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烤栗子
這是謝沽人生中第一次——被別人這樣劈頭蓋臉的教做人。
如果放在上學的時候, 他可能直接拿起板凳就往那人頭上掄,就算是被警察壓進了局子也敢再喘兩腳。
如果放在流放的時候,他可能直接一個酒瓶子就往那人身上丢, 就算是明天要比賽他也要先解氣了再說。
他謝沽的人生中,哪有受委屈不吭聲的道理?
還記得當時他還是賽車圈的無名小輩, 就在熱身準備的時候被某個奪冠大熱門嘲諷,還朝他比了中指。就是那場比賽,謝沽冒着車毀人亡的危險從兩個車之間的縫隙穿過, 一舉趕超那位奪冠熱門,一場成名。
“小時候上學老師就說過, 如果你不願意為愛的人做出改變,是很自私的。”黃子瑜又說道,他深吸一口氣, 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總結道,“在我看來, 就算是很厲害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說完,黃子瑜轉身。
“……”
現在的謝沽說不出一句話來, 所以的驕傲都仿佛被碾碎。他就站在原地,任由秋風吹亂他的頭發, 眼睜睜地看着黃子瑜轉過身朝着人群裏奔去。
你不過是仗着沈舒梨喜歡你。
你什麽也不是。
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十米外, 人們圍攏在一起, 談笑風生着。
謝沽仿佛被滞留在了另外一個無聲的世界, 被低氣壓包圍。
“幹什麽呢老哥。”李紳走過來拍了拍謝沽的肩膀。
謝沽看到李紳頗感意外:“你怎麽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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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探班探班你不行啊!”李紳一把攬住謝沽的肩膀,他才不會告訴謝沽自己是在上廁所的時候偶遇寧導,然後被抓包的事情。
不過李紳很快就察覺到今天謝沽的異樣,如果放在平時的話, 他這樣把手搭在謝沽的肩膀上肯定要被謝沽給打掉。
“怎麽,有心事了?”李紳剛剛還看到黃子瑜從這個方向走了過去,“剛剛和你的小情敵較量了一番?怎麽樣?戰況如何?碾壓了沒?”
“……”謝沽把頭偏向另一邊拒絕回答、
“怎麽不說話了啊?我的好謝沽沽……”
“你他媽再叫這個名字——”謝沽剛想要發怒,卻又想起來了剛剛黃子瑜說的話,語氣立刻軟了下來,“随便你吧……”
李紳這下傻眼了,謝沽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善解人意了?
他現在有種不詳的預感,剛剛的battle,或許是黃子瑜碾壓了謝沽……
“哥,你別吓我……”李紳趕緊安慰道,“咱們怎麽能跟十八歲小毛孩一般見識呢?他說的話就跟玩兒似的,你千萬別往心裏放啊!咱們氣勢上不能輸。”
“你說,什麽是喜歡一個人?”
謝沽突然開口問道。
“……”謝沽一開口就是這麽哲學性的問題,李紳嘴巴張了張,半天也沒憋出一句話來。同樣作為纨绔子弟的他,身邊莺莺燕燕也沒少過,他根本不需要苦心經營什麽,頂多是花錢消災。
說到正經的談戀愛,李紳也沒什麽經驗。
兩個毫無戀愛經驗的老男人難到一塊兒去了:)
李紳看着謝沽一副陰沉的表情,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謝沽這麽灰心喪氣的模樣,就像是失了魂一般,看得他有些于心不忍。
李紳拿出手機,在百度上搜索——如何追求女孩。
雖然他在這方面不在行,但是萬能的網絡肯定能告訴他答案。
“要不……你送沈舒梨一些她喜歡的東西?”李紳略略地掃過那些五花八門的答案,謹慎的提議道。
話音落地,謝沽那頭卻半天沒給回音。
李紳站在一旁冒冷汗,他這次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哪裏說錯話了。
遠處嘈雜的聲音越來越大,像是焦灼的鼓點打在謝沽的心上,原本平靜無瀾的心海被打得散亂。
他的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線,眉頭緊鎖,聲音極低——
“可是。”
“我根本不知道她喜歡什麽。”
節目的錄制終于正式開始了。
這次是錄制不僅僅是幾位選手的再次考核,節目組還安排了一個別的欄目,叫做“賽車之家的特別晚餐”,四位評委老師将要作為客人來到賽車之家做客,而四位藝人選手将要完成一頓完整豐盛的晚餐來招待四位老師。
說是晚餐,實際上為了做好萬全的準備,從下午就開始錄。
每個選手将要獨自完成一道菜的制作,而每位評委老師在吃完以後就要選擇自己喜歡的菜,四位老師與四位選手匹配,來決定下次考核每個人的主考官是誰。
通過上次的考核,其實每位選手心裏也都清楚誰打分比較松。
最嚴的自然是沈舒梨,第一次考核的時候評委老師一般都是以鼓勵為主,不會打出什麽難看的分數。只有沈舒梨不茍言笑,打出的分數低還不說,不管是多大的腕兒,她都敢直視着對方的眼睛說出“我不會想要投資你這樣的選手”這句話。
那最松的是誰呢……
其實剩下三位老師寬容度都差不多,但R神一定是最有看點的,所以大家最想讨好的不約而同是R神。
這個時候四位評委就在賽車之家的二樓接受采訪,和拍第二期的宣傳照,而四位選手則留在廚房裏忙碌着。
鄧安和劉思思都是R神的鐵杆車迷,自然都是奔着R神來的。但是這兩個人常年泡在劇組裏,一日三餐都是劇組包餐,自己的家基本上一年都回不了幾次,哪裏會做飯呢?
劉思思望着冰箱裏綠油油的菜葉子,皺着眉陷入了沉思。
“思思姐,你在幹什麽呢?”趙青靈看到劉思思在冰箱門口一副沉思的樣子,随口問道,“要不你先讓我拿個莴苣葉吧。”
劉思思看着趙青靈從一堆基本上一模一樣的菜葉裏拿出一團葉子,一副很确定的樣子,震驚道:“小趙你這些都認得啊?”
在劉思思和趙青靈幾天的相處中,趙青靈完全是一副嬌氣小姐的樣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那種,竟然還識得這些人間煙火?
“思思姐你也太小瞧我了吧?”趙青靈點點頭,用手指着冰箱裏的菜,依次說出菜名,“第一層的是娃娃菜,旁邊是大白菜,然後是茼蒿,韭菜,生菜,西芹,空心菜,上海青……”
一個個菜名從趙青靈的嘴巴裏蹦出來,劉思思都傻眼了,自從他們搬到賽車之家來住的這幾天,她從來沒見過趙青靈下廚開火。
“那我先去做了。”趙青靈吐了吐舌頭,把菜往案板上一放,系上圍裙,“思思姐你有什麽不知道就問我,我随叫随到。”
在攝影機面前,趙青靈還是保持着善解人意的形象。
她開始優雅地準備調料,香料,将菜洗幹淨切成段。而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黃子瑜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玩着賽車小模型,完全沒有開工的樣子。
“你心還挺大,這麽不在乎輸贏啊?”趙青靈問道。
黃子瑜擡起頭,放下小模型,望着遠處:“缺一樣菜。”
“這麽全還缺?”
“缺。”
“……搞不懂你們這些小孩。”趙青靈懶得和這固執的小孩繼續廢話,繼續開始做自己的事情了。
沒過多久,寧導從前采的二樓下來,而李妍和李紳自然是跟在寧導旁邊,三個人正輕松地交談着。
突然聞到一股味道——
“是什麽這麽香!”李紳忍不住問道。
寧導和李妍也跟着聞到了,而這個味道正來自被攝影機團團包裹的廚房。
出于好奇心,李紳竄過交錯的攝影器材,朝廚房裏面望過去。
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味道是來自于某個熟悉的身影。此時某位女大明星竟然把她那一頭精貴的長卷發綁了起來,穿着一個圖案滑稽的圍裙,正在油煙機底下,握着一口黑色的大鐵鍋,另一只手抄着鍋鏟。
“我靠?趙青靈啊!”李妍瞳孔地震,震驚地用手捂住了嘴巴,才保證自己的聲音不會打擾到錄制。
“她竟然還會做飯?”李紳一臉不敢相信。
“我也是第一次見,見了鬼了!”
趙青靈并沒有看到李紳和李妍兩個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面。此時火突然上來了,她将油直接導入鍋內,手腕稍微用勁,整個菜在空中一個翻滾……
鏡頭外,李紳李妍竟然看得入迷,跟着倒吸了一口冷氣。
菜在空中繞了個圈,又安全落入鍋內。
竟然一頓翻炒,香味已經完全出來了,一道簡單的莴苣葉,在尖椒花椒以及各類香料的加持下,此時光是聞味道就已經令人垂涎三尺。
李紳:“……”
李妍看到自己親愛的哥哥此時眼睛都看直了,立刻伸出手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李紳轉過頭,一臉迷茫的樣子看着李妍。
那模樣,就像是剛剛還在做夢的人被叫醒,完全處于放空的狀态。
李妍更加無奈。
“李紳,我現在嚴重懷疑你——”
“懷疑什麽?”
“懷疑你要給我找個嫂子了。”
“……”
等到整頓飯都做好的時候,四位評委的采訪也就都結束了。
畢竟這是一個以賽車為主要主題的節目,找的藝人也不可能都是做菜能手,所以對于這頓晚飯寧導的要求并不高,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大家坐的時候挨得近一點,體現出一種溫馨的感覺就行。
暖黃色的燈光下,白瓷盤裏盛着家常菜,香味四溢。
八個人坐下。
常年橫漂的鄧安不禁感嘆起來:“這飯看得我都有點想家了……哎,已經三年沒回過家吃頓好好的飯了。”
“是啊。”劉思思接腔道。
桌上的人都紛紛感嘆有家裏的味道,但除了劉思思和鄧安這樣感慨頗深的人,還有沈舒梨和謝沽這樣完全無動于衷的。
從小到大,家裏都沒吃過像樣的飯。
這種溫馨的家常菜,對于謝沽和沈舒梨來說都是特別陌生的。
那種記憶幾乎是模糊的。
在沈舒梨還很小的時候,媽媽也會做菜給她吃,但飯桌上卻很難見到爸爸的身影。而後來,當她稍微還是懂事,媽媽離開了。
一場豪華的葬禮後,沈仕淮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所謂的家不過就是一個華麗的空殼,一個栖身之所罷了。
再到後來,吳桂苑的出現,讓沈舒梨徹底搬出了沈家老宅。
既然沒有得到過,就很難想念,甚至很難共情。
而其他人并沒有察覺到沈舒梨和謝沽的異樣,只覺得是兩個人本就性子比較冷。
說到家庭這個話題,桌上剩下的六個人都好像有說不完的話。有人調侃着每次回家爸媽都催着趕緊結婚想抱孫子,有人說着每到秋天每天三通電話都是在說趕緊穿秋褲,就連趙青靈黃子瑜也跟着分享了一兩個家裏的趣事。
沈舒梨和謝沽對看了一眼,然後又垂下了眼。
可憐人之間總有相通之處。
本來沈舒梨其實是想和謝沽調侃兩句,可她感覺從下午開始,謝沽看她的眼神變得更加捉摸不透了。
“我真的我想我媽來唠叨我兩句。”
“我可不想,我媽昨晚偏要給我打視頻,一打就是兩個小時。”
“我也不想!我媽肯定說我瘦了……明明營銷號都在說我發腮……”
沈舒梨低着頭,吃着自己的飯。
就在大家聊得熱火朝天的時候,突然她的碗裏多了一塊肉。
她側過身,才發覺是旁邊的謝沽給她夾的。
沒有人注意到。
其實她已經很久不吃五花肉了,為了保持身材。
但那一刻,她一筷子加起來,直接塞進了嘴巴裏。
等到大家都聊得差不多了,導演組開始說讓四位評委在指定好的四盤菜裏面,選擇出自己心儀的那一盤。
另外兩個評委都搶着去選趙青靈炒的那盤油爆莴苣葉,雖然是簡單的青菜,卻吃出了豐富的口感。兩人争執不下,最後另外一個人選擇了鄧安的清蒸鲈魚。
現在還剩沈舒梨和謝沽兩個人。
剩下兩盤都是半斤八兩,色香味都有所欠缺。
本來大家以為沈舒梨會陷入兩難的選擇,可她卻似乎完全沒有進行思考,直接就指向擺在最角落裏的炒胡蘿蔔。
這盤菜看起來就平平無奇,而且胡蘿蔔這種食物大多數人并不喜歡,整頓飯下來,這個菜幾乎是最受到冷落的——可卻被沈舒梨毫不猶豫地選中。
沈舒梨的眼神看向黃子瑜。
黃子瑜也正好在看她。
當兩個人對視上的那一刻,黃子瑜朝着她眨了眨眼睛。
答案已經了然于心。
而兩人之間的謝沽完完全全目睹了這個微妙的瞬間。
“那我選這個。”只剩下最後一個,謝沽選無可選。
“賽車之家的特殊晚餐,殺青!”這個時候寧導喊道,“大家和匹配的選手對接一下,半個小時候開始考核的錄制,大家都辛苦了!”
幾位藝人被拉去補妝。
寧導過來跟幾位嘉賓閑聊,突然将話鋒對準沈舒梨,問道:“舒梨怎麽會去選小黃那盤?”
沈舒梨輕笑了一聲,給了一個簡單的答案:“因為我喜歡吃胡蘿蔔。”
“竟然真的有人喜歡從胡蘿蔔。”寧導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說道,“我家兒子可是看到菜裏有胡蘿蔔就一口也不吃的人。”
“的确很多人不吃。”沈舒梨把頭發撩到耳後,“但我喜歡。”
就在沈舒梨說完這句話後,謝沽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一些,他轉過身,想要往室外走,卻正好碰見了正在往裏面走的黃子瑜。
兩個人碰上,自然停住了腳步。
“你怎麽知道她喜歡吃胡蘿蔔。”謝沽沉聲問道。
“謝總難道不知道嗎?”黃子瑜露出一雙無辜的眼睛,“只是因為舒梨姐姐老是去我家吃飯,我就發現她很愛胡蘿蔔,真是個奇怪的姐姐哦……”
為了能讓沈舒梨選他,面對一冰箱蔬菜的黃子瑜,卻選擇叫助理趕緊開車去買胡蘿蔔。
“我以為謝總您會知道的呢。”黃子瑜繼續說道,“畢竟我認識姐姐才一個多月的時間,而謝總卻參與了她的生活那麽長時間。”
這麽長時間。
的确。
不僅僅是更長的時間,他們牽過手,接過吻,甚至難舍難分,可他卻連這些都不知道。
沈舒梨喜歡什麽,在謝沽看來是那麽難以回答。
而面前的小孩兒,卻輕松就能知道。
“謝總日理萬機,不是姐姐藏得深,是您根本沒想過去知道。”
黃子瑜的話,像刀劃破了謝沽的盔甲。
等整個考核錄制完,已經是深夜。
謝沽一個人駕車回名曜公館,就在路上,他腦海裏全是今天黃子瑜說過的那些話。
他才發現自己以前是多麽自大。
是他把一切都想得太利索當然了,以為感情就是勾勾手指就能得到的東西,是揮之即去用之即來的。
是啊。
就像黃子瑜說的。
他只是仗着沈舒梨喜歡他。
謝沽一直以來都不想承認這一點,可又不得不承認。
他的确是恃寵而驕了。
他把車停回別墅門口,可他卻并沒有推門回家,而是在小區裏面游蕩。他此時腦子裏特別得亂,像是三年沒打掃過的倉庫閣樓那樣雜亂。他想要調動以前的那些回憶,來找到那些曾經被他忽視的東西。
可回憶不會按時間順序整整齊齊地排好。
而是混亂的,交錯的。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沈舒梨,沈舒梨攔住他的去路,問他叫什麽名字。
“謝沽。”
“我叫沈舒梨,舒展的舒,梨花的梨,你應該在紅榜上見過我。”
“行,別煩我。”
……
“謝沽,你在哪,我現在想來找你。”
“找我幹什麽?”
“秋天就要吃炒板栗,我帶你去吃啊。”
“沒空,別找我。”
……
都是她在主動。
謝沽覺得自己就他媽是一個人渣。
他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望着來去的人流,任由以前那些回憶如同淩遲一般折磨他。
“謝沽。”
熟悉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
謝沽仰起頭,看着沈舒梨的臉,眼神滑過她光滑的皮膚。
他心裏有一絲僥幸,看到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樣子,也許沈舒梨會可憐他。
“我有東西給你。”沈舒梨的聲音毫無波瀾,不帶一絲感情。
說完,她回到車上,拿了一樣東西又轉回來:“我猜可能是你的,一直放車上,現在還給你了。”
謝沽定睛一看,是一張照片。
是他放在郵筒裏的那張照片——!
當時他去找這張照片,就是想要給沈舒梨。那張照片,幾乎把他的感情都寫在了上面。
“物歸原主。”沈舒梨說道。
謝沽接過照片,只感覺心底更空。物歸原主,像是在跟他撇清最後一絲關系。沉默的照片上,沈舒梨笑得開懷,好像拉回了曾經的時光。
可惜,他貌似不能再仗着她喜歡自己了。
謝沽站了起來。
沈舒梨下意識往後退一步,她想到過,謝沽接到這張照片的表情——憤怒,嘲諷或者是壓根無所謂給不給。
“請你吃烤栗子。”
謝沽突然說道。
沈舒梨這才發現背後的烤栗子攤。
秋風吹過,原來他們重逢的那個夏末已經過去了,已經入秋了。
謝沽将照片握得很緊。
原來,沈舒梨喜歡在秋天吃烤栗子。
可曾經的他,卻多麽輕視能進入她內心的機會。
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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