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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殷!”

耳邊的風聲一陣緊似一陣,鼻尖萦繞着安神的熏香。謝殷勉強撐開了眼皮,只看見上方暗色的帳一層層垂下。

屋子裏點了燈,卻昏暗得不行。反而是外面的雪光透過窗上糊的明紙滲進來,映白了一小方地。

頭實在暈沉得緊,謝殷撐不住又睡了過去。

夢中迷迷糊糊是他失足墜崖的場景,周遭綠意盎然,最後只聽得同行人那一聲驚呼。

莫非他這麽命硬,萬裏高崖也還能活下來不成。

只是,又怎麽到了下雪的天。

·

“阿殷……”

“小侯爺……小侯爺!”

誰是小侯爺?

腦袋昏昏沉沉,一股悶痛自胸腹傳來。待那悶痛消散了,謝殷才睜開眼,掐着手指讓自己清醒幾分。

依然是那暗色的帳,實在陌生。賬外好像站着一人,輕聲喚他“小侯爺”。

謝殷坐起來掀開帳簾,一個老仆正關切地看着他,見狀急忙上前來扶着他靠在床頭。

一邊沉聲道:“小侯爺,昨晚那刺客雖抓着,卻不提防讓他自盡了。那刺客上下也沒什麽憑證,只是現下這個當口,只怕是泾陽郡主府裏薛侍郎派來的。小侯爺這次可是抓着他的命根子了。”

什麽刺客……

什麽郡主?

謝殷一臉懵逼地看着那陌生老仆與這陌生的房間,本就不聰慧的腦子早已卡住了。

老仆見謝殷神情有異忙問:“小侯爺可是哪裏不舒服,可要讓大夫看看?”

謝殷搖了搖頭,半晌,問:“我是侯爺?!”

老仆愣了一下連忙點頭,“老侯爺過世之後您就襲了爵位,自然是侯爺。”

謝殷懵了一陣,又問:“這是哪裏,是何年份,我可是叫謝殷?!”

老仆的臉色如遭雷擊,小心翼翼答道:“今是啓安九年,這裏是京城,您正在您的侯府之中。您的父親是謝睿謝老侯爺,您單名一個殷字。”

謝殷被一茬一茬的沖擊弄得暈頭轉向,恍惚間一道天雷劈中他。

謝殷謝侯爺,大理寺少卿……這名字他也曾在家鄉聽說過……

謝殷家鄉在南方,啓安八年有一大官返鄉養老,謝殷也曾同幾位員外家的公子去拜訪過。

全程只聽那白須飄飄的大官罵了一天“奸臣謝殷”。

道那謝殷欺下媚上,殘害忠良,為人最是狠毒殘暴,六親不認,人人得而誅之。且長得也奇醜無比,整日都要戴上面具才敢出門。

謝殷那時年幼,與幾位公子一邊嗑着瓜子一邊聽那大官講述了幾件關于奸佞謝殷的罪案,鸩殺未出閣的美貌小姐,以剮刑逼供昔日同僚,陷害恩師。直聽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謝殷正因與那奸佞同名同姓,還被大官瞪了好幾眼。

而他明明記得自己從懸崖跌落,怎麽醒來便成了奸臣謝殷?那原來那位,可是已經死了才被他占去了身體?

謝殷想着想着那奸臣……哦現在是他自己,的往日所作所為,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一股陰風順着後脊梁往上冒。

他突然靈機一動,“拿面鏡子來。”

奇醜無比?到底有多醜……我謝殷原來可是一位英俊少年,落差太大承受不住。

老仆秦德愣了一下,随即退下找鏡子去了。

謝殷穿上鞋在房間裏掃了一圈,果然這卧房連一面小銅鏡都沒有。他突然覺得一絲無力感爬上心頭。

秦德很快就拿了一面鏡子來,謝殷擺擺手讓他去了門外,免得自己看到自己的長相之後反應太過激烈吓到老人家。

謝殷尋了一個亮處,對着鏡子照自己的臉。一眼就吓了一跳。

只見一道舊疤從左臉眼底一直深深劃到下颚,足占了一半的臉。而那疤痕顏色殷紅如血,怪異非常,極奪人眼球。

其實若是沒這道疤痕,這謝殷也該是一位翩翩佳公子,皮膚白皙,鼻梁挺直,眼睛大大的,是一副少年公子的長相。

只是這道疤太過刺目了,一眼看去自然會忽略掉本身的相貌。

謝殷哀嘆一聲,內心極其想念自己原本的俊朗陽光,小麥色皮膚特有男子氣概的外表。

他從床邊的小幾上拿起一個方匣子,打開一看,裏面裝着一面黑色為底鑲着銀紋的面具。

那面具幾乎把大部分臉都遮住了,只透着兩只眼睛與一小塊右臉。

戴上去倒不像個朝中大官,反而像什麽暗門子出來的半面殺手之類的,而且謝殷試戴了一下就發現,這面具的材質看起來很貴重,但是……又熱又悶,實在是不知道那個謝殷是怎麽忍下來的。

大概是當奸臣都得特別會忍辱負重卧薪嘗膽吧。

天天戴着這東西出門,謝殷大概明白這小臉為什麽會白得和那雪一樣了。真·小白臉。

謝殷正在對鏡自憐,秦德輕輕叩了叩門,“小侯爺,上朝的時辰快到了,您可要伺候穿衣了?”

上朝……!

謝殷一個從沒來過京城的土冒,連皇城的門往哪兒開都搞不清楚,就這麽去上朝不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腦子裏轉了一圈,謝殷靈機一動,把秦德叫進門來。“你先前說有刺客?”

秦德低下頭答了一句是。又道:“實在兇險,那刺客竟已混進了內院,幸好還是将他擒住了。昨夜小侯爺說有些困倦讓老奴去審,老奴辦事不力讓那刺客死了,現下屍體正在地窖中,等候爺吩咐後再處理。”

謝殷一手拍上額頭,這奸臣的人生起伏得太驚險了一點,心髒不好實在幹不來這活。

不過倒是可以借此緩幾天。

謝殷想了想開口道:“屍體你去處理,我昨夜頭痛難當,今日昏昏沉沉,許多事記不太清,便不去上朝了。幫我請個假,便說侯府遭了刺客,本侯受了傷要将養幾天。”

秦德應下了,遲疑道:“小侯爺不如稱病,若直說遭了刺客,引人議論不說,怕是到時候皇上念着太後,也要派人來查,反而做起事來不便利了。”

謝殷一想也是,當奸臣就得嘴裏沒一句實話。

秦德得了吩咐下去,又請了一位大夫來為謝殷看“頭痛之症”。

自然是除了“氣血虧虛,神思不寧”之外沒看出來什麽別的。

·

早朝之上,本朝第一大奸,入朝三年來無一日遲到早退,當奸臣當得很勤謹的謝殷謝侯爺竟然破天荒稱病在家,實乃一樁大新聞。

皇帝在龍椅上正襟危坐,群臣在下面思緒萬千。

-謝少卿今日竟稱病?哈,這小奸佞竟也有毒心枯竭一日!只怕血債多了,魇住了吧。

-難道薛萬山昨夜竟沒得手?只傷了那厮?

-唉,昨夜之後那小醜八怪的侯府防得跟鐵桶一般,探子也進不去,要是傷重不治了才好。

-不對啊,薛萬山不可靠,薄家小子也派了人的啊,這樣那小奸佞還不死那真是妖怪

-草,你們特麽能不能靠點譜,難道非要老子上,老子早晚弄死那醜東西。

-到底是把□□藏在糕點裏好還是把他約到一個隐蔽處好呢?唉,請殺手好貴啊

-你們一個個眼珠子亂轉,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在想些什麽!給我認真上朝!

·

當今聖上正是先帝的嫡長子褚徹,先帝爺子嗣衆多,長子徹與三子衍皆為當年的皇後如今的太後所出。

新皇登基後共冊封了六位王爺,其中最得重用的也就是與新皇一母同胞的昭王褚衍。

皇帝的眼神在九道珠簾後幽森森轉了一圈,咳了兩聲,終于把面色各異的群臣從各種奇怪腦補上拉了回來。

他扔下兩封折子,幽幽道,“謝愛卿難得病了一場,确實要好好養病。薄珏。”

一位身着文官朝服的青年站了出來,寬大的袖口掩住了他攥得發紫的手。“陛下。”

皇帝掃了他一眼,才道,“薛萬山的私鹽案便由你來查。謝少卿拿着的證人、證物都交接于你,鹽乃國本,此案務必查透。”

薄珏微不可見地松了口氣,恭謹道,“臣遵命。”

今日朝上沒了謝殷,各位忠良的一張利嘴都沒了用武之地。皇帝又提了幾句南方凍雪赈災的錢糧事宜,便只留下薄珏後散朝了。

褚衍走出大殿,褚徇便笑嘻嘻跟了上來與他并肩走。“三哥,也不知那姓謝的傷成什麽樣,死不死得了。你可想去看看?”

許翰林在旁拽了拽褚徇的袖子,示意他小聲些。可後者并不理會。

褚衍瞥了他這過于活潑的六弟一眼,似笑非笑道:“幹我何事。”

“三哥你同我還裝什麽,那小王八蛋害得你如今還沒娶親,你可不是恨他入骨?”褚徇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想了個極壞的主意,“三哥不去算了,我可是要打發禦醫去好好瞧瞧,謝侯爺可是國之棟梁,怎麽能病了呢。”

褚衍笑着搖搖頭,到了皇城門口也不理他,徑直上了馬車。

一名昭王府的家仆立于馬車前,透過簾子的縫隙低聲道,“侯府裏請了大夫,不多時便出來了,看來應該是無大礙。”

褚衍眸光一冷,撂下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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