木匠,回頭你得幫我看看有沒有好木材,我要做個棋盤。”
“好好好,一定留心給您留着,多謝多謝。”
看着他逐漸走遠,姚珞才重新邁步,對着因為一句“你又生不了孩子”黑臉的陳宮輕笑了起來:“我說錯了?”
“你……你這話未免太過粗俗。”
“啊,難不成你生得了?失敬失敬。”
“……”
“身在市井,沒必要那麽斯文。再說,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幹什麽的?”
眼前已經能夠看到茶攤,姚珞施施然合扇走了進去,聽着小二“姚小先生來了”的招呼與周圍“轟”得一下全跑出來看的人群,慢條斯理地掏出醒木啪得一拍:“今天天氣好,大家都出來曬太陽哈?”
“姚小先生,您今日還講相爺殺貪官麽?”
聽着這個聲音姚珞側頭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許掌櫃,笑眯眯地搖了搖頭:“不不不,今日我不講這個,我們講點兒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國家,叫鄭,鄭國有個孩子名寤生,意思就是母親難産生下的孩子。
聽到這個開頭時陳宮猛地擡起頭看着那個侃侃而談的男裝小姑娘,在發現周圍全部都目不轉睛地聽着“惡毒親媽迫害可憐兒子”的劇情時下意識往後挪了挪,差點沒摔了個仰倒。
她在說《左春秋》,她在對着這些從來沒有念過書,不識字的愚民,說左傳。
他們聽得懂麽?
聽得懂,每個人的表情都告訴他,他們能聽得懂從她口中說出的篇章。
母親因為難産不喜歡自己的兒子,喜歡順産的小兒子,所以想把家産全給小兒子。然而終究家裏的東西都是大兒子的,小兒子不開心,就帶着人準備去害大兒子。
書中記載國中之事,在她口中,無非也就是鄰裏争奪,小家家事罷了。
“然後那大兒子看母親還是要幫小兒子,特別憤怒也特別痛苦,畢竟那可是親媽啊,能怎麽辦?大兒子可生氣了,畢竟老母親偏心眼兒了那麽多年,他也受不住啊。因為實在是太生氣,他就對着自己母親說了一句,‘不到黃泉,不再相見’!”
她的聲音一瞬間變得渾厚而悲傷,又帶着些許決絕,仿佛是真的鄭莊公來到了濟南大街上,對着所有人說出了這句話。周圍的人聽到這裏蜜餞也不嗑了,一個個都開始争了起來。
有說大兒子未免有些太過,也有說這當娘的都偏心眼成那樣了,大兒子的舉動也無可厚非;當然,也有說小兒子太被母親溺愛慣得無法無天之類不同的聲音。每個人都在說着自己的想法,坐在茶攤裏的小姑娘卻笑眯眯地用折扇托住下巴,良久才再度拍了醒木。
“大兒子說完這句話就後悔了,但是又能怎麽辦呢?于是這個時候,大兒子一朋友就給出了主意。”
後面的是什麽陳宮自然背的下來,他微微蠕動着嘴唇,看着眼前一群從未讀過書、甚至于都沒怎麽見過竹簡的人在她的講述中通讀了《鄭伯克段于鄢》。
然而講這一篇,不過是一個木匠的囑托罷了。
死死盯着那個将聲音不斷調整為鄭莊公與颍考叔、仿若是真的兩個人在對話的小姑娘,他如今腦海裏想的并不是什麽她為什麽要這麽做,而是曾經自己聽着師父在還沒見到她時對她的評價。
“妖孽”。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
“嗯?”
等到她把整一篇《鄭伯克段于鄢》講完還給後面的繻葛之戰開了個頭,周圍的人聽着故事滿足散去,嘴裏還時不時說着“大兒子小兒子”,陳宮突然知道自己徹底看不明白眼前的人:“你在……”
“我在做什麽?”
折扇輕輕地抵住了他的唇,她的眼睛裏含着些許笑意,确認他不再開口時才笑眯眯地又轉過身,順手撈走了幾枚五铢錢:“我不過是在講故事罷了。”
聰明人看得出來她在幹什麽,但是前提是要聰明,也要能夠放下那些看法,敢跟着她來這種“愚民”才會來的茶攤。
這不是現代社會,這是漢朝。不管是世家還是門閥,東漢末年時階級已然徹底穩固,士族與普通人已經徹底劃分了界限,不再會互相通婚,甚至于偶爾還會認為他們和普通百姓不是一個種族。文字和知識牢牢掌握在他們的手中,普通人從來沒有見過一次竹簡,甚至于最多活不過35歲。
濟南外在曹操還沒有來的時候已經百裏無村落,士族之下是鄉紳,鄉紳之下是豪戶,一層層剝削下去有錢拿多開心,最底層的死活算得了什麽?
她是想要開民智,但是開民智可能麽?在這種連飯都吃不飽的時候可能麽?
就算不可能,每個人對知識的渴求都是一樣的,能夠來聽自己講故事的人,也并不是只有能夠付錢的那些。她聲音能夠傳得很遠,能夠讓閑來無事的城裏百姓聽見,也能夠讓角落坐着的乞丐聽見。所有人都能聽見,都也可以再去告訴別人,那就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黃巾已起世道已亂,現在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某種意義上,最好的時代。
“你這麽做,如今這位濟南相知道麽?”
“他知道啊。還不如說,他挺希望我多講點的。”
看着确實是為了自己着想的少年,姚珞的眉眼溫柔了幾分,同時又把手裏的銅板散去了角落乞丐的手心:“我認識時他也是巧,東家剛把濟南的桌子掀了把城外的豪強全砍了一遍,回來就聽到我在說書。”
砍了城外的豪強?東家??
剛來濟南還不知道這些,陳宮感覺到自己手臂又被她用折扇給敲了一下,跟着她往前時看到她步伐輕快,眼裏的笑意愈發明顯:“砍了三五個巨貪四六個大貪,回來的時候居然能在這種小地方歇腳。你是不是要說‘宦官之後,就是沒禮節’?”
“他沒有對你怎麽樣?”
看着陳宮錯過眼神不想看自己的樣子姚珞又勾起嘴角,沒有再說什麽刺激他的話:“你想什麽呢?我才十一歲。不說這些,你住哪兒?我送你過去。”
是的,姚珞只有十一歲。但是十一歲的她已然能夠掌控一城百姓民心,可以嬉笑怒罵說着左氏春秋,救下因為難産被生母厭惡的嬰兒。
他呢,十一歲的時候在做什麽?
“城中一間普通客棧罷了。”
“說嘛,我送你去,順帶着還能給你折個價。”
“不用,但我有個問題,希望你能夠回答我。”
感覺到陳宮停下了步伐,姚珞有些困惑地回過頭,下一秒卻看到他對着自己十分認真地發問:“你想要什麽。”
“姚珞,你想要什麽,你做的一切是為了什麽?”
看着眼前認真的少年,姚珞沒有再用折扇抵住下巴,而是輕輕地嘆了口氣:“那你呢?你讀書識字滿心策論,為了什麽?”
“為了實現我想,匡濟天下。”
然而黃巾已起天下再難安定,你匡濟天下,又是為了誰匡濟天下?
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姚珞也順着他的話繼續下去:“那麽在你看來天下安定,什麽是必要的。”
“那自然是需要一個有威望而具仁心的主公。”
那你後期投呂布是為啥?他有啥仁心?是把赤兔馬送了關雲長,還是因為他收了貂蟬啊?曹老板歷史上大意失親爹屠了徐州城,這次有她在絕對不可能了好麽。
在內心腹诽了好多句,但姚珞表面沒有露出任何破綻,只是繼續擡腳往前。
“姚珞,你開民智是為了曹孟德?他有什麽值得你這麽去做的?”
“嗯?很簡單啊。”
她看着身邊困惑的少年,臉上的笑容突然燦爛了起來:“就憑他來到濟南,第一件事情就是殺了那些地主豪強與貪官。”
“我看到他睜開眼睛,看向了你口中的愚民。”
作者有話要說: 曹操在濟南幹得事情挺多的,節選三國志中所說,“聞□□至,鹹皆舉免,小大震怖,奸宄遁逃,竄入他郡。政教大行,一郡清平”。當然還有些加了演義內容以及自我私設,希望大家不要太考據。
感謝在2021-05-27 01:59:16~2021-05-28 03:57: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星子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