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在外地人莫晗眼裏,曹家渡最不像上海,又舊又髒,商戶忙碌着收拾剛到貨的鮮花,采購的人群來來往往,裝滿鮮花的拖板車在永遠幹不了的地板上滾出巨大的聲響。鮮花像菜一樣,堆在地上,插在桶裏,被人挑挑揀揀。而在老上海人眼裏,曹家渡才是上海的寫真,是過去的美好回憶之一。

這種回憶很快也要變成歷史了,像上海很多舊市場一樣。上面的通知已經下來,曹家渡隔年拆遷。新上海才是外地人眼中的上海。

在市場裏選花時,池野一直在回憶兒時跟着家中阿姨來曹家渡選過年花卉,人山人海很吓人。他已經多年不來曹家渡,但仍然記得當年的種種細節,阿姨偷偷給他買了很多路邊小吃,每一種都很好吃。他父母禁止他吃路邊攤,和俞肖川父母有些相似。如今的曹家渡周邊,小吃難尋蹤跡,只剩下各種各樣的便利店,賣着味道差不多的東西。

池野遺憾地嘆息,一直說可惜。

跟在他身邊的莫晗用力地嗅着懷裏花的香味抵禦着一陣又一陣的嘔吐感,壓根沒有心思聽他的回憶。

逛到一半,池野才注意到她的異樣,問她怎麽了。

莫晗直搖頭說沒事。

忍着不适買完了要買的東西後,莫晗快步往門口沖,沖出大門後停在路邊喘息,突然加速的心跳讓她頭重腳輕呼吸困難。

緊跟其後的池野拉着拖車停在她身旁一臉擔心:“你臉色很差,真沒事嗎?”

莫晗還是擺手:“沒吃早飯,有點低血糖。”

池野跑到路邊買了面包和牛奶給她:“先墊墊,把這些花弄上車後我們去吃飯。”

莫晗好不容易咽下兩口面包,卻因為牛奶味兒差點全都吐了出來。

池野看的直皺眉頭:“你怎麽回事?”

莫晗抱歉地笑着,一邊深呼吸調整:“大概昨晚沒睡好,新年嘛,有點激動。”

池野沒有懷疑,讓她先上車眯會兒。他獨自把花花草草搬上了車。等他上車,莫晗清醒又疲憊地靠在椅背上,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什麽。

池野嘆氣:“我看你瘦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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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晗愣了半秒才轉過頭來,微微一笑:“是吧,大家都這麽說,看來減肥效果不錯。”

她開着玩笑。池野當了真:“減什麽肥?你又不胖,別瞎學那些女人。”

莫晗聳肩。

池野懷疑地上下打量她:“你不會亂吃了什麽減肥藥吧,聽說有些減肥藥吃了讓人沒食欲。”

莫晗見他越說越誇張,趕緊往嘴裏塞沒吃完的面包:“我食欲很好,就是喝不了牛奶而已,乳糖不耐。別瞎猜,我又不蠢,吃什麽減肥藥。”

池野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掉頭安心開車。

“你老公嫌你胖?”走了一段,他又問。

莫晗被他問題噎得哭笑不得,特後悔剛剛一時興起的瞎說八道。

池野又說:“我看他不像是那麽膚淺的人吶,再說了你壓根不胖。”

莫晗無奈地打斷他:“好了好了,剛剛瞎說的,就是最近工作忙,沒休息好,累的。”

“我就說嘛。”池野輕哼,“你可別亂減肥,唐夏就是一天到晚嚷嚷着減肥,這也不吃那也不吃,都餓出胃病了,現在的小女孩都不知在想些什麽。”

莫晗撇嘴:“怕你嫌她胖呗。”

池野嗤鼻:“我是那麽膚淺的人嗎?”

莫晗笑而不語。

池野繼續說唐夏:“餓肚子倒是沒瘦多少,這次去雲南一口氣掉了七八斤。每天上山下山,日行萬裏,飯是一口沒少吃,臉是一天比一天小,這下如意了,歡天喜地地留在那邊,說要曬成吉克隽逸。”

莫晗聽出了一些想念,“你們以後再也沒有可能了嗎

池野遲疑了半秒後重重點頭:“沒有可能了,這次分手是她提的。”

“你也是煞費苦心。”

莫晗暗藏嘲諷。

池野看了她一眼,苦笑道:“兩個不合适的人在一起,我累她也累。”

莫晗口快:“那什麽人适合你?”問完即後悔,這問題實在無聊。

池野饒有深意的餘光掃過她。

馬路前方車水馬龍,元旦節的街上熱熱鬧鬧。

“去哪兒吃?”莫晗不等他回答,先岔開了話題。

池野哼笑,莫晗聽出了嘲弄。

“去我朋友店裏?”

池野提出。莫晗歪頭想了會兒才記起那家雲南菜,老板叫彭放,俞肖川大學同學,辦了一所特殊學校。她在那裏偶遇過趙又卿。

“不行的話換個地方?”

池野見她有猶豫。

“為什麽不行?”

莫晗笑着反問。

池野認真地看了她幾眼,左拐前往雲之滇。

中山北路的雲之滇,新開半年就憑借冬日的牦牛肉火鍋和酸湯雞擠進了上海大衆點評雲南菜第三名,店裏的聾啞人服務生也成了店中特色,很多食客留下評論時會特意提一句:“老板很善良,聽不見的小哥哥小姐姐們都很好看。”平日食客絡繹不絕,節假日更是空位難求。元旦節的座位需要提前三天預定才能搶到位置。

頭上圍着紗布的趙又卿環視四周吃得餍足的攝制組成員,偷偷跟過來打招呼的彭放道謝:“今天多虧有你給我們開後門!”

“你和肖川來,沒地方也得給你們現場整一桌。”

彭放憨笑着望向剛從洗手間回來的俞肖川,他正和攝制組導演交頭說話。桌上剩菜極少,酒足飯飽的衆人正準備離開。

俞肖川跟導演聊完見彭放來了,轉身跟他打招呼。剛剛他偷偷買單沒成功,前臺收銀說是老板特別交代過。

俞肖川很客氣:“這頓麻煩你了。”

彭放假裝不滿:“這就見外了哈,咱們老同學多久沒見了,你能來我不知多高興,哪叫麻煩呢。”

兩人握上手,趙又卿目光直勾勾地追着俞肖川,彭放無法忽略她。點菜前,她偷偷跑來跟他強調俞肖川不能吃辣,菜做得清淡些,看起來對俞肖川的口味很熟悉。彭放摸不準兩人關系,但又确實對莫晗印象深刻。

“想不到你和又卿現在在一起工作,改天人少時你們再來,給你們這些老同學先嘗嘗我們過年的新菜。”

彭放用老同學的名義熱情邀請。

趙又卿很捧場:“那是當然,改天我和肖川一定來。”

俞肖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似有不滿。

彭放見狀趕緊随便客套了幾句,送走了他們這群人。

雲之滇附近的露天停車場還剩少量空位,池野開車繞了一圈才找到其中空位,副駕駛閉目養神的莫晗慢慢睜開眼睛:“到了?”問得有氣無力,面色比之前還要慘淡。

池野又問:“你還好吧?”

莫晗揉揉臉,強打起精神,“吃完飯就好了。”卻沒想下車時腳底發軟,整個人撲倒在地。

池野眼疾手快地一把摟起她:“你這怎麽回事?要不要去醫院?”

莫晗實在沒有氣力推開他,幹脆老實地倚在他懷裏借着他的力氣站穩了:“我沒事,低血糖都這樣。”

正好一輛越野車緩緩開過兩人身旁,莫晗背對它,池野迎頭看到越野車司機的臉,來不及表示驚訝,車已經毫不猶豫地滑過去了,未做半點停留。司機身旁頭上纏着白紗的女人倒是一直回頭看,臉上都是笑意。

等走遠了一點,趙又卿才問俞肖川:“真不下車看看?”

肖川目視前方,語氣平淡:“你很得意是嗎?”

趙又卿聳肩,不加掩飾的眼底笑意過于刺眼,“這有什麽好得意,替你難過不行啊?”

車子左拐,停在出口收費處。俞肖川拿出手機付款。

趙又卿故意回頭探望:“還抱着呢,我之前見過他們一次,在雲之滇。那男的跟彭放是好朋友。”

俞肖川付完停車費,轉頭看趙又卿:“你是不是特想我停下車,回頭找他們,帶着你?”

趙又卿笑意凝固,她的企圖被俞肖川拆穿。

“有什麽不好嗎?”她很快恢複正常,直視俞肖川,“他們倆,我們倆,是不是很公平?”

俞肖川盯着趙又卿看了一會兒,嘴角嘲諷的笑意蔓延開來,趙又卿愣了半秒默默移開視線,前方攔車杆緩慢擡起。

“可以走了,送我去醫院,頭疼死了。”

她提醒道,語氣倔強。

俞肖川掃了眼她頭上的紗布,鄭州的醫生建議回上海做個詳細檢查,拍片顯示後腦有個小小的不明腫物。她把片子發給程露看了,程露馬上安排好了接下來的各種檢查,并嚴詞叮囑他一定要将人送去醫院。

俞肖川踩下油門向前,後視鏡裏的男女已經分開。

節假日的醫院比往日更忙,程露特意指定的德濟醫院門口停車都很困難。趙又卿下車沒有馬上離開,扒着車門問俞肖川:“不進去跟阿姨打個招呼?”

程露早到了醫院,路上一直打電話問兩人到哪裏了。

俞肖川面帶譏諷:“怎麽,想讓她誇我和你天生一對?”

趙又卿再難維持笑臉:“俞肖川,你別這麽刻薄!”

俞肖川緊盯趙又卿:“你再見我媽不會不舒服嗎,我特別好奇,你不會難受嗎?”

他的話語裏沒有任何暖意,聽得趙又卿渾身冰涼。她大力合上車門,轉身不顧紅燈沖過車流,被她突然堵停的司機不能鳴笛降下車窗不滿地大罵:“找死啊!”

趙又卿發瘋時總帶着不管不顧毀天滅地的生猛氣勢,俞肖川曾覺得這很誘人,現在只覺得危險,本能地想要遠離。他目送她無恙地穿過車流後,駕車跟着擁堵的車流往前。

手機響起,他按下接聽。

“戒指好了,什麽時候過來取?”

嘶啞低沉的女聲酷酷地問他。

“今天。”

“那就現在吧,我剛好在工作室,有一些細節跟你再确認下,你這玩意兒可把我折磨死了。”

女聲不客氣地抱怨,順便又罵了他幾句。之前俞肖川把想法說給她聽時,已經被她罵過一遍。

“你每次都給我出難題。”

“這是最後一次。”

俞肖川當時這麽回。

換來一番嘲笑:“話別說太早,來我這裏做戒指的人都這麽說,結果還不是來了好幾次。”

女聲叫崔爽,是俞肖川大學時初學拍照後無意間認識的做珠寶設計的朋友,為了省錢找他這個初學者拍産品照,沒想到那組婚戒讓她一炮而紅。她說有他拍照的功勞。

這是俞肖川第二次找她做婚戒。

“挺好奇現在你家那位的,可比第一次用心多了哈,什麽人會讓你這麽上心啊。”

崔爽大喇喇的,什麽都不避諱。

被提醒着想到過去的俞肖川不客氣地打斷她:“見面聊。”

下一個路口車頭調轉,向松江出發。崔爽工作室在松江,按照眼前路況,開過去預計得花一個小時。他計劃快去快回。

看到雲之滇門口拍的長隊,池野本想換去隔壁尚有空位的川菜館,但被眼尖的彭放看到。彭放見池野親密地攙着莫晗,驚訝地有些微妙,好像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今天吹得什麽風啊,你們──”

彭放剛開口就被池野遞過來的警告眼神震懾住,一下忘了後面該說什麽。他頓了幾秒才接上後面的話:“你們裏面坐,兩個人的空桌多着呢!”

他說完盯着莫晗多看了幾眼:“不舒服?”

莫晗擠出笑臉:“低血糖。”

“感情都是餓出來的,先來顆糖。”彭放在前臺抓了一把糖塞給莫晗,親自把兩人帶到兩人桌位坐下。兩人桌擠在角落,左邊挨着廁所。

彭放很抱歉:“今天就先委屈你們了。”

莫晗客客氣氣的:“是我們給你添麻煩了。”

彭放又多看了她好幾眼,忍不住和趙又卿比較,她雖然不如趙又卿好看,但氣質沉靜,像一汪幽深的湖水,哪怕見不到底也不會給人距離感。趙又卿更有攻擊性,不如她給人的感覺舒服。

池野讓他推薦清淡一點的菜。

莫晗補充:“少油少辣。”

口味和俞肖川差不多。彭放不動聲色地幫着點了菜然後吩咐下去。

面對清淡的菜色,莫晗總算有了一些食欲。吃飽後的她面色好了很多,也有了精神頭跟池野聊天。她見餐廳裏都是聾啞服務生,好奇地問起他特殊學校的事情。

“改天帶你去參觀下。”

池野發出邀請。

“‘參觀’?那裏又不是動物園。”

池野聽完笑了,“記不記得我第一次帶你去孤兒院,你也是這麽說的。”

莫晗憶起第一次去孤兒院的情形,池野帶着她去不同的教室打招呼,小孩們防備又好奇的眼神讓她記憶深刻,動物園關在籠子裏的猴子也有類似眼神。當時池野問她感覺如何,她說跟參觀動物園差不多。

“那去講幾節課?”

池野順着杆兒往上爬的臉皮比當年更厚。

模樣好看的聾啞服務生過來給兩人水杯添水,被兩人看的紅了耳朵。他們對別人的目光很敏感。

池野打手語稱贊他長得好看,服務生臉紅得更厲害,不停地手語道謝。莫晗不懂手語,但也猜到是好話。池野手語極好,曾經說要教她,不過一直沒有教成,不是他沒空就是她沒時間。後來就都忘了。

她點頭道:“也不是不行。”

池野高興地挑眉,“以前你在孤兒院開課就最受歡迎。”

莫晗很意外:“是嗎?”

池野說:“有好些孩子因為你去學服裝設計了,好幾個考上閩江學院,也有兩個北服的。”

當年莫晗上課沒有多少專業的高明技巧,甚至嚴格到有孩子不願意上她的課,她對學生都是一視同仁,做得好的表揚,做不好的批評,不會因為他們是孤兒就優待他們。池野開始做公益之前就知道,廉價的同情往往更傷人。

莫晗沒有想到還有這麽多後續。沒去孤兒院上課後,她也沒有跟他們繼續聯系了。

池野找了半天翻出手機裏的幾年前的舊照片給她看,女孩們舉着大學錄取通知書笑容燦爛。莫晗對那些女孩都毫無印象。

“真是因為我?”

莫晗不敢置信。

池野又翻出一段手寫的文字照片給莫晗,是有個考上閩江學院的女孩感謝基金會的信,信裏特意提到了莫晗,女孩只記得她姓莫,稱她為莫老師。

“我要感謝莫老師,是她讓知道了像我這樣的孩子,也能擁有自己的夢想,只要努力就會實現。”

就這麽一句話,莫晗看得眼角發濕。她不知道自己無意的舉動竟然能影響他人一生。

“好些個孩子都記得你。前些年我到處找你也是有他們的原因,有些孩子想再見見你,跟你當面說聲謝謝。你還記得有個總跟你吵架的男孩嗎,頭上有塊疤的那

個。”

莫晗對這個男孩倒是印象深刻,不只是因為他總惹她生氣。他曾偷偷問她:“我能喊你一聲媽媽嗎?”

當時她大男孩不過十來歲,自然不願答應。被拒絕的男孩惱羞成怒地罵她虛僞,去孤兒院不過就是滿足做好人的虛榮心好出去炫耀。

“你眼中的世界是黑的,不代表別人眼中的世界也是黑的。”當時莫晗非常冷酷地扔了這句話給他。

池野見她想起來了,微笑地嘆息:“他從孤兒院出來後的頭幾年都會問我你在哪裏,他說你是真正為他好的人,第一個是他媽媽。他媽媽被他爸爸打死的。”

莫晗半晌不語,胸口一口氣淤堵了太多東西,清晰的嘔吐感再次從胃部升起。她忍着不是,回憶着當年和男孩吵架的情形,有些還歷歷在目。

男孩不知道做錯了什麽,她恐吓男孩:“要是你是我弟,我早揍你了!”

男孩反過來挑釁她:“那你揍我啊,你有本事揍啊!”

她扇了男孩一巴掌,用打莫川的力氣:“我現在打你,也好過以後出去了別人打你。”

後來她打人的事被發現了,差點被迫停課,要不是池野幫她說好話。

“你那時候真挺虎的,在孤兒院打小孩,院長問他這事,他還維護你說是他該打。”

池野也對這件事記憶深刻。

莫晗想來心虛地苦笑,她去孤兒院上課目的不純粹,大多時候都是敷衍了事。她問池野:“你們現在還有聯系嗎?”

池野點頭,“他去深圳了,在工地上做木工,已經結婚了,去年見他孩子都能走了。現在的他跟當年判若兩人,他說要是沒有遇到你,他可能會走歪路。”

“誰知道呢。”

莫晗搖頭笑笑,并不願把這些歸功于自己。她從未想過拯救任何人。

池野一直盯着她,她擡頭與他對視,平靜的毫無波瀾。池野先撤離視線。她低頭哼笑。憧憬也好,暗戀也罷,那些藏于心底的東西終于被時間淡化了,或許還留有痕跡,但已經不足以讓她拿不起又放不下了。

在這瞬間,莫晗無法避免地想到了俞肖川。現在的她棄船跳水好像晚了,已經到湖中央了,她又不會游泳,等死的感覺真糟糕啊。

莫晗眼底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都與他無關,池野當然能夠辨認。

回家的路上,池野突然很認真地說起:“其實兩個人沒什麽合适不合适,互相喜歡就合适,只有一個人動心就不合适。唐夏喜歡我我不喜歡她,所以不合适。很多人都會把我想得高不可攀,因為我的外表我在做的事情甚至我的父母。這樣說很自戀,但也是事實。”

算是對上午莫晗那個無聊的問題做出了回答。他說完自顧自地笑開。

莫晗一直都認為他活得很清醒,但是這些東西直白的說出來給人的沖擊還蠻大的。池野很清楚自己擁有的東西在別人眼裏會變成什麽,這些東西對他而言既是鑰匙也是枷鎖。

池野又說:“唐夏就像一顆威力巨大的隕石,猛得砸進我的生活裏。一開始是新鮮甚至是感動的,但時間長了發現這顆隕石會致癌。”

這個無情的比喻聽得莫晗不大舒服,“不是你先招惹她的嗎?”

池野不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對:“是啊,誰知道是顆隕石啊,要早知道是隕石,我肯定躲得遠遠的。”

莫晗認為他很狡猾:“人跟人之間不都這樣嗎?你以為她是顆雨花石,結果是顆隕石。第一眼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但因此否定對方,也太不近人情。她沒說完後面的話。她默默望向窗外,冬日午後的陽光懶散得不像話,一點點微薄的溫度,路邊樹影照進車裏,柔柔得沒有氣力。明知對方是顆隕石還硬湊上去找砸的,也就她了。

“所以人

與人之間需要時間去了解啊,了解多了就不會被吓到了,了解多了就知道不合适了。”

池野說得理所當然。

莫晗望着窗外輕哼:“是嗎?”像在反問更像自問,都是不确定的懷疑,讓人難過的不确定,讓人難過的懷疑。

池野看了眼莫晗,沒再繼續往下說。她已經陷入到沒有他的世界裏,那裏或許樹木參天遮天蔽日,或許曲徑通幽鳥語花香,都跟他沒有關系。她在裏面哭還是在裏面笑,從來都跟他沒有關系。

回到小區。

池野提出幫莫晗把花花草草盆盆罐罐送到家,被她不假思索地拒絕:“不用,有電梯。”

“你身體可以嗎?”

“小事。”

莫晗一只手拎盆花,一只手抱花束,被花朵擋住的半張臉上終于露出一些真誠雀躍的笑意:“你看這些花,多好看,光是看着它們心情就不錯。”

池野竟對那些花花草草生出莫名其妙的嫉妒,估計不知輕重地放下花盆,砸得電梯地板哐當響。

“小心。”莫晗提醒。

“我小心還是花小心?”

池野問,隔着幾朵傻乎乎的紅茶花看莫晗。她正小心地放下手中玻璃盆裏的水仙。

“別砸到手。”莫晗沒有察覺有異,順口回答。

池野放下茶花,有早被震落的幾片花瓣從葉縫間滑到他手心,他将花瓣撒到莫晗頭上。莫晗擡頭,落在頭上的花瓣滑落肩膀。她小聲罵他幼稚。池野嬉笑着欣然接受。

莫晗來來回回搬了多趟,才把大大小小的花盆搬進屋,搬完整個人累攤到沙發上,不禁後悔沒有讓池野幫忙。但也只是瞬間的想法,就跟以前上超市不小心買多了東西拎回家艱難爬樓時總會反省下次少買點一樣。

她拿過手機,俞肖川始終沒有回複,對她那句“新年快樂”。

趙又卿又在富太太群裏發照片了,牛肉火鍋看着非常誘人,桌邊露出的男人半只手大拇指指甲剪得很短。男人手上握着的包着牛皮的打火機很醒目,牛皮上雕刻的圖案只有莫晗能夠認出,那是一個“Y”字母,被設計成了鹿角,是她一時興起的創意。

有人問:“這是哪裏啊?”

趙又卿說:“中山北路雲之滇,今天剛去吃的,牛肉鍋特別棒。”

莫晗關了手機,又把家裏花花草草随便挪了挪,怎麽擺都不如意。多餘的情緒來得遲鈍而緩慢,因而更具破壞力。胃部翻湧劇烈時,剛好手機響起,屏幕上跳動的“孟秋”像一根出現及時的救命稻草,讓她看到了希望。她忍着不适劃下接通,傳來的卻是南希略顯忐忑的聲音:“你能幫我一個忙嗎,今天?”

“什麽?”

“合肥實驗室突然出了點事情,我現在必須馬上趕過去處理。最早得明天才能回來,你能去醫院陪陪孟秋嗎,我怕她又自作主張的出院,傷還沒養好呢!”

醫生都說孟秋沒事了,可南希仍舊不放心。主動開口求人的他太可愛了,莫晗毫不猶豫:“我馬上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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