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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肖川默默拿出手機點開莫晗朋友圈,對話公衆號今日的頭條視頻主角是她,“被抄襲和八卦捧紅的設計師”的标題直接了當,足夠吸睛。
對話是設計界有名的公衆號,以專業嚴謹著稱,采訪過很多國內外不同行業的設計師。很多設計師宣傳新項目都會上對話。他曾給對話拍過幾個國外設計師項目的宣傳片,跟他們的主創有些交情。之前給莫晗寫反抄襲文章的記者就是他拜托他們幫忙推薦的。
他點開視頻播放,莫晗作為服裝設計師先出現在畫面。畫了淡妝的她獨自坐在鏡頭前,氣色比之前好,長發挽在腦後,深藍色的厚布長裙外套了一件暗紅色的毛線背心,以前她在家常這麽穿。他按下暫停,盯着屏幕裏的她仔細打量,生怕錯過什麽細節,她的頭發,她的眼睛,她的嘴巴,包括她輕輕擱在胸前的手……
同行的同事已經走上前,剪輯師在太陽下抻着懶腰:“這片子我們一口氣剪了五天了,終于快要結束了。”
導演說:“這次再不過就麻煩了。”
與俞肖川并排同行的張謙說:“莫晗姐這是回來了吧。”
俞肖川盯着屏幕目不轉睛,張謙又問了一遍他才聽到搖頭:“沒有。”說完了才意識到他們不過一周沒見,卻像幾年不見,陌生又熟悉地感覺讓他顫抖。
張謙樂觀地笑着:“那莫晗姐應該快回來了,我讓我媽攢了一堆土雞蛋呢,改天你去拿。”
俞肖川感激地說好。
張謙朋友似的拍拍他肩膀,快步上前追上了其他人。俞肖川坐到路邊,再次點開播放。
鏡頭機位由側轉正,莫晗正對着鏡頭,雙手交握放在膝蓋,跟着攝像師的指示凝望鏡頭,笑容羞澀但平穩,比面對着他的鏡頭時更從容自然。年紀偏長的女主持人入鏡,是對話的主創之一,采訪風格柔中帶刺,俞肖川曾拍過她,對她有些熟悉。
鏡頭拉遠,主持人和莫晗面對面而坐。
主持人第一個問題就很直接尖銳:“對于在争議裏走紅,你怎麽看?”
莫晗淡淡一笑:“老天賜我的機會。”
主持人繼續第二個問題:“他們說你婚內出軌富商,有這麽一回事嗎?”
莫晗自然地攤手:“這個已經真相大白,是個很大的誤會,但不算太壞,起碼幫助我坐到您面前。”
主持人微微一笑,跟着發問:“你認為是這些八卦新聞幫了你,而不是自己的作品?”
莫晗面不改色,直視主持人:“如果大家都不認識我,你們又怎會願意采訪我?這些八卦幫助更多人看到了我的作品,我比很多設計師幸運。”
主持人認同地點頭:“如果沒有作品,大家只會看八卦,并且看完就忘。”
莫晗調侃:“沒有人不愛八卦。”
主持人又問:“聽說你以前做了很多年設計助理?”
莫晗似乎沒料到她會問這個問題,愣了幾秒垂下眼眸,“我并不是那種天賦很好的人,從大學開始,沒得到過什麽肯定。我曾想過轉行做插畫師,甚至西點師。”
主持人眼神銳利:“你對自己評價不高,因為身邊人對你評價不高。”
莫晗輕輕嘆氣:“算是吧,別人的評價你不想聽也得聽。”
主持人輕聲問:“做不到不在意?”
莫晗反問主持人:“對,做不到。你能做到嗎?”
主持人微愣之後誠實地搖頭。
莫晗笑了笑,鏡頭從她的臉移到她的手,她右手抓着左手搓動,她也不是不緊張。攝影師抓住了細節
鏡頭切到主持人:“你沒有因為評價不高而改行。”
莫晗頓了幾秒,“大概,因為不甘心吧。”
主持人反問:“不甘心什麽?”
莫晗不假思索:“想做的東西沒有被大家看到。”
“比如?”
“之前被人抄襲的東西,還有現在手上正在做的,以及未來想要做的。我想讓大家看到。”
莫晗神情确定而堅定。
主持人眼神再次犀利:“為什麽想被大家看到?”
莫晗坦誠:“被認可,還有物質上的回報,後者更重要。”
主持人歪頭疑惑:“認可不重要?”
鏡頭對準莫晗的臉,她沒有回避,坦蕩地看着鏡頭:“它也重要,但是你要把它看得太重要了,否定你的聲音将會放大,殺傷力會增倍。我不一定承受得了。”
主持人露出欣賞的眼神。
莫晗接着說:“物質的回報可以讓你過的好一點,還能讓你多一些選擇和拒絕的自由,也少受一些委屈。”
主持人馬上抓重點:“你受過很多委屈?”
莫晗眼神越過主持人想了一會兒,慢慢回答:“也不能叫委屈。就是當人的選擇比較少時,比較無可奈何,因為沒得選,你只能選相對沒那麽糟糕的。設計師沒有選擇是很可悲的一件事情。”
俞肖川按下暫停,想找別人要支煙,可張謙和同事們已經走遠。路邊行人來來往往,沒人注意到路邊難過地不得不捂住胸口的他。雖然莫晗在說設計,可是他忍不住去想她是不是一語雙關,他算不算相對沒那麽糟糕的選擇。他緩了口氣,鼓起勇氣往下看。
主持人接着問:“你做過哪些比較糟糕的選擇?”
莫晗不看主持人:“很多。”
主持人執着地追問:“比如?”
莫晗低頭再擡頭,微微一笑,像在撒嬌:“我可以不說嗎?”
鏡頭一直對着莫晗的臉,一般人未必能看出她在抗拒。
鏡頭外的主持人問:“為什麽不想說?”
莫晗無奈地聳肩:“可悲的事情還要自己講出來,我不喜歡這樣。”
“你不喜歡談論痛苦?”
“痛苦不會因為談論變少。”
“那你肯定也不喜歡傾訴?”
莫晗默默地直視鏡頭,嘴角的笑很淡,好像默認了,又像是在拒絕。她的拒絕一向克制的不易讓人發現。
俞肖川不得不再次按下暫停,連續的深呼吸後才勉強緩解了胸口的悶與痛。莫晗很少主動講她的事情,很少。但不是沒有。他曾經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
主持人沉默了幾秒,繼續犀利地追問:“那你怎麽處理痛苦?”
莫晗撇嘴:“等吧,時間到了自然就過去了。”
“我以為你會說變成創作之類的,很多人都喜歡這麽說,靈感來源于痛苦。”
主持人說完自己笑開了,因為這小小的玩笑,氣氛瞬間松弛不少。
對面的莫晗跟着笑了:“對我而言,痛苦就是痛苦,設計是設計,我沒什麽天賦,不大懂得轉換。”
主持人好奇:“那你的設計靈感來源?”
莫晗答得很快:“被人需要時,它自然會在。”說完她摸了摸肚子,這動作很小,但俞肖川無法不注意。
主持人不大理解。
莫晗舉例說明:“當你跟我說,你需要一個包時,我便會開始想象,你的包應該是個什麽樣子。”
“所以你給不同的人做不同的東西?”
莫晗又搖頭:“我只是舉了個例子解釋被人需要,它很直白,但是也可以這麽理解,又不全是。就像我現在跟有所為合作的項目,我們将會找到100位30歲以上都市白領女性,跟她們對話,找到她們的‘最需要’,我會根據這個最需要展開有所為明年秋冬的特別系列,這是目前的一個大致想法,具體怎麽做我們還在讨論。我希望衣物被設計出來都是被需要的。不被需要的東西,沒有存在的價值。”
“你怎麽想到跟有所為合作這個項目的,據我所知,有所為是一家剛成立不久的新品牌,之前有更好的品牌約你合作,都被你拒絕了。”
莫晗自信地笑着:“他們給我的選擇更多,成熟的品牌更多需要你配合他們,尤其像我這種靠八卦被大家知道的設計師,那些品牌未必認可我的設計。”
主持人再次贊許地點頭,話題一轉:“我看你也有跟星河劇場合作,設計舞臺服裝?”
“之前張炀穿了我一組衣服,他們很喜歡。想要嘗試一下。”
“那你跟丁導的合作,設計舞臺服裝,怎麽理解這個被需要?”
莫晗對着鏡頭從容地笑開,看樣子是早就準備好了答案。她随之侃侃而談,圍繞新戲分析角色需求和故事需求。後面的問題都圍繞着星河劇場的新戲展開,等于幫劇場宣傳。
留言區都是想看這個新戲的觀衆,也有人想要報名參加有所為的30+女性項目。莫晗能上對話,可不只是因為八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一周時間,她沒有閑着。
俞肖川看完視頻後呆坐在路邊,腦中一片空白,心裏也像被人挖空了,一時之間茫然地不知何去何從,忘了接下來該做什麽。走遠的張謙又跑回來找他,他要了一支煙,第一口就被嗆出了眼淚。張謙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他沒見過難過成這樣的俞肖川。
蘇州回上海的高鐵太快,莫晗剛眯眼打上盹,報站說已到上海站。半個小時沒看微信,一堆未讀。
王妍說:“你這招效果很好,100個人已經征齊,都是你的粉絲。”
有所為的工作群裏,品宣企劃商品企劃已經開始更新項目進度。第一炮順利打響,收獲的不只是項目的順利推進,也有其他,比如任遠行用別人的手機發短信罵她,翻來覆去的賤人,毫無新意的低俗。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都沒什麽長進,莫晗也不懂陳簡究竟愛他什麽。不過愛一個人就是這樣,毫無章法沒有道理,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還收到了很多其他騷擾短信辱罵短信,都跟任遠行差不多的德性。也有人假裝客戶加她微信,這世上總有那麽一些閑的沒事兒幹的人。陳簡托人給她帶話,讓她小心點,霸道的像是。張炀說她父兄都是房地産大亨,大概家裏行事風格就是如此。莫晗也沒怕,回話問候她脖子好了沒。
鬧出這麽大動靜後,那位蔣夢溪小姐總算回過神來了,意識到自己被利用了,昨兒打電話跟她道歉,原來她和陳簡是發小,兩家有生意往來。當年她與老鄭認識是陳簡幫忙牽的線,也是陳簡慫恿她上門找麻煩。說起老鄭,她便哭個不停。老鄭若真對她無意,豈能騙她八年。
莫晗把顧太太“家破財破”的那段話複述給她聽。
電話裏蔣小姐哭到無聲。
“用孩子報複大人不值得。”
最後她多事地勸了下蔣小姐。
孟秋微信問她:“你還不回來嗎,再不回來我要去蘇州擡你了!”
這女人不止一次說要來蘇州,都被她勸住,每天忙得腳不沾地,哪有空接待她。那天她剛拆完門口招牌,便遇到自稱某某媒體的人,對方說明來意後她見狀不對敷衍了幾句便趕緊叫車下山,本想去找孟秋,可是半途收到演員樓小孟電話,說她侄女在蘇州做文藝空間,拿了政府補貼的那種,第一次舉辦年末文創市集,攤位沒招滿,想讓她幫忙充充場面。她幹脆帶着一堆零碎直奔蘇州參加市集,賣出了一些零碎,還意外遇到了星河劇場的品宣,正和對話主創一起逛市集,原來她們是多年好友。大家約了一頓飯,聊着聊着就敲定了采訪,星河新劇開年要全國巡演,需要熱度,而她更需要一場正兒八經的露面,陰差陽錯一切湊得剛剛好。她順便說服王妍掏了點推廣費,借着東風一起宣傳新項目。當日匆匆離開,沒想到後面一刻都沒得閑。忙碌的好處就是人會變得專注,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在意不必在意的事情和人。
程露打過幾個電話,她都沒接。
趙又卿也給她打電話了,她爽快地接了。趙又卿說了很多她和俞肖川的事,她陪他現場拍攝,兩人一起去甘孜,他去醫院照顧她……多了很多照片裏沒有的細節,比如他們睡在同一張床。趙又卿擔心網上謠言會影響俞肖川,讓她離俞肖川遠一點,最好快點離婚。
“這話你得跟他說,這又不是一個人的事情。”
莫晗故意這麽說,她也不是不生氣。
趙又卿轉口又說:“其實我們可以成為好朋友的,我在上海真的沒什麽朋友。”
跟變色龍似的,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莫晗佩服她的善變,也不懷疑她這話的真實性,因為她曾經也這麽想過。
“要是沒有俞肖川就好了,我們還能成為好朋友。”
她很真心,趙又卿也很生氣,一聲不吭地挂了她電話。她暗搓搓地得意了小會兒,從來都是趙又卿給她添堵,她終于也反擊了一回。但這種得意轉瞬即逝,她和俞肖川的問題從來不在趙又卿,最近的混亂總算讓她看明白了一些。
俞肖川每天發的東西她都有看,并且只要有時間就會翻出來看幾眼。她很想提醒他奶粉不要買太多,嬰兒衣服她都準備好了,也很想問問他新手爸爸培訓班都教了些什麽……那個被燒穿的鍋實在太吓人,她怕他炸了廚房不得不勸他別學做飯了。那是她第一次主動回複他,俞肖川立馬回了很多條。孟秋說他最近不成人樣。
池野特意告訴她俞肖川早就知道她懷孕了,比程露還要早。他還說俞肖川挺在意她的,看樣子過得不好,在她離開後。在意她還是在意孩子?她挺想問個清楚,但又覺得沒有必要。之前想不明白的一些事情因此有了另外的解釋,比如俞肖川為什麽不願意離婚,後來又為什麽突然隔三差五地上山送東西。她好像用孩子成功地綁住了俞肖川,然而她也沒有多開心。程露說的沒錯,她就是貪得無厭。
俞肖川微信問:“你什麽時候回來,我去接你。”
莫晗盯着他的微信看了一會兒,最終只回複了孟秋:“我回來了。”
她一出車站,在出站口等候多時的邱檬迎上來,張口就問:“你不先回家看看?”
莫晗搖頭:“先去巨鹿路看你說的地方吧,別又被人租走了。”
邱檬接過她部分行李,“那也是,年底房子不好找。對哦,你回來跟你老公說了吧?這陣子他隔三差五地問我你有沒有聯系我,我說沒有他又擔心,我說有呢,感覺他更難過!”
莫晗快步向前:“先忙正事。”
邱檬邊走邊觀察她,越看越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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