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捉蟲) 不要臉真的好快落……
發送完江家父子,宴請了親戚朋友、以及村裏幫忙的人,家裏算是徹底沒啥吃的了,一粒米不剩,只有些半老不嫩的苞谷。
然而這次,白村遇難最慘的幾戶人家包括江家在內,只能自救。因為這次縣裏也遭了災,震源便是縣城,以至于城中災情比各處村裏還要嚴重。
衙門糧倉被毀,糧食損失大半,因而即便官府想救濟白村,一時半會也拿不出多餘的糧食。況且白村這次的災情只能算中度偏輕,周邊有八.九個大村比白村更嚴重,糧食幾乎被毀盡,死傷人數更多。
官府前日便下了公文給白村的村正,意思是,讓白村人共同幫助一下受難嚴重的那幾戶人家,讓大家齊心協力,一起度過這個難關,待今年秋收後征稅時,可以免去白村一半的賦稅。
這個免,不是朝廷免,是縣衙向上申述,得到救濟糧後頂替白村的賦稅。
村裏人一聽,都高興壞了。
減稅啊,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能減一半呢,誰不高興?
雖說這場暴雨使得田裏的稻谷毀了大半,但能減稅,也讓他們心裏得到了些安慰。
要知道,往常交完賦稅,其實也剩不了多少糧了。
這麽一來,也算抵平了,和他們往年的情況沒差多少。
況且白村這次真正受災慘重的就只有江遠山一家,他家除了稻田遭殃,連谷倉都沒了。其他人家裏雖然也有人受傷,甚至有人過世,但不至于像江遠山家裏這麽慘。
白村這次死亡十八人,重傷三十人,偏生江遠山家最倒黴,倉房坍塌,糧倉被毀,又逢大雨,且家中一下去了兩個人……
原本糧食被埋時,若是有人及時搶救,好歹還能挖出來一部分,省着點吃也能挺過去。
可當時的情況,江家父子都被埋了進去,他們肯定是先救人。待忙亂完,一場暴雨将糧食都沖毀完了。
唉,白小芽看着半鍋的野菜湯,直嘆氣。
二七都過完了,江家父子去世已有半個多月,李春花他們娘仨的情緒也已逐漸平穩,只是仍舊免不了悲傷。
這都能理解,遇上這樣的事,傷心肯定是要傷心一陣子的。
而這半個多月,家裏頓頓都是野菜和苞谷。
要麽水煮野菜,要麽涼拌野菜,或者野菜和苞谷一起煮的混合粥。
雖說野菜是純綠色無污染的原生态食材,吃着鮮,可也不是這個吃法啊。
水煮野菜……一滴油都沒有,這不抗餓啊。
官府一紙公文下來,說是讓村裏人都幫助一下他們這些受災嚴重的。
可這種時候,誰家願意白給他們糧食吃?別說白給了,就算去借,也沒誰願意。
一開始村正家裏給了半鬥米,本家的族長給了兩個長條老倭瓜,江父的二弟,也就是江遠山的二叔家裏給了半筐子苞谷,三叔家給了兩顆大白菜,就這都還是江家三嬸回娘家拿的……
鄉裏親戚的,七七八八湊了些米面糧油。
然而家裏辦白事,天天都有人,沒幾下就吃完了。
這不,剛過完二七,家裏就什麽都不剩了。
白小芽胡亂喝了碗野菜湯,抹抹嘴放下碗就往外走。
正好李春花壘好雞窩,擦着手進來,見她只吃了一碗便放下碗不吃了,忙問道:“咋不吃了,鍋裏還有呢,上午你妹子去挖了一大筐野菜,晚上的都夠,你再吃些。”
“娘,我回娘家一趟,您和玉姝他們吃,晚上等我回來做晚飯。”說完,她便往大門口走去。
“哎~”李春花還想再說,張了張嘴,最終沒能開得了口。
她垂下頭,嘆了口氣。
唉,她家現在的光景,飯都吃不起了,哪還留得住媳婦兒,倒不如放了,與大家都好。
江玉姝端着空碗站在竈房門口,小聲道:“娘,嫂子是不是想離開咱家了。”
“別胡說,快吃你的飯。”
李春花看着白小芽遠去的背影,心頭五味陳雜。
私心裏她是舍不得放白小芽走,但她也清楚自家的情況。
大兒子沒了,拘着人家一個姑娘在家裏孤寡一輩子,她自己良心過不去。
說來,是他們江家對不住人家。小芽那丫頭,真的要走,她肯定是會放的,人家還年輕着吶。
轉臉看了一眼小閨女眼中的不舍,她心裏又是一痛。
家裏這幾日好在有小芽這孩子撐着,将一家人都照顧得妥妥當當,這種光景也沒餓着一家人,難怪小閨女短短幾日就這樣喜歡她的新嫂子了……
江玉姝看着搖晃的柴門,細聲道:“娘,大哥走了,嫂子離開也是應該的。她剛和大哥成親,還沒有孩子,留在咱們江家,無兒無女過一輩子,對她不公平。”
“是呀,對人家不公平。”
母女倆在外頭說話。
而屋裏頭,江遠山站在屋內的窗下,看着開門出去的白小芽,一張臉如凜冬的水面,波瀾不起,冰封三尺。
日光從半開的窗子照進來,落在地上,他站在光線旁,一半明一半暗。
可即便被光照了半邊身體,也依舊蓋不住他身上的陰沉寒氣,以及那眸中化不開的郁色。
白小芽憑着原主殘留的記憶,大步往白家走去。她走得很快,一刻鐘不到,小半刻多鐘,便看見了娘家的院落。
“爹,大哥大嫂,柱子……你們都忙着呢,吃了沒呀?”白小芽笑呵呵地走上前去。
白永貴正在院中劈柴,看見白小芽,忙直起身,一張臉拉得比驢還長,口氣也不好:“你回來幹什麽?”
白小芽微笑:“我回來借糧啊。”
白家大哥大嫂:“……”
正巧白母陳桂花從竈房出來,她在圍腰上擦着手,看見白小芽後,趕忙迎了上去:“是二丫回來了,快進院來,正好娘鍋裏炖了肉,你留下來吃了夜飯再走。”
白小芽激動得撲過去抱住陳桂花:“還是娘好,也就只有娘最疼我了。”
“唉,你這孩子也是命苦,剛成婚便……”她話沒說完,便被白永貴厲聲打斷。
“閉嘴!”白永貴板着張臉,典型的封建大家長,“飯做好了嗎?還不滾去做飯!有你說話的份嗎?”
他一個眼神,陳桂花立馬松開白小芽的手,怯懦地垂着頭回了竈房,再不敢出來多說一句。
白小芽見陳桂花被白永貴吓得跟只受驚的兔子似的,她眯了眯眼,努力回憶了一下劇情。
對于原主的娘,書裏沒有過多筆墨,只簡略提了幾筆,她甚至都記不住這號人物。
此時從原主的記憶中她才了解到,原來原主的娘,竟然也是個悲慘的人。
白母陳桂花這一生,比原主還要凄慘。她娘家很窮,偏生她家裏兄弟姐妹又多,上頭三個哥哥,底下兩個妹妹,一個弟弟。
在她十三歲時,大哥都二十歲了,二哥十八歲,三哥十五歲,卻無一人為他家說媒,十裏八村沒一戶人家看得上他們。
于是她娘在她十三歲時,就将她嫁給了白永貴。
白永貴比陳桂花大四歲,當時相看的有好幾戶人家的女兒。然而白永貴卻看中了陳桂花,因為陳桂花長得秀氣,脾氣溫柔,正對他口味。
陳桂花身體都還沒長成,便做了人家的媳婦。嫁到白家後,她就像個牽線木偶,白家人讓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沒得到指令,她都不知道該做什麽事,就呆着什麽都不做。
一開始白永貴對她挺好,憐惜她年紀小。後來時間一長,哪還有半分憐惜之情,不是吼就是罵。
陳桂花本來就膽子小,被他吼來吼去的,膽子越發小了。
白永貴吼一聲,她吓得渾身直發抖,連碗都端不穩。
除了膽子小,她更是沒有啥主見,也不敢有主見,反正家裏白永貴當家,白永貴說什麽是什麽,她從來不反抗。
她嫁給白永貴的作用就是給白永貴生兒育女,洗衣服做飯,反正就是生孩子外加幹活!
以前她自己還是兒媳婦的時候,不僅要受白永貴的氣,還要受婆婆的氣,連幾個妯娌也是想欺負她就欺負她。
不過好在白永貴雖然脾氣不好,但卻很護短,他自己的女人自己可以欺負,別人想欺負卻不行。
盡管白永貴不叫別人欺負,可他自己卻整天欺負,床上欺負完床下欺負,沒幾年就把陳桂花磨得不成人形了。
根據原主的記憶,在原主嫁到江家的第二年,陳桂花就死了。
也就是說,陳桂花就剩一年的活頭了……
“你發什麽愣!”白永貴一聲吼,令白小芽回過神來。
她轉頭看向白永貴:“爹,你少這麽吼來吼去的,氣大傷身,可別連柱子的喜糖都吃不成。”
柱子是白家最小的孩子,全名白石柱,今年十四歲。
莊家人成親早,姑娘家一般十四五歲就開始相看,順利的話,十五六歲就能成婚,男兒的話,十六七歲就開始相看,十八.九便能成婚。
到了二十多歲還沒成婚的男兒,那都是家裏窮得揭不開鍋的。
按照柱子的年紀,還有兩三年就要相看媳婦了,成親也就四五年的時間。
所以她這話一出口,氣得白永貴當場舉起斧頭想砍死她。
白小芽伸着頭,手指點着腦門:“來來來,你砍死我,往這兒砍!對,就往腦門上砍!左右我成親當天就死了男人,改嫁你不讓,守寡也不成,你倒不如麻利點給我一斧頭,把我砍死了正好讓滿村人都誇你。
哎喲,你們看白家的人才叫大義哦,女婿死了,父親大義凜然親手把女兒砍死殉葬。”
“你!”白永貴氣得一把扔了斧頭,朝她大聲吼,“你個孽畜!”
他擡手就想打,白小芽頭一偏躲開了。
臉上沒被打到,脖子被扇了一巴掌,火燒火燎的疼。
她揉了揉脖子,冷笑着看向白永貴:“給我兩鬥米,一鬥面。”
白家大嫂立馬跳出來:“什麽?你還想要米和面,我看你是在發癫!”
白大哥:“二妹你這就是難為家裏了,現在哪家糧食不緊缺?兩鬥米一鬥面,怕是只有城裏大戶人家才能拿得出來。”
白小芽壓根不理他們兩個,只看着白永貴:“我是來借,不是要。等我們江家有了,自然會還給你。再說了,是你要我留在江家,是你不許我離開江家,不許我再改嫁。
可現在江家窮得都揭不開鍋了,我沒飯吃,餓呀,總不能讓我留在那裏等死,你說對吧,爹!”
白永貴沉着臉沒說話。
白大嫂急了,趕緊出聲阻止:“爹!爹你可不能犯糊塗啊!”
她生怕白永貴答應。
白小芽一副破罐子破摔的無賴形象,直接坐在了樹蔭下的躺椅上。
她躺在搖椅上翹着腿搖晃,微風徐徐,她懶洋洋地眯着眼看天。
她連說話的聲音也懶懶的,要多無賴有多無賴:“爹,我不管,反正今天借不到糧食我就不回江家了。
你為了臉面不許我改嫁,那餓極了,我就只能出去鬼混了,什麽花樓也好,私下裏爬牆也好。沒有飯吃,為了口吃的,啥事幹不出來呀。
到時候丢臉的可是你,人家會把你白永貴的脊梁骨都戳爛!村裏人會指着你說,看,白家養出的好女兒,真是丢人哦!說不定還有人編出順口溜,小孩子們四處傳唱。白家人臊得慌,生個女兒臉丢光。白家女賽花娘,丈夫剛死就爬牆。”
白永貴氣得差點暈過去,他按了按太陽穴,朝着竈房大聲吼道:“你是死在竈房了嗎?外面聲音這麽大沒聽見啊,你是聾了還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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