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吵架

沈青酥愣了一下, 立刻警惕起來,她提高音量,又壓制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範圍內:“陸山驚, 所以你故意不告訴姆媽我會來,就是打這個主意。”

陸山驚沒有立刻回答, 他倚在沙發靠背上,撐着頭看了她一會兒, 居然笑出聲來。

他覺得自己果然是不大了解沈青酥, 她居然會這樣想他。

她板着臉質問他的樣子像個未經世事又故作聰明地揣測大人意圖的小女孩, 真不知道這些年她到底是長進了還是退步了。難道在她眼裏,自己就是一個奸詐龌龊的急色之人, 急色,這兩個字觸動了他某些方面的神經。

陸山驚細細瞧着她的臉, 目光又順着她下巴脖頸落進她襯衫領口, 他想起上次, 嗯,若說沈青酥這些年還有什麽成長,那裏确實是有一些。

“你笑什麽?”沈青酥別過臉。

陸山驚收回目光, 決定逗一逗她, 便耐着性子認真給她挑錯:“那你有提前告訴我你會來嗎?”

沈青酥語塞, 想想又反擊回去:“可你明明知道我會來,你連拖鞋都給我準備好了。”

陸山驚點點頭, 似乎是肯定她的猜測,但他話鋒一轉:“那我也不知道原來你打算在這裏過夜。”

沈青酥徹底戰敗。她冷着臉站起身,心中懊惱卻又沒底氣:“那我走成不成,反正我也買房子了,這兒已經不是我的家。”

陸山驚終于斂起笑意, 坐起來拉一把她的手腕,淡淡道:“你睡我房間,我睡你房間。”

“嗯?”

直到走進陸山驚的卧室,沈青酥才明白了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房間裏極簡潔,打掃得很幹淨,床品也都是新的,完全沒有一點生活氣息。

這套房子上三下二,陳惠住一樓,沈青酥的房間在二樓。面積稍小的三樓則整個屬于陸山驚,他把三個房間打通成了一個整體,又設計成工業風,空曠簡潔,裏面除了床鋪外就是一張書桌,兩個書架,還有一個投影儀與一張小沙發組成的電影區,工作與生活一體。

沈青酥在房間裏走了好幾圈,又在窗前站了一會兒。從前她很喜歡在這個房間裏同他纏綿,大的空間會将人的羞恥感慢慢放大,然後又湮滅在一片空曠虛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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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環境中做,人就容易失去理智,回歸本真,從而變得坦蕩,變得放肆,變得堕落。沈青酥喜歡看陸山驚在欲望下沉淪,沉淪在她的眼睛裏,沉淪在她的身體裏,那些時刻讓她覺得自己已經得到他的全部。

沈青酥将自己整個摔進床鋪,睜着眼睛看了會兒天花板,毫無睡意,她又爬将起來,決定去二樓看看。

二樓除了她的卧室還有間書房和一個公共休息區,說是公共休息區,其實就是沈青酥的起居室,她以前沒事就窩在這邊的沙發上當鹹魚。沈青酥悄悄下樓,燈亮着,但陸山驚不在。

這邊也有兩個高高的書架,放着很多雜志和專輯,以前還塞了很多愛情小說的,沈青酥一個空格一個空格細細打量,裏面的東西似乎已經換了一批新的,她的書都不見了。

看來還是她太自以為是,以為陸山驚會保留着關于她的一切。

“你那些,都收書房去了。”身後忽然響起他的聲音,“沒人看,放在這裏落灰。”

沈青酥沒回頭,心裏卻覺得歡喜,以前他總說那些書沒營養,讓她丢掉。

“怎麽還不睡?”

“你的房間冷冰冰的。我睡不着。”她随口胡謅。

他卻嗯一聲。

确實,她走後他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房間那麽空曠冷清,夜裏似乎連呼吸都有回響,所以他才搬到她的房間,一睡就是四年。

“拖鞋呢?”

沈青酥低下頭,看見自己光着的腳丫:“忘了穿。”

好習慣壞習慣似乎一個都沒改。“去沙發上坐着。”

“哦。”沈青酥乖巧得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反正今天自打進了這個門,她就總跟做錯事的小孩一樣變得沒底氣。

陸山驚拿着鞋下來,就看見沈青酥整個兒陷在沙發裏,雙腿随意地曲在一旁,手裏拿了本雜志,不知道是看到了什麽,她抿着唇,眼尾上挑,似乎在壓制笑意。沈青酥生得一副天真相貌,偏偏又長了雙狐媚眼睛,一颦一笑都生動之極,夜裏實在勾人。

陸山驚将她的鞋放到地板上:“去睡吧。”

“等會兒。”沈青酥的注意力還在雜志上,“這上面的八卦好搞笑,居然說白茴……”她擡起頭來,看見他微微眯着眼,眸中墨色沉沉,都是化不開的濃情重意,她不說話了,這是陸山驚動情的前兆。

“我去睡覺。”她将雜志放到一旁,穿上鞋子,決定逃避這種狀況,“你也早點睡。”

陸山驚卻坐到了她身邊。

“對我來講太困難了。”

“什麽?”

“跟你從朋友做起。”

“那你需要習慣。”

“我們已經認識十七年。”

“所以更需要從頭開始。”

“我已經承諾不再随意插手你的生活。”

“這并不是我們問題的重點。”

陸山驚盡力保持理智:“阿囡,不要這樣折磨我。”

沈青酥決定同他說得直白一點,告訴他自己只是不想讓他沉溺于十七年前那點恩情,為她奉獻出自己的一生。可他的一只手落過來,按在她手背:“阿囡。”他又輕輕叫了她一聲,然後就靠在沙發背上沒再說話,只是用手掌裹住她指尖,再放在手心裏慢慢摩挲揉撚。

他總是很知道如何打動她。真是折磨,對她的折磨。

沈青酥側過目光去看陸山驚,他應該是洗過澡,換了身藍色家居服,身上有好聞的皂香,頭發也沒有完全吹幹,零碎落在額前,将他逼人的氣勢散去很多。

英俊,安靜,沉默,帶着一種詩人般寥落又孤獨的破碎感。他就這樣一言不發,像在等待她的準許。

沈青酥覺得煩躁,說好了從朋友開始,她也覺得他們是在朝着一個正确的方向發展了,所以她放心大膽地回到這裏來。可是現在,他居然又跟她玩起美男計。

沈青酥更覺得懊惱,對自己懊惱,心已經硬到可以丢下他四年不見面,身體反應卻告訴她自己對他的誘惑完全抵擋不住。她連抽回手的力氣都沒有,可她不能就此認輸,如果再次屈服于他身下,就顯得她這四年的逃離完全沒有意義,而且十分可笑。

于是他們只是僵持着,直到陸山驚再次開口。

“你的心跳太快了。”

沈青酥愈發懊惱,幹脆實話實話:“有時候人的身體反應跟思想心理并不一致。陸山驚,生得太好看也是一種罪惡。”

陸山驚的動作頓了頓:“那四年前,你摟住我脖子湊到我面前的時候,是受控于身體還是受控于心理?”

為什麽非要在這個時候追究前塵往事,她此刻只想快點逃離他的蠱惑,沈青酥咬咬牙:“我承認,我被美色所迷。”

握住她的手緊了緊,沈青酥吃痛:“當然那個時候,我也确實……是很喜歡你。”

陸山驚轉過頭看她:“那現在呢?為什麽就不喜歡了?”

沒有不喜歡,只是她想得到同等份的喜歡,沈青酥面無表情說着違心的話:“因為人都是變的。”

陸山驚終于松開手:“我不會變。”

“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沈青酥攥起手,“陸山驚,我再問你一遍,你把我當什麽人?”

陸山驚愣了一下,她說他從來沒有喜歡過。

沈青酥笑了一聲,自顧自地回答她問出的問題:“你只是把我當成你人生裏最重要的人。”她起身上樓,“陸山驚,我真讨厭你這麽說。”

陸山驚想拉住她,她的手機在口袋裏響起來,沈青酥接起來,一邊往樓上去。

電話是雲朵打來的,沈青酥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什麽事?”

雲朵的語氣異常興奮:“姐姐你知道剛剛誰加我了嗎!”

“說重點。”積攢了許久的話終于說出口,她現在只覺得疲憊。

“就是那個,你最喜歡看的那個美食綜藝,《一箪食》的導演單奉行!他說想請你做第二季的主廚!”

“你是不是遇到騙子了。”沈青酥走進卧室,再次将自己摔進床裏。

“是真的。”

沈青酥笑了一聲,她并不相信天上掉餡餅。《一箪食》是國內最火的美食綜藝,節目內容并不複雜,就是由一個主廚帶三個常駐嘉賓,去全國各地品嘗特色美食,追溯當地美食文化歷史,再由主廚和嘉賓将吃過的食物複制出來,最後邀請其他嘉賓進行品嘗。

因為制作過程的拍攝和對美食文化的介紹都十分詳盡清晰,沈青酥覺得它有點半綜藝半紀錄片的意思。

去年《一箪食》推出第一季,兩期就破了其他綜藝片記錄,成為全民下飯神綜。

當然裏面也有嘉賓的功勞。第一季擔任主廚的是在國內外都拿過許多美食大獎的真大廚戚和。他也是沈青酥的偶像之一,雖然年近五十,心境卻如同年輕人,有點天真又有點帥氣,在鏡頭裏很有綜藝效果,有趣的性格加上驚人的手藝吸引了不少粉絲。

擔任常駐嘉賓的也是演藝圈裏有名的主持人或演員,總之個個德藝雙馨,惹人喜愛。而沈青酥,她身上的争議聲太大了,《一箪食》是個認真做美食普及美食文化的綜藝,怎麽會請她做主廚。

“是不是想騙你錢什麽的。你個小財迷可別一時大意着了道。”沈青酥提醒她。

“不是騙子好嗎我的親姐姐,是薄一輕薄導把我的微信推給單導的。”

沈青酥瞬間坐正身子:“真的嗎?”

“真的真的。他說加你沒加上,你看看手機,是不是有通知。”

沈青酥劃到微信頁面看一眼,果然有申請消息,只是她來這邊後一直沒看手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事。

“單導說讓你先考慮考慮,過兩天他會親自來拜訪,問我們哪天有時間,到時候他跟你認真談一下。”

沈青酥激動起來:“我們哪天都有時間!”

雲朵黑線:“姐姐你忘記薄一輕的電影了嗎?”

“哦,對,那等我明天回去咱們再商量。”

“好,哈哈哈哈,姐姐你說你今年是不是轉運了?”

大概這就是情場失意職場得意:“可能吧,不過你真的相信我能做一箪食的主廚嗎?萬一節目被我拖累挨罵……”

“呸呸呸,別瞎說。”雲朵對她有足夠的信心,沈青酥的廚藝絕不會輸給第一季的戚和,至于性格,她相信只要大家看到她生活裏真實的一面,就絕對不會再來罵她了。

沈青酥笑笑:“好吧,那明天我們到工作室再聊。”

“唔,你現在在哪呢?哎呀,現在居然這麽晚了,我沒打擾你跟……”

“沒有,你的電話來得正好,将我拯救于水深火熱之中。”

“啊?你跟陸影帝該不會鬧僵了吧。”

“差不多吧。”

“哈?”

門口響起幾下極低的敲門聲,沈青酥皺皺眉:“我先不跟你說了,明天見。”

“好。”

沈青酥挂掉電話,打開卧室門。陸山驚站在門外,一臉嚴肅地看着她。

“你又想做什麽?該不會是來跟我說,阿囡,你誤會了,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你。”沈青酥抱臂倚在門口,自嘲般笑了一聲,“如果你這麽說,我也不會意外,畢竟你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喜歡什麽叫愛。”

“那你就告訴我,什麽是喜歡什麽叫愛。”陸山驚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我懶得跟你說,我很困了。我想睡覺。”她作勢關門。

陸山驚伸手撐住:“說完再睡。”

沈青酥真的生氣了,她推他一把:“你自己去想。”

陸山驚巋然不動,他認真望着她的眼睛:“沈青酥,如果我對你都不叫喜歡不叫愛,那我可能真的是沒有這個功能。”

沈青酥瞥他一眼:“或許是暫時沒有這個功能,總有一天,你會遇上一個人,然後明白這一點。”

他捉住她手腕,将她拉得更近一步:“所以你這樣對我,一聲不吭離開我,回來了依舊要跟我劃清界限,就是因為你覺得我不喜歡你,我不愛你。”

沈青酥的眼淚都逼将出來:“沒錯,就是這樣。我知道,你拿我當自己的命,你對我真的很好,你恨不得為我犧牲自己的一切,可是陸山驚,你有沒有想過,這不是愛,你這只是對我的依賴和供奉,對一個救了你的恩人的依賴和供奉。”

陸山驚徹底敗在她的口才之下,他張張嘴,最後只能說一句:“沈青酥,你的理解力真的很不錯。”

沈青酥覺得他明白了:“謝謝誇獎。”

他氣笑了,只能擡起手去擦她的眼淚:“但是這是不是說明,你還是喜歡我的,是愛我的。”陸山驚覺得自己扳回一局。

沈青酥被他問得愣住了,她擡起頭,有點迷茫。

陸山驚低頭去找她嘴唇:“沒關系,這就很好,我知道這點就很好。”

沈青酥吓了一跳,她伸手推他:“這一點都不好。陸山驚,你是不是沒明白我的意思。”

陸山驚挑挑眉:“我覺得我明白了。”

“你不明白。”她固執地搖頭後退,“我就是不想讓你這樣,一切都以我為主,只要我願意,你就什麽都願意。”

陸山驚知道她又誤解了什麽,他扶額嘆口氣:“算了,阿囡,今晚你先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們再來好好講。”

“我什麽都不想再同你講。”

陸山驚還想說些什麽,樓下的燈忽然亮起來,陳惠的聲音在下面響起來:“哎呦我的兩個小祖宗,大晚上的不要吵,抱在一起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就什麽問題就沒有了。”

陸山驚往下邊看一眼:“我們沒吵架,姆媽,你先去睡吧。”

“你們吵架我可睡不着哦。”

“不吵。”

樓下的燈又熄滅,陸山驚回過頭,卻發現沈青酥已經關了房門,任他怎麽低聲懇求,都不肯再打開了。

沈青酥躺在床上,覺得自己這一架吵得非常失敗。她似乎已經把一切該說的話都跟他說了,可他并沒有理解,反而還讓她自己的心意暴露在他眼前。所以他再次燃起了希望。

不該是這樣的,沈青酥把頭埋進被子裏。這下好了,四年時間,全部打了水漂,一切回到從前。她恨恨地拍了一下枕頭:“沈青酥,你可真是個大笨蛋。”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她伸手摸過。

“沈青酥,你可真是個大笨蛋。”陸山驚在信息裏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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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山驚在床上坐了許久。他一會兒覺得歡喜,一會兒又感到惆悵,原來沈青酥居然是這種想法,若他早知道,怎麽肯放手讓她離開這麽長時間。可是現在知道了又能怎麽樣,沈青酥已經認定他只是把她當成恩人供奉。

他點上一根煙,試圖讓腦袋更清楚一點,但他想着想着,思路就回到從前。一會兒是沈青酥站在月亮地裏向他伸手,一會兒是沈青酥拿着塊鮮花餅遞給他,一會兒是沈青酥摟着他的脖子撒嬌,一會兒又是沈青酥哭着跟他說他不愛她。頭腦越想越昏沉,他阖上眼,朦胧間似乎聽見沈青酥說:“我走了。這次再也不回來了。”

他一個激靈睜開眼,天已經大亮,往桌上的時鐘看一眼,八點十四分。他起身下樓,也未來得及洗漱換衣。

一樓大廳裏只有陳惠一個人在走動。

“姆媽。阿囡呢?”

“唔,剛剛就走咯,哎呦,你們到底吵什麽嘛,囡囡一雙眼睛又紅又腫,肯定是哭了一夜哦。姆媽都心疼死。”

陸山驚轉身上樓換衣服。

“對了,囡囡讓我把這個給你。”

陸山驚停下腳步,看見她手裏一個小紙包,模樣有點熟悉。

“好像是鮮花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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