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嘴上說着不,其實……

白小芽一看到黃豆,腦子就飛快地轉動了起來。

黃豆可以磨豆漿,煮好的豆漿可以做成豆腐,也可以做蘸水豆花。而豆腐煮老一些,風幹後又能做成豆腐幹。

蘸水豆花,只要蘸料做得好,一碗豆花加一小碟料就能吃下兩大碗白米飯,飯後一碗豆花湯,惬意又美味。

嫩豆腐可以做成麻婆豆腐,麻辣鮮香,也很下飯。

豆腐幹可以五花肉一起炒,是為豆幹回鍋肉。

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大火翻炒,炒得晶亮晶亮的,搭配幾根切成小段的碧綠碧綠的嫩蒜苗炒香,最後下切成棱形的豆幹片爆炒。

一口肉,一口豆腐幹,再搭配一碗白米飯……

不行,越想越餓。

好餓呀,餓得胃裏直冒酸水,火燒火燎的。

白小芽現在滿腦子都是蒜苗豆幹回鍋肉、麻婆豆腐,然而眼下沒時間去做豆制品,就只剩下倭瓜和白菜了,這兩樣弄起來最簡便。

她掃了眼,竈臺上油鹽醬醋剩得也不多了,尤其是油,還是黃豆油,只有一罐子底了。

倒出來估計也就一湯匙而已。

唉,就這點家當,連個炝炒白菜都吃不成。

米缸裏的米,更是少得可憐,還剩下兩捧。

她彎腰拿起兩個苞谷,本想煮着吃,然而一拿到手裏,她就放下了。

這半筐子苞谷,已經老得不适合吃水煮苞谷了,倒不如再放幾天,放幹後磨成面。

苞谷面可以烙餅吃,做成苞谷餅,也可以摻合着黃豆粉做窩窩頭,或者摻些白面做黃面饅頭。

眼下只能熬點粥充充饑。

說幹就幹,白小芽抓了一小撮米,淘洗幹淨放在一旁,又切了塊巴掌大的倭瓜,洗幹淨,削掉薄薄一層皮,剁成塊放進盆裏。

最後洗鍋、加水,蓋上鍋蓋,生火開始煮。

水燒到半開,将洗幹淨的米倒進鍋裏,繼續煮,待鍋裏的水開了後,再将切成塊的倭瓜放進鍋裏。

火勢大了後,她從竈膛前站起身,麻利地洗了幾片白菜葉子,快速切碎,切得細碎細碎的,放在一旁備用。

待鍋裏的倭瓜和米煮的軟爛之後,再把切碎的白菜倒進去,大勺在鍋裏攪動,攪勻後,她往鍋裏加了一小撮鹽巴和放了兩滴油。

作為現代穿過來的靈魂,白小芽深知油哪怕少吃點,短時間都無妨,但鹽一定盡量補充,否則不但沒力氣還會引起很多健康問題。

倭瓜白菜粥煮好後,白小芽先舀了兩碗端出去,一碗給李春花,一碗給江玉姝。

“娘,玉姝,你們吃些吧。粥稀了點,因為家裏沒多少糧了,先就這麽對付着,明兒咱們再想辦法。”

李春花紅着眼,看了白小芽一眼,剛才白小芽去竈房忙活她是知道的,沒想到這麽快就忙活出了一鍋粥出來。

聽着她說的倭瓜白菜粥,倒是新鮮,這是個能幹的媳婦,可惜老大沒福氣啊……

這麽想着,又想到這樣好的媳婦剛嫁進來就守了寡,心裏也覺得對不起這兒媳婦。

雖然前日裏,這新媳婦鬧着要離開,但她并不生氣,甚至覺得是應該的。

唉,再過幾日,待家裏人情緒都穩定下來後,她再去白家跑一趟,這門親就算作廢了,總不能耽誤了人家姑娘一輩子。

想到此,她看了眼白小芽:“好孩子,娘不餓。你一早就餓了,你吃罷。”

她哪裏還有心思吃飯喲。

“娘,你得吃。”白小芽勸道,“鐵打的人也經不起餓,您不吃飯餓壞了怎麽辦?咱們家還指着您呢!”

“對呀娘,您吃吧,嫂子煮得這粥,聞着可香了。”江玉姝端着碗小口喝了口。

她早就餓得慌了,只是一直在忍着。

畢竟家裏發生這樣大的事,即便再餓,她也沒心吃飯。

這回見了新嫂子做出來的倭瓜白菜粥,聞着清淡的香味,才有些忍不住。

白小芽對江玉姝笑了笑,然後神色認真起來,勸李春花:“娘,您就算不為自個兒着想,也該為玉姝和二郎想想,您要再有個好歹,您讓他們……”

李春花一聽,想起二兒子和小女兒,再看看這新兒媳婦,算起來都是孩子,她是真的不能倒下了。

只得強忍着悲傷對白小芽點點頭:“好孩子!娘聽你的,吃……”

白小芽見李春花打起了精神開始吃飯,心裏松了口氣。

李春花這個婆婆可不能再倒下了,這個家實在再經不起折騰了。

她既然決定了要留在江家,總不能見着這個家四分五裂吧。

見李春花和江玉姝母女倆吃上了,白小芽才放心的又回廚房端了兩碗出來,大的一碗放到江遠山面前,小的那碗留給自己。

江遠山擡頭看了她眼,像是賭氣一般,繃着臉沉聲開口:“我不餓。”

白小芽看出了他在生氣,生他自己的氣。

這個書裏有寫。

她記得,書裏前期為了給女主的成長做鋪墊,寫女主二哥江遠山,因為父親和兄長都去世後,內心自責,所以不眠不休地跪了三天三夜,期間水都不怎麽喝一口。

在父兄發送完後,他再也撐不住,當場暈了過去,一下子病了半個多月才好轉。而在江遠山病倒的那半個多月,全靠女主江玉姝撐着。

其實江遠山自責是有原因的,嚴格說起來,江父的死,多少和他有點關系。

江家一共五間房子,一間堂屋,是吃飯會客用的。

堂屋左右兩邊,各一間卧房,總共兩間卧房。

堂屋後,左手邊是倉房,右手邊是竈房,再後面是後院,後院的老槐樹下有口水井,茅廁和豬圈也都在後院。

江家三個孩子,原則上,該有三間卧房才合适。因為要供江遠山讀書,家裏就沒有多餘的錢再造房子了。

江玉姝大些了時,是李春花帶着她睡堂屋左邊小的那間卧房,右邊大的留給江遠風做婚房用。

江遠山小時候,是和大哥江遠風睡在一個屋的,入了學後,一個月也就回來住個兩日,還好對付。

家裏少了間房,江父就在倉房安置了一張床,夜裏便睡在倉房。

只是天災,誰也預料不到。

那夜鬧地龍時,江遠山剛回到書院。他白天回家吃完兄長的喜酒,傍晚就返回了書院,倒是避過了一劫。

江父去倉房清點收的禮,誰知突然遇上地龍翻身,房梁倒下來,砸在他身上,當場人就沒了。

江遠風沖動之下,跑去救,也被埋了進去。

江遠山得到消息趕回來時,除了悲痛,還有自責悔恨。

早知道,他就不進學堂讀書了,家中本就不寬裕,為了攢銀子供他讀書,家裏所有人都省吃儉用,房子不夠住,都沒錢蓋一間新的。

倉房的房梁,早就被蟲蛀得內部都空了,外部也出現了裂紋,然而江父為了省錢,硬是拖着沒舍得花錢去找人修補。

若非是他讀書耗費了不少銀子,也不會導致父親兄長都去世。

江遠山恨自己,氣自己,所以他不吃不喝地跪在靈堂前懲罰自己。

白小芽看了眼江遠山,沒急着勸他,先晾一晾。

她走向李春花,見李春花的一碗粥都下了肚,卻仍舊在發愣,端着空碗,目光呆呆的。

她正要開口,就見李春花有些尴尬地放下碗筷。

李春花抹了抹嘴,她本來是無心吃飯的,只是白小芽這粥也不知道是怎麽做的,甜甜鹹鹹的,吃起來很開胃……

不知不覺,她一碗粥便吃了個幹淨。

“娘,您吃完了才是好事,腹裏有食,身體才不會垮!”白小芽安慰她,鼓勵她,“您不倒下,家裏才不會垮!”

說着,她紅了眼,哽咽道:“爹和遠風哥,已經走了,咱們活着的人還得繼續活下去!娘,您說是不是?”

李春花的尴尬一下子消失殆盡,眼裏也湧起了繼續活下去的鬥志。

小芽說的對,她不能垮!

此時她看着白小芽的眼神有了幾分疼愛,沒有之前的陌生了。

心裏越發覺得,不能耽誤這姑娘一輩子。

白小芽見李春花吃完了,自己也坐在一旁呼呼吃了起來。

江玉姝吃完了,見自己二哥仍舊跪着一動不動,便走了過去。

“二哥,你吃些吧,大嫂做的粥真的很好吃……”江玉姝紅着眼走到他身旁,聲音都帶着哭腔。

江遠山像是沒聽到一般,不理不睬,一動不動,跪得跟尊石雕似的,任憑他妹子江玉姝站在他身邊哭。

白小芽瞥了眼,心道,看樣子這人現在是鑽進了牛角尖,真的想餓死自己了。

她放下碗,呼了口氣,顧不得那麽多了,不能讓這個人倒下。

書裏說他病了半個多月才好,那請醫問藥哪樣不花錢?

她不記得書裏這人最後是怎麽撐下來的,只是她現在在這個家了,她不想伺候一個病人,還要替他想方設法籌錢問醫。

她走去江遠山跟前,站着面向他:“我知道你心裏自責,怨恨自己讀書花盡了家裏的銀子,所以才導致夫君和公爹去了。”

頓了頓,又道,“不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了,你就是現在立刻死了,也換不回公爹和你大哥的命。”

江遠山猛地擡起頭,眼白布滿血絲,眼下一片青色,繃着臉,像是一頭随時要發狂的野獸。

“你別瞪,就算把眼珠子瞪出來了,該說的話我還是要說。”白小芽深吸一口氣,“新婚過門,丈夫就去世,這種事,十裏八村,也不容易遇到。前兒個上午,我确實是回家鬧了一場,但娘家人都不同意我再改嫁,我也只能認命,這是我的命,也是你們的命。

而你江遠山,也不能用你的一條命換了公爹和你大哥回來。你自責懊悔惱怒,都沒用,只要不死,日子還得照過。

娘還在,玉姝還在,還……還有我。你欠了公爹的,欠了你大哥的,都必須要還!你若像現在這般,不吃不喝,鬧死鬧活的,那才真的是自私又窩囊。

你現在就該打起精神來,繼續好好讀書,只有讀書,才能改變你的命運,改變我們這個家的命運。也只有你熬出了頭,才能代替公爹和你大哥,照顧好娘和玉姝,還有我,讓我們過上更好的生活。”

江遠山看着她,心中震動……

是,這個女人說的對!

是他欠了爹和大哥的,他不能死……

死才是最容易的事。

要是死了,他才是真正的罪人!

終于,他沉着臉,腮幫子緊繃,兩行熱淚從眼眶滾落而出,一路流到嘴邊。

他擡袖子,胡亂抹了下,匆忙低下頭去,不想讓白小芽看見他的狼狽。

看着他微微聳動的肩膀,白小芽語氣軟了幾分:“你別認為自己讀書是個錯誤,你有讀書的天賦,入學讀書,這是對着的。讀書人地位高,只有讀書,才是真正的出路,你将來若出息了,公爹和你大哥在泉下有知,也會為你感到欣慰,而我們活着的人,也能過得更好。”

“你千萬別想着放棄讀書,這是愚蠢的念頭!”

江遠山再次猛地擡起頭看着她,一雙眼幽深又暗沉,眼底像是有一簇火苗被點燃。

這個女人,她……她竟然知道自己的想法?

是的,他是想不再讀書了。

父親兄長因他而去世,剩下寡母和年幼的妹妹,他還有什麽臉再進學堂?

他想去掙錢,再苦再累他也要掙銀子養活一家人……

就在村裏教書,或者去縣裏大戶人家做短工,哪怕是去碼頭扛貨。

……可他心裏明白,這個女人說的是對的……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他很清楚,只有讀書考取功名,才是真正的出路。

可如今,他家這樣的境況,哪還有閑錢再讓他讀書?

除非……

想到半年前,縣裏書商找到他,請他寫話本子,但被他拒絕了。

現如今,他也只能拉下臉主動去求見那個書商,只要可以掙錢,什麽本子他都能寫。

想通後,江遠山緊繃的神色不由得松了幾分。

見他這般神态,白小芽松了口氣。

“好好吃飯吧,別熬垮了身體,咱們家這幾人,誰也不能倒下了。你也不要揣測我的用意,我既已決定了要留在江家好好過,就一定會操持好這個家。”

江遠山端起碗,大口大口吞咽了起來。他紅着眼,發狠地往嘴裏倒,一邊吃,一邊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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