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1)
趙又卿明明說了很多“我愛你”,但俞肖川偏偏只抓住了那句“她不愛你”,是的,莫晗不愛他,連趙又卿都要拿這個羞辱他!他被這句話激怒,點着趙又卿的鼻子說:“我不需要你愛我,趙又卿你搞清楚,我不需要你的愛,一點都不要!現在我不要了,你不要再塞給我了,我不需要了!你能不能識相點,離我的生活遠一點,你有什麽資格對我的事情指手畫腳!”
俞肖川的怒火來得兇猛,燒得趙又卿措手不及,她信心滿滿地跑來,不是想聽到這些的。俞肖言口口聲聲說此時的他很脆弱,需要人安慰。是的,他需要安慰,可惜不是她的安慰。她不該聽信俞肖言的話,莽撞跑來的。她早就無機可乘了,她的愛對俞肖川而言早就過了保質期。她看着面目猙獰的俞肖川,陌生到絕望,他吐出的每個字都像硬邦邦的石頭,無情地砸碎了她的心,也砸出了許多沒有必要的回憶。
這些年每個到美國的同學遇到她都會提起俞肖川,哪怕都知道她已嫁做人婦,也不避諱,有人暗示說他為了忘掉她寄情工作忙得沒有人樣,有人非得告知她他不近女色單身許多年,還有人說他對外宣稱一輩子不婚。
“他心裏放不下你呢。”
他們都這麽說。
有些話聽多了會當真,她也曾暗暗得意俞肖川對她的念念不忘。俞肖川的好,大家都知道,他上海人家境殷實但不像別的上海同學那般拿腔拿調,沒有任何不良嗜好,學業優秀,待人友好,感情專一。這樣的人,曾追在她屁股後面愛了她好幾年,有不少樣樣都強過她的女同學背後羨慕她,她不得意都不行。當美國的生活不太如意時,她時不時也會自我安慰,大不了回國找俞肖川,反正他什麽都有,只要擁有了他就能擁有一切。房子車子,俞太太的身份,哪個都不差。不過也只有難過時才會這麽想一想,俞太太的光鮮一般人可享受不了,程露早早就讓她看明白了這一點。她與第一任美國教授老公離婚時,對方曾評價她現實。她很生氣地跟對方吵了一架,兩人在一起一年半都沒那麽吵過架。要是她真的很現實,哪會離開俞肖川呢?當俞肖川結婚的消息傳來時,她驚訝過但沒有任何失望,甚至有些暗暗慶幸,他們之間扯平了。要是俞肖川真一直等着她,她未必會大張旗鼓地回國。俞肖川不是她的唯一選擇,去美國前不是,去美國後更不是。哪怕重新回國後也不是。男人們對她而言,更像是條退路,這是她在美國辛苦受挫後得到的經驗。有些道理,不吃點苦頭是沒辦法明白的。俞肖川是退路,美國的那些老公們也是,還有很多其他人都是。自她生病後,回國後結識的那些退路立馬此路不通,除了微信上無關痛癢的問候之外,都沒退路願意去醫院看她,好像她的病會傳染。她曾問了好些個人是否願意陪生病的她回甘孜,不止問了俞肖川一人。每個人都有不去的借口,俞肖川也有,但是只有俞肖川最終陪她回了甘孜,會去醫院看望她。她确實用了些手段,看準了俞肖川會念舊。他這人心軟,她一直都知道。她以為她可以抓着這點舊情,繼續往前。可是這次她錯了,不管什麽都經不起時間的消耗。“過去”用得好是橋,用不好就是刀,以前是她不要俞肖川,現在換成了俞肖川不要她,“過去”反砍到了自己身上,還未完全恢複的頭隐隐作痛,心髒更痛,她難過的不知抱頭還是捂胸。
俞肖川嘲弄地瞥過趙又卿,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陽光照進屋內,揚起的細塵在光柱裏翻滾,地板上早積了一層灰。莫晗在時,家裏都是一塵不染。角落的茶花落了一地,花瓶裏的臘梅已經枯萎,枯黃葉子的橘樹失去了往日生機。沒了莫晗照料,植物們也過得不好。想到莫晗,俞肖川回頭瞪了趙又卿幾眼,話已至此她都沒有離開的意思。
“你走吧,以後別來我家了,這裏不歡迎你!不管你是怎麽進來的,以後別再這麽做了,下次我會報警。”
他的眼神裏都是冰冷的怨恨,好像她才是他和莫晗分手的罪歸禍首,趙又卿嘲諷地笑了幾聲:“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她不是真的有問題要問俞肖川,只是不甘心輕易認輸。她的經驗告訴她,千萬不能屈服于命運,事業也好,愛情也罷,道理都一樣,不拼到最後誰知道結果會如何。
俞肖川厭惡地皺眉顯然不想再聽了,但趙又卿視而不見堅持往下問:“你為什麽要和莫晗結婚,海東說你們認識一個月不到就領證了,為什麽?”她想要個确定的答案,死也要死的痛快點。
俞肖川扭頭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她總要捏他痛處,一次又一次,好像這樣就能挽回什麽。
他不會再給她任何機會了,趙又卿明知已經走到了絕境但還是想再拼一把:“你和她結婚是因為我要回來吧,你想做戲給我看對不對,你恨我,是因為你心裏一直放不下我。我都知道,你不說我也知道。當年确實是我不對。”
俞肖川回頭盯着她看了片刻,又是一臉的勝券在握,這讓人佩服又讓人厭惡的自大啊。他猛得笑開。
趙又卿看了一眼便徹底涼了心,他的笑容裏只剩下憐憫與同情,沒有愛的憐憫與同情,還不如恨。
俞肖川看到了趙又卿眼底逐漸破裂的自信,總算找回了久違的理智與平靜,報複與怨恨從來都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要不然他和莫晗何至于覆水難收?他決定誠實一點。
“我和莫晗能結婚确實起因于你,說賭氣也好,說報複也罷,歸根結底是因為我不想再與你有任何瓜葛。我怕你,我是真的怕了你。”
比起坦白,俞肖川這番話更像是一種無奈的感慨。他如實告知心中所想,徹底擊碎了趙又卿最後一點殘餘希望。她腦袋嗡嗡作響,好像站在了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前,她想阻止俞肖川不要再說了,再多說一句她就要跌進懸崖摔得粉身碎骨了,她想求饒能不能再對她網開一面,卻僵硬地張不開嘴。
俞肖川非得一口氣把她推下深淵:“你在國外這麽多年,總是有意無意地托老同學帶話給我,是想讓我一直等着你吧。說實話,這讓人非常不舒服。我又不是狗。狗還能換主人呢。你到處宣稱回國是為了我,老同學們除了海東都幫你當說客,我都不知道你這是高看我呢,還是看不起我?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搞這些東西其實挺沒意思的。感情不是做生意,算計來算計去的都不會有什麽好結果。你看我們倆現在,兩敗俱傷的樣子不難看嗎,還牽連了莫晗。”
明明已經摔得粉身碎骨,全身上下沒一處不疼,但還留着一口氣的趙又卿就是不願低頭:“他們都說你這多年單身是在等我。”
俞肖川從鼻子裏噴出一個沒有聲音的笑:“你連我的話都不信,居然會信他們說?”
連最後一口氣也不願留給她,徹底絕望的趙又卿瞬間臉白紙,但堅強如她,也不過是默默咬緊下唇。
俞肖川到底還是惦記着她病人身份,一聲長嘆後好言相勸:“你回去吧,我們就這樣了。以後見面還能打個招呼,別搞得太難看了。”
趙又卿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很久,才撐着沙發起身,畢竟大病未愈腳底不穩,俞肖川見她身形晃蕩心裏一軟伸手攙扶,被她扭身躲開。死透的人想要重生,必須撿起骨氣:“既然要保持距離,那就徹底點。以後有我出現的地方,我不想看到你。有你在的地方,我也一定會避開。實在避不開就當陌生人吧,誰也別再招惹誰了。”
趙又卿說完不忘一笑,扯下柔弱僞裝,只剩下狠厲決絕。
俞肖川仿佛看到了當年把他戒指扔進黃浦江的趙又卿,也是這般決絕,說一不二。當時他難過又絕望,現在他卻是松了口氣,默默後退半步,看着她挪着腳步往外走,羽絨服跟挂在她身上似的,好像一點外力就能推倒她。将至門口時,她像想起了什麽,猛得停下腳步,背對着他用氣聲問到:
“你恨過我嗎?”
“恨過。”
都到了這地步,俞肖川不想說謊。
趙又卿哼笑兩聲:“那扯平了,我也恨過你,在剛到美國的時候。我認真地想過,如果你敢追來美國,我就認了,做你的俞太太,給你想要的小家庭。你媽的那些話算得了什麽,從小到大,我聽過不知多少比那更難聽的,她算是很客氣了。”
她轉身直視俞肖川,沒了嘲諷與計較,單純地想借着這最後的機會問他幾句心裏話。大家都覺得是她負了他。
俞肖川猝不及防,愣在原地。
趙又卿微微一笑,找回了一點平衡:“那會兒你戒指買了,房子都準備好了,卻沒追到美國去,并且也不曾多問過我一句在美國過得好不好。為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她還能這麽問?俞肖川幹癟癟地笑了兩聲,她真把他當成狗了,追在她屁股後面搖尾乞憐的狗。最後還要羞辱他。他很無力:“都過去了。”
趙又卿搖頭不滿,俞肖川不會給她答案,但她有自己的答案:“自尊心吧,被我拒絕一定很傷自尊,是吧?你知道嗎,其實被你這樣的人喜歡,有時候也很傷自尊。”
她仰頭嘆息,壓下眼底突然洶湧的淚意。剛剛聽了那麽多難聽話她都不想哭,此時卻快忍不住眼淚,愛的少不一定就是勝者,也會有說不出口的委屈。她忍下眼淚,在不愛自己的人面前暴露脆弱只會更可憐。她揚起下巴掃了一眼無動于衷的俞肖川,嘲諷笑道:“當初我不會為了你留下來,你也沒有為了我追過去,那莫晗呢?”
他的瞳孔猛得張大,趙又卿總算看到了一些別的東西。她滿意地越過他的臉望向窗外,最近少有的陽光燦爛,但也就看着燦爛,冬日的太陽暖意有限。俞肖川就是那冬日的太陽,想要依賴冬日暖意過冬,早晚會被凍死。但要是沒有這點太陽,冬天又該多難熬。她曾在北歐待過半月,北歐人都會在玻璃房裏開着暖氣曬着冬日,這才是享受冬日的最佳方式。可惜,明白太晚。她盯着窗外看了一會兒,目光重新回到俞肖川臉上,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他,轉身離去,沒說再見。
俞肖川在原地站了很久,趙又卿的話有如利劍,猛得刺穿了他的身體。他聽到了胸口被捅開的聲音,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他一邊懊惱地說不出話,眼睜睜看着驕傲的趙又卿再次潇灑地離開,一邊又感到莫名的痛快與開心,好像早就等着這一劍了!
莫晗手機響起時,孟秋看到是俞肖川來電,視而不見地按下靜音後,手機屏幕反複亮起,她瞅了眼走廊,醫生病人人來人往,莫晗去給她取藥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她不情願地劃下接聽。
“你不在家?”
俞肖川張口就問,也不先問問聽電話的是誰。
孟秋聽出了他的着急與狼狽。窗外此刻正是寒風冷雨,白天陽光燦爛了半日,午後便變天了。就是這突然下起的冷雨,害得她下班時一個沒注意在研究所門口滑倒了,剛好那會兒在跟莫晗通話說要上山找她,結果變成了莫晗下山陪她上醫院檢查。沒敢告訴南希。
“你去山上找她了?真不好意思,我剛把她叫下來了。”
她回得不冷不熱,念着莫晗面子。
俞肖川聽到她聲音愣了幾秒,“那你們在哪兒,我去找你們。”說完連打了幾個噴嚏。
這幾聲噴嚏要是給莫晗聽到,怕是又會心軟。這男人開始用苦肉計了!孟秋不為所動地盤問起來:“你找她幹嘛,有什麽事?”
那頭俞肖川噴嚏打完,嗓音帶着些許嘶啞:“沒什麽事,你們在哪兒,我去找你們,就想聊幾句。”
孟秋冷哼:“你們還有什麽好聊的。”
俞肖川也不大客氣:“莫晗在哪裏,我找她,麻煩你把手機拿給她。”
窗外幾道閃電亮起,烏雲都被撐開了,砸在窗上的雨點由疏到密。這大雨來得頗急。
孟秋火氣蹭得竄上頭:“跟我沒關系?我現在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初幫你牽這個線,說什麽想要穩定下來了想有一個家,也就我蠢居然信了你這些鬼話。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趙又卿那些事,舊情人愛來恨去的戲碼自己演演就得了,幹嘛拉上別人?我不知道你是怎麽騙着莫晗答應跟你結婚的,但是她絕對不是那種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随便女人。你心裏還惦記着趙又卿就別抓着莫晗不放,難不成還想三妻四妾,別總幹些讓人誤會的事!麻利點離婚,做個人吧,俞肖川!”
“誤會,什麽誤會?莫晗誤會了什麽?”
俞肖川縮在屋檐下躲着外邊逐漸變大的雨,咆哮地追問。他嗅到了某些蛛絲馬跡,想要一探究竟,可惜孟秋不給機會。
“渣男!”
她氣憤地罵着,電話被挂斷。
“渣男,渣男?”
俞肖川重複了幾遍後對着大雨笑開了,孟秋覺得是他對不起莫晗,他曾經也認為是趙又卿對不起他。愛過才有對不起,這下他倒是徹底放下心來。他點上了煙,耐心地等待雨勢變小。陣雨通常不會下太久。
莫晗取藥回來,孟秋遞還手機時猶豫了一下才說:“俞肖川剛打電話了,我接了。”
莫晗拿回手機塞進口袋:“外邊雨下很大。”
孟秋盯着她眼睛:“今晚住我家?”
莫晗點點頭,把藥塞到她懷裏:“這雨下會兒應該就會停了,停了我們叫車回家。”
可這雨一直沒停,連着下了一周。
新聞裏開始預告春運,人們開始預約搶票。街上漸漸多了很多紅色,紅燈籠紅對聯紅色廣告牌,商家們提前為春節做好準備。程露已經和俞達先商量好,等他山西考察一結束,兩人就趕去新西蘭過春節。俞肖言約了朋友去臺灣。俞家向來沒有一家團圓過春節的習慣,以前是因為程露俞達先工作忙沒時間,現在是沒必要。俞肖川本想着今年春節會不同往年的,莫晗的餃子包的很好。
連着一周,俞肖川每日都冒雨上山找人,可惜每次都是滿懷希望的去,最終失望的回。莫晗不在山上,電話不接微信不回,他打電話問孟秋,孟秋說她回老家了,不忘陰陽怪氣跟他強調:“她回家不是故意拖着不和你離婚,你大可放心!”
“我不會離婚的。”
他直接跟孟秋闡明,沒想到她暴跳如雷,恨不得隔着手機捶他一頓。
“不離婚你想幹嘛,你還想幹嘛?你和趙又卿都一堆破事了,幹嘛非得扯上莫晗!做個人吧,俞肖川,別禍害莫晗了,你想和趙又卿複合就複合,別搞得偷偷摸摸好像莫晗礙了你們好事似的,別再利用莫晗演些幼稚的戲碼了,別再用莫晗凸顯你們偉大的愛情了,別再惡心別人了!”
俞肖川故意插嘴無辜地問了一句:“什麽幼稚的戲碼?”
孟秋更加怒火沖天,更加替莫晗感到不平,過往種種幹脆一起全罵開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俞肖川還是越聽越心驚,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一時心軟,換來的都是趙又卿背後的心機算計。但更多的還是難過,趙又卿太聰明了,早看穿了一切,她算準了莫晗的無動于衷,所以她才敢那般放肆地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與挑釁,才敢一口咬定莫晗不愛他,這讓他一時喘不過氣。
他掙紮着問孟秋:“她什麽都知道,為什麽不來問我?從來不問,為什麽?”
孟秋憤怒地冷笑不止:“那你為什麽不主動告訴她?”
俞肖川猛得愣住。
孟秋又再問了一遍:“那你為什麽都不說?”
俞肖川嘴邊有很多答案,卻沒有勇氣說出口。他想說因為莫晗總是表現的無所謂,既不在乎他的過去,也不關心兩人的未來,她不需要他,好像有他沒他都能活得精彩。他摸不透她,看不穿她,他愛她又害怕愛她,他怕再付出一顆真心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在趙又卿那裏跌過跟頭,摔碎了一顆心,不想再碎一次。
“她不愛我。”
他故意咬牙辯解,想要從孟秋那裏聽到更多蛛絲馬跡。
“她不愛你,她不愛你?”
孟秋怒極反笑,好像他沒救了。
俞肖川抓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孟秋說:“她不愛你,所以你也不愛她是吧,如果你要這麽計較,何必抓着莫晗不放?”
他必須堅持:“我愛她,我不會離婚的。”
孟秋再次反問:“那你為什麽要等着她來問你?為什麽?”
對啊,為什麽?趙又卿也問,為什麽沒有追到美國去,為什麽?因為他是個膽小鬼,跟俞肖言一樣的膽小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膽小鬼,因為他是個沒用的傻子,為了維護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頑固地不願往前多走幾步。是他愛的太計較了。歸根結底,是他不對。從一開始就是他不對。
這些他要留着和莫晗說。他感激又痛快地跟孟秋道謝:“謝謝你。”
謝謝她牽線和莫晗認識,謝謝她願意罵他。
孟秋陡然聽到他道謝,懵了幾秒後接着又罵:“別以為你這樣我就會原諒你,你最好痛快點離婚,別拖着莫晗!”
他卻開始打聽:“莫晗為什麽回家?”
孟秋還在氣頭上:“這跟你沒關系!”
俞肖川已經有了主意:“那我去找她!”
孟秋馬上厲聲警告:“你要這樣的話,你們就真完了,我不是恐吓你,你要跑過去,你們就真完了!”
俞肖川不死心:“她為什麽回家?”
孟秋不願告知實情,卻反複警告他:“你要找過去,你們就真完了。”
俞肖川沒有繼續糾纏,答應孟秋不會找過去。莫晗肯定是特意交待過,她不想讓他知道的事,向來很多。莫晗搬出去後他也常常反思,要是當初兩人在一起沒有那麽多亂七八糟的外因,她是否會對他多敞開一點心扉。
和孟秋通完電話,俞肖川掉頭找上了莫川,之前葬禮特意留的電話這次終于派上了用場。他才剛打個招呼,莫川就主動問起:“我姐回來沒跟你說吧,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被他一下猜到,俞肖川幹脆坦白:“最近确實有些問題需要解決,她什麽都沒說就跑回家了,我很擔心。”
“我姐不跟你說,也是怕你擔心。”
莫川嘆着氣說着莫晗突然回家的原因,原來開出租的堂哥莫響出了車禍,不僅自己重傷進了ICU,還撞死了兩個人。死者是莫晗初中好友的親戚。家屬開口就要百萬賠償,不給就擡着棺材上門鬧。家裏叫莫晗回去,希望可以借着老同學的面子從中說請協商一下,一方面減少一些賠償金,另一方面也能幫着穩定一下堂哥情緒,他傷到了腰椎,醫生說以後可能都沒辦法站起來了。
“幸好我姐回來了,人同學還是看她幾分面子,好歹人不會擡着棺材上家裏鬧了,這都要過年了,鬧起來都不好看。”
鄉下講究臉面,也講人情往來,熟人之間起了矛盾更需要熟人說情周旋。莫晗回家及時,沒有讓事情鬧得更難堪。
俞肖川沒忍住:“那,賠償金?”
兩個人上百萬的賠償,加上堂哥手術費用,加起來是筆大數目,莫家雖然人丁多,但聽莫川口氣願意伸手幫忙的人不多。
莫川猶豫一會兒,最終還是如實告知:“我姐找她朋友借了一部分,家裏人湊了一部分,已經夠了,不用擔心了。我姐不跟你說肯定有她的道理,你別說是我說的,我怕她怪我多嘴。”
這個朋友想必是孟秋,俞肖川不難猜到。他如願聽到了實情,心裏很不是滋味,不是因為莫晗找孟秋幫忙而不找他,而是想起了之前他說的那些過分話,此刻他恨不得扇自己巴掌。
大概是察覺到了他的難過,莫川多說了一嘴:“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麽吵架,但我姐肯定不會無理取鬧,她不是那種人。”
那口氣顯然認定是他的錯,俞肖川自作自受地苦笑不止:“是我不好。”
莫川又說:“我姐有時候确實太過要強了一些,自尊心很強,有些死心眼,打小就這樣。我媽其實也很擔心你們處不好,怕她──”
“怕她什麽?”
“唉,都以前的事了。我姐之前的男朋友挺不像話的,她在那裏栽過大跟頭。我媽怕她再栽跟頭,她還不知道你們已經結婚了。我姐一直沒說。”
莫川停了幾秒,才鄭重其事地警告:“你可別再欺負她!”
俞肖川半晌沒吭氣,胸口跟被幾百斤的鐵錘錘過似的,心髒骨頭都碎到了一起,疼得人喘不上氣。他一直說:“是我的錯,是我不好。”
莫川打斷他:“你跟我說這些沒用。我姐這人吧,心腸軟,小時候我惹她生氣了,她可以幾天不跟我說話,看我摔了跟頭又是第一個沖上來扶我。這次堂哥出了事我那幾個能幫得上忙的有錢姐姐和姐夫都躲得遠遠的,要不是她出面借錢掏了大頭,這事兒一時半會兒根本解決不了,我們幾個也都是東拼西湊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心疼姐姐,但也給了俞肖川一些暗示。
“對我姐好點,別欺負她。你對她好,她就會對你好,我姐就是那樣的。”莫川最後說。
俞肖川好好記下了他的話,一口氣給莫晗發了很多微信,問她什麽時候回來,問她是否需要幫忙。
莫晗客客氣氣地回了三個字:“謝謝你。”其他什麽都不願多說一句。
俞肖川更加難過,但又不敢問更多。他倒希望莫晗能夠痛痛快快地罵他一頓,像孟秋對他那樣,像她對俞肖言那樣,尖酸刻薄點都沒關系,甚至打他都行,都好過這客客氣氣的。他買了飛莫晗家的機票,到了機場又不敢登機,準備了一堆錢想要轉給莫晗,又怕她不要,來回煎熬。情急之下,他給莫川轉了十萬,莫川又退回給他,回了一句:“錢夠了,有些事等我姐回去你們再說吧。”聽口氣好像也知道了些什麽,不再像之前那般熱絡。
把堂哥勸睡了之後,莫晗和已經連着一周沒睡好覺的嫂子聊了會兒,希望能讓她放寬心,事情都解決的差不多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等回過神來又過了午夜。走出醫院時,要不是萬虹在旁及時攙了她一把,眼前突然發黑的她差點從樓梯滾下。
“肯定是餓昏頭了。”
她故意這樣說,怕萬虹擔心。
“你這次回來臉色就很差。”
萬虹不免擔心。
她故作輕松:“擔心嘛,這麽大的事。去找點吃的吧。”
兩人去了醫院附近的小粉面館,午夜的面館照樣挨挨擠擠坐滿了人,有換班的醫生,偷跑出來的病人,和吃夜宵的出租車司機。
莫晗剛端了熱粉坐下,就聽萬虹說:“莫川說姐夫給他打電話了。”
莫晗心裏咯噔一下,默默等她往後說:“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莫晗攪着碗裏的粉,“莫川讓你問的?”
萬虹低頭嗦粉。
“我們分手了,你讓莫川別亂說。”
萬虹差點嗆到:“你們離婚了?”
莫晗挑粉的手一抖,夾好的粉都落回到了碗中,湯水濺到了胸襟上。萬虹不敢看她。她也沒了吃粉的心情,甚至有些想吐,粉館裏有人抽煙。
“莫川說的,說你們已經結婚了。上次爺爺去世時姐夫自己跟他說的。”不等她問,萬虹便老實交待。
“還有誰知道?”
“媽也知道了,就二哥出事前兩天我不小心說漏了嘴。莫川不讓我說的。”
萬虹頭埋得更低。
莫晗愣了幾秒後,扔了筷子就往外跑,蹲在路邊幹嘔不止,吐了半天什麽都沒吐出來。冷風從脖子往身體裏鑽,很快從頭到腳都涼了。萬虹追出來一邊順她的背一邊道歉和解釋,她并非有意洩露秘密。方愛梅擔心她和俞肖川不能修成正果,時常對她念叨,她勸慰她時一時口快。
莫晗以為這幾日方愛梅總一副對她有話要說的樣子是因為她借了錢,原來不止于此。
“我們正在辦離婚,這事兒你別跟莫川說,也千萬不要告訴媽。算我求你了。”
莫晗迅速地整理好思緒。
萬虹揉她的背:“為什麽啊?”
“我們假結婚呢,不是真的,所以才沒說。分開是商量好的。等以後再跟你們好好解釋。”
莫晗沒說謊,說得大大方方,好像小事一樁。
萬虹盯着她看了又看,也沒看出個別的什麽,但仍有很多疑惑。
莫晗被她攙着起身,半真半假地解釋:“這事沒那麽複雜,我也是幫朋友忙,這次大哥的事朋友也幫了我不少忙,大家互幫互助,具體的以後再跟你細聊,你先別跟莫川和媽說,莫川那邊也得請你勸勸,讓他別亂講。”
萬虹不傻,對她這些模棱兩可的說法将信将疑,不過好歹答應了她先保守秘密。她反過來找萬虹打聽莫川都和俞肖川聊了什麽,問完了她就理解了這兩日為什麽俞肖川總在微信上反複問她是否需要幫忙。
這一晚莫晗沒怎麽睡,一是身體不大舒服,二來也是怕睡過頭趕不上早上的飛機。她定了最早的飛機回上海,早上的飛機便宜。莫川開車送她去機場,一起的還有方愛梅,早起的方愛梅有些暈車,看着十分憔悴。她也不比方愛梅強多少。莫川也難得心事重重。三人一路沒怎麽說話。
到了機場方愛梅吃了半個面包後才有力氣問莫晗:“過年怎麽計劃的?”
“回家呗。”
莫晗不确定地應着。她不想再獨自留在上海,起碼今年不想,但是回家也不是什麽好的選擇,她摸了摸肚子,裏面的小東西最近幾日鬧得慌。
“嗯,我就說你要回家的,你爸已經裝好你的床了,一樓靠裏的那間,采光好又安靜。”方愛梅說完好像不經意地問起:“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莫晗別開臉聽廣播:“現在哪兒知道。”
飛上海的飛機要起飛了,還有乘客未登機,廣播正在尋人。
方愛梅頓了幾秒,又說:“莫繁是兩個人。”
莫晗沒吭聲,前陣子莫繁說過年留農場,不知道是她改變了計劃還是方愛梅故意這樣說。
莫川突然感慨:“我們一家人好久沒在一起吃過團圓飯了。”
莫晗順嘴一嘆:“可惜爺爺不在了。”
氣氛瞬間變得更加壓抑。莫川借口上廁所跑開了,剩下兩母女,莫晗仰頭看左邊電子屏幕上面的航班滾動信息,方愛梅側身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說:“你爺爺死前就惦記着你的婚姻大事。”
莫晗輕哼:“是吧。”
方愛梅說:“他希望你有個好歸宿。”
莫晗回頭看了她一眼,笑道:“對啊,以前我和任遠行鬧掰了,他可是很不開心,一直講我不是,好像我嫁不出去給他丢了人似的。”
方愛梅嘴唇抖了又抖,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麽。兩母女沉默地等到莫川回來。
莫晗辦好登機牌,莫川和方愛梅送她去安檢口。到了安檢口,方愛梅陪着她排了一會兒隊,快輪到她時方愛梅突然緊緊地抓住她的手:“兩個人在一起別吵架,有事好好說,過日子不是談戀愛,別太要強也別太較真,差不多了就行了。”
又是這些話,別要強別較真,受點委屈也沒關系,反正嫁作人婦就該忍氣吞聲,不要讓男人趕回了娘家,要不然回家連張像樣的床都沒有了。莫晗默默掙開她的手:“嗯,到我了,你們回去吧。”然後頭也不回地進了安檢。她聽到莫川在後面輕聲責怪方愛梅:“你怎麽又說這些話!”
她撇嘴搖頭笑了笑,心底也沒有因為莫川這句話少了幾分寒意。她已經無家可回了,從她以女兒身落地出生開始,她往外走的每一步都沒有回頭路。詩文裏的女人不是藤蔓就是浮萍,她只想做棵樹。安檢員讓她脫掉外套時,她默默地摸了摸有些許隆起的小腹,居然有些安心,今年留在上海過年的她不再是獨自一人。
莫晗一路睡到上海,下飛機時隔壁乘客讨論說中途兩次強烈的氣流颠簸吓死人了,她睡得過沉一無所知,醒來只覺得神清氣爽,直接從浦東機場趕去了星河劇場開會,開會間隙俞肖川電話微信不斷,問她是否已經到了上海晚上想見一面,大概他又找了莫川。莫晗無暇理會。因為是頭腦風暴會,大會從中午開到晚上,從十來人的大會開到三五人的小會。會議終于宣告結束時,莫晗癱坐在椅子上,連着七八個小時的會議身體被掏空了腦子卻被塞滿了,頭重腳輕的沒法動。這是她第一次參加劇組的頭腦風暴大會,衆人的奇思妙想讓她靈感充沛。
抽煙回來的丁導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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