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幸福的生活在向她招手

白小芽這一嗓子,将那些正打盹的人全都給驚醒了。

大家紛紛看了過來,連哭得死去活來,快要暈過去的李春花,哭聲也戛然而止,震驚地看着白小芽打了一個哭嗝。

“哎喲你這丫頭,可別哭壞了身子!”江二嬸急忙上前來攙她。

“事已至此,你也只能認命了。這天下的寡婦多着呢,又不止你一個,再難受,你也得好好保重身子,好好活着啊。”江二嬸正說着話,突然停下來扯了下嘴唇上的幹皮。

扯完,她順手丢到地上,繼續道:“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去跳河,咱們這些鄉下人,比不得城裏人講究,我聽說城裏那些個讀書人家出身的,死了男人就不活了,非得跟着男人一起去才是貞潔烈女,要不然祖墳都會被人罵得冒青煙……”

白小芽淚眼蒙蒙地看向江二嬸,被她的這番“勸說”給驚住了,這是安慰人的話嗎?

她怎麽覺得,江二嬸的話,是想讓她去死呢。

就連她的婆母李春花都皺起了眉頭看着江二嬸:“她二嬸,你這話說的……”

“哎喲,瞧我這張嘴,總是心直口快的,也沒細想……大嫂啊,小芽啊,你們可別多想啊!”

白小芽心中一動,腦子裏關于書中江二嬸的情節逐漸浮了出來。

書裏寫的江二嬸,是個外表看着熱心爽朗,別人眼中那種“性子直爽,說話口無遮攔、卻很熱心”的人,實際不是個好東西。

她總是打着“心直口快”的幌子來貶低羞辱、或挖苦諷刺別人。

往往這個時候,大家反而是勸說受害者。

這不,這邊有一個本家婦人趕緊起身打圓場。

“哎呀,江大嫂子你別多想,江二嫂子她就是那樣的人,快言快語,刀子嘴豆腐心,有什麽說什麽,不懂得彎彎繞繞的!實際啊她沒有惡意的,江大嫂子,小芽啊你們別放在心上,大家都是一個村的,又不是什麽大事!”

瞧,就是這樣。

村裏絕大部分人都認為江二嬸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快言快語的直爽婦人。

白小芽心中冷嗤。

原書中江遠風父子倆雙雙去世後,剩下李春花帶着江遠山和江玉姝,孤兒寡母三人艱難度日……

在江遠山進京前,這江二嬸可沒少霍霍他們一家子,面上熱情大方,背地裏淨整一些上不得臺面的小算計。

不是偷摘他們家豆子,就是挖他們家番薯,甚至還趁李春花去鎮上賣雞蛋時,把她唯一的老母雞偷偷殺了,半夜炖雞湯,香味能飄出三裏地。

平日裏,她也沒少在背後說李春花的壞話,經常和同村幾個要好的婦人一起拿李春花開涮,有時候當着李春花的面,都會說幾句挖苦諷刺的話。

而原主被書中的渣男趙金明欺騙後,她更是“快言快語”,在村裏大肆宣揚,逢人就說原主白小芽偷情的事。

她甚至特地到李春花面前,一副很好心很熱情的樣子安慰李春花,實際上字字句句如刀,插在江母心口。

這不,又來了。

“我說大嫂啊,你也要打起精神來,你哭死了也沒用啊!大哥和遠風走了,家裏現在你就是天,你要不撐起來,你們這個家可就散了!”江二嬸見有人替她說話,又抖了起來。

她嘴上說着安慰人的話,實則是拿鹽往李春花的傷口上撒,氣得李春花差點暈厥了過去。

看向一臉“熱情”的江二嬸,白小芽哽咽道:“二嬸子,往後我們家,可全靠您幫扶了。您是個能幹的,有您給我們撐腰,村裏人誰也不敢欺負我們。”

書裏不僅寫了江二嬸是個“快言快語”的人,還寫她特別的虛榮,很喜歡別人給她戴高帽子,喜歡聽別人誇她能幹聰明。

于是白小芽就試了一下,果不其然……

江二嬸很熱心地摟過她,拍着她背:“遠風他媳婦你就寬心吧,有二嬸子在,這滿村老少,誰要是敢給你們氣受,我王大蘭能把她的臉給撓爛。”

白小芽:“二嬸子您真是個大好人,又能幹,心又善良,這滿村的女人沒一個能比得上您。”

江二嬸被誇得飄飄然……

白小芽趁熱打鐵,摸了摸餓得發疼的胃,看着江二嬸軟軟地道:“二嬸子,您屋裏還有吃的麽?前日我出嫁,沒敢多吃東西,自打進了江家,不巧又趕上地龍……

您也知道的,我們家出事,正是因為倉房坍塌,本就不多的糧食,如今顆粒不剩,這幾日家裏做白事,能吃的,都快吃完了。

公爹和遠風哥明日發送,剩下不多瓜果蔬菜還得留着發送完宴請鄉裏幫忙的人。我實在餓得不行了,還有我婆婆他們……”

江二嬸臉僵了下,見陪着守夜的本家人都看着她,趕緊打斷白小芽的話頭:“有呢有呢,晚上我做的黃糕粑還沒吃完,你等着,我這就去給你拿。”

說罷,她又看向江遠山和江玉姝:“你們兄妹倆,也給餓壞了吧,二嬸子多拿幾塊過來,讓你們都吃個飽。”

本家人見江二嬸這麽大方,都誇起江二嬸來。

江二嬸聽着高興,心裏發苦。

“那就多謝二嬸子了。”白小芽笑得一臉真誠。

江二嬸這個時候吹了牛皮,這麽多人在看着,哪怕她不能拿來黃糕粑,總得送來點吃的。

江二嬸走後,白小芽忙走過去扶起江玉姝,并替她撣了撣跪皺的衣服,溫柔道:“跪一會兒便起來活泛下,你年紀還小,仔細着別傷了腿。”

江玉姝怯怯地看着她,聲音細細軟軟的:“謝……謝謝大嫂。”

白小芽摸了摸她的頭:“客氣什麽,都是一家人。”她又看向跪得跟個石雕似的江遠山,走過去,“二郎你也……”

她話沒說完,江遠山擡起頭,瘦削的下巴微微發青,燈影下那張清瘦蒼白的臉,顯出幾分陰森森的鬼氣。

白小芽急忙收了話,并迅速往後退一步。

江遠山看着她,黑沉深邃的眼睛映出兩點燭火,他動了動喉結,沙啞地開口:“不用。”

說罷,他繼續筆挺地跪着。

白小芽撇撇嘴,心想:愛跪就跪吧,反正跪的不是她的腿,跪壞了也和她沒關系。

沒一會兒功夫,江二嬸便返回來了

人還沒到,就聽見了她的聲音。

“兩個惡鬼上身的敗家玩意兒,家裏留不得一點東西……”

她罵罵咧咧走進屋,手裏拿着兩個黃白相間的苞谷棒,笑着遞給白小芽,并解釋道,“黃糕粑已經被遠樹和玉紅吃了,那兩個饞嘴的東西,見不得家裏有餘糧,我這要不是腳快,再晚些回去,連苞谷棒都要沒了。”

本家人見到她并沒有拿來黃糕粑,都愣了下。

随即就都嘆了口氣,眼下正青黃不接,去年的陳谷已經吃得差不多了,今年的谷子還沒到收的季候,稻穗剛結粒,還是青的,不巧碰上地龍,又連下三天暴雨。

幾乎家家戶戶的水稻都遭了殃,一場持續了三天的暴雨,将田中稻谷毀去大半,另一半沒毀掉的,因這場大雨,産量也會驟減。

原本畝産是四擔,侍弄得好的,畝産能達到五擔。

然而這場暴雨,今年畝産能有一擔都不錯了。

因而這個時候,誰家要是還能剩兩擔谷子,那都是極為富足的。

普通人家裏,現在哪家都是勒緊褲腰帶在熬。

白小芽笑着連連道謝,她知道江二嬸能拿來吃的,這些本家人就會覺得她很好了,她也很識時務的說着感激的客套話。

當她接過來拿到手上時,頓時就愣住了,一股子酸臭味彌漫在鼻尖。

這不知是放了幾天的苞谷!都起了發臭的黏液。

原本餓得難受,聞着手裏的酸臭味,白小芽是一點也吃不下了。

她生活的世界,是衣食無憂的,不說頓頓吃新鮮的,至少不會吃走味腐敗了的食物。

這倆苞谷,已經嚴重變味了,她自己吃不下,也不可能給江家兄妹吃。

然而江二嬸就在屋裏,總不能當着她的面給扔了,那豈不是打她的臉。像江二嬸這種人,不能明着得罪,只能暗着來。

“二嬸子,天也不早了,勞累你為我們家忙亂了這些天,您也餓了吧!”白小芽将馊了的兩個苞谷塞到江二嬸的懷裏,“您是長輩,又為我家勞累,您吃罷!”

江二嬸的臉再次僵住了,她哪裏吃得下。這可是還沒鬧地龍時,她家已經擱了兩天兩夜的苞谷。

眼看着都快到大暑了,煮苞谷這種東西,哪裏放得住,擱不了兩夜就走味了。

她本來是打算給豬吃的,結果豬圈也在地龍中毀了,她家的幾口大肥豬都被埋了。

這倆馊苞谷沒地兒去,扔了又可惜,恰巧白小芽這個餓死鬼投胎的找她要吃的,正好拿了來做人情。

哪裏知道白小芽這死丫頭又來這一出?

只是,本家人都在交口誇贊白小芽懂事。

江二嬸黑着臉,又不能說什麽。

誰讓她拿的是已經馊壞了的苞谷給人家新媳婦吃?

“行,那嬸子就拿走了。天色不早了,你二叔他們應該也快回來了,他回來讓他守着,自己的兄長侄兒,他不守誰守。”

最後客套了幾句,江二嬸陰沉着臉拿着馊壞的苞谷離開了。

見白小芽又将那兩個苞谷還給江二嬸,被江二嬸帶走了,江玉姝走到白小芽身邊,眼巴巴地看着她:“嫂子,您不是餓壞了嗎?怎麽将苞谷又還給二嬸了?二嬸她……從她那裏拿到吃的不容易的……”

白小芽見小姑娘餓得一臉菜色,知道她也是餓壞了才舍不得江二嬸拿來的那兩個馊苞谷。

“玉姝啊,咱們不吃那馊壞了的苞谷,吃了會肚子痛的。”白小芽柔聲地和她解釋了原因,接着又摸了摸她的頭,“玉姝等等嫂子,嫂子去竈房找找,看看能不能給你們做點吃的。”

哭得已經虛弱無力的李春花,艱難地擡頭看了眼白小芽,紅着眼道:“唉,難為你了……”

“娘你這是什麽話,都是一家人,有什麽難為不難為的,煮飯的事本就是媳婦該做的。”白小芽面子話說得漂亮,完全就像前兩日的事沒發生過一樣。

前天上午,原主才哭鬧着要改嫁,她是知道的,可現在,她只能裝失憶,那件事,只要江家人不提,她就當沒發生過。

白小芽說完就往竈房走,沒注意到一直低着頭的江遠山,在她和江玉姝解釋了一番後,擡起頭,目光複雜地看了她一眼。

江遠山覺得眼前這個女人似乎變了,像是換了個人,性格、氣勢,說話時的語氣,與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以前的她,不是這樣的。

都是一個村裏長大的,他又不是沒與白小芽接觸過。

然而眼下,他也沒功夫去深究。

無論白小芽變成什麽樣,只要她一日不離開江家,一日便是他嫂子,這是不可更改的事。

……

白小芽打定主意做好一個溫柔賢惠的寡嫂後,便很稱職的立刻上崗就業。

別的并不需要她操心,她一個新過門的小寡婦,只需要哭喪以及守靈就行。

今天是最後一晚,明天就發送上山,江家這件大事,也就塵埃落定了。

接下來,便是想法在這裏活下去,還要活得好,總不能頓頓野菜煮水吃,都能把人吃死。

憑着原主的記憶,白小芽走進地上裂開一個大口子的竈房,一眼掃過去,令她不由得抽口氣,窮,不是一般的窮。

屋裏只有半個葫蘆狀的老南瓜,書裏寫的是叫倭瓜,擱在古代,很多地方确實也叫南瓜為倭瓜。

除了半個老倭瓜,還有兩顆焉了的大白菜,半筐子苞谷,已經見底的米缸,以及半簸箕黃豆……就這些。

白小芽扶額……真愁人啊。

她又努力回憶了下書中劇情,想到江玉姝的錦鯉運氣,頓時眼前一亮,幸福的生活在向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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