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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光寺在皇城的西北方向,謝殷過去時,已經是當日午後。
順天府的人正幫着僧人搬運傷者,昨日大火起得迅猛,冬季幹燥,借着西北風一吹迅速席卷木制的僧房。
又逢僧人們都躺下歇息了,被值守的僧人叫起來滅火時火勢已經太大,為了避免火勢蔓延到周圍的山林和民房,數十僧人都被燒傷,還因各種原因未能逃出死了四個。
靈光寺算得上是國寺,有好幾位佛法高深的高僧,地宮裏供奉着佛陀舍利,是皇帝每年祈福還願的必到之處。因着皇家庇佑,雖然是佛門清淨地,也建造得紅牆青瓦,宏偉壯觀。可如今這裏卻到處都是焦黑的斷壁殘垣,臉色髒黑的僧人在搬運倒塌的橫梁。
謝殷下了轎子便碰上騎馬過來的褚衍與褚徇,褚徇看他乘着轎子嬌嬌弱弱的樣子又準備開始每日嘲諷,謝殷瞄見他嘴一張就立馬一溜煙順着臺階往上跑遠了。
褚徇讷讷看着他的背影,心不甘情不願地合上了嘴,忽然聽到旁邊傳來一聲輕笑。
褚徇氣道:“三哥你居然笑我!你到底站哪頭的啊!”
謝殷跑了一會兒喘着氣把速度降下來了,身後兩個人長腿一跨很快就趕上了他。臺階爬到一半時,幾人便看見了最高的佛牙舍利塔。
出來主事和官府交接的是一個年輕和尚,法名覺遠,大概二十八九歲的年紀。謝殷正站在大殿前面聽他們說話時,幾名僧人擡着屍體從旁邊過。
有兩名應是被煙熏死的,所以外表并無異狀,謝殷看了幾眼,又往後面的屍體看去,突然喉嚨一陣幹嘔。褚徇跟着看,也立馬轉過了頭。
覺遠看了過來,垂眸道:“阿彌陀佛。”
等謝殷平複生理反應時,僧人已經把四具屍體擡進了一間比較完整的僧房。
謝殷跟過去扒着門框,看僧人們把他們放置在了拆下來的門板之上,為他們蓋上袈裟,圍在旁邊垂眸靜立,念着往生咒。
謝殷剛剛掃的一眼,另外兩具屍體,其中一具是被燒死的焦黑狀,另外一具卻好像沾染了一些血跡,而且在門板上被放置時姿态也有些怪異,關節姿勢不像是常人所能做出的。
但他看見那具被燒死的屍體就不敢進去,只能可憐巴巴地扒着門框,努力抵禦着随時泛上來的幹嘔。看着僧人們的表情心裏也有一些感傷,好好的大活人就這麽走了,聯想到了他的前生,不知道他跌下懸崖後平日裏常一起玩的公子哥們有沒有給他立個墳茔。
還沒能等僧人們念完經出來問問那具屍體的情況,大理寺帶過來的小跟班就在身後小小聲提醒:“少卿大人,昭王爺和豫王爺已經跟着那個覺遠去佛牙舍利塔了……”
謝殷一聽就蹦起來,松了門框往佛牙舍利塔跑去,找舍利找舍利!最重要的任務!
靈光寺的佛牙舍利塔是專門為供奉佛陀舍利所造,塔尖高聳。上面都為實心的石塔,不能登上去。而佛陀舍利則供奉在地宮石函中。
謝殷進舍利塔的時候便看見地宮門已經啓開,第一眼進入視覺的是地宮中的一具巨大金佛像,垂目坐蓮,悲憫衆生。
不知道為什麽,謝殷在看到那佛像的第一眼時仿佛就被凍住了,那雙神佛的眼睛就那樣靜靜地注視着他,長久而悲憫。
在這樣的注視之下,謝殷的身體裏突然湧出了一股巨大的悲傷,他無法動彈,無法抑制,也無法開口說話。就這樣逐漸被巨大的悲傷淹沒、沒頂。看着最後一絲光亮在頭頂消失,直至無法挽救。
手臂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他恍然驚醒,模糊的視線中看見了褚衍愕然的臉,他的嘴一張一合,聲音忽近忽遠,
“——你在幹什麽!”
謝殷逐漸清醒過來,發覺褚衍緊緊抓着自己的手臂,就是那劇痛來源。
他緩慢地轉頭,看到神情同樣驚愕的褚徇和覺遠,順天府尹,還有侍衛和他的小跟班。
謝殷擡手摸了摸臉,一片濕漉漉的水漬。
我居然哭了?!!!!!
……
謝殷心裏默默點了個炮筒,想将周圍的一切包括自己都炸成一朵煙花。
褚衍看着強作鎮定背過身去的少年紅透了的耳朵尖,嘴角不由得微微揚了起來。
·
地宮中安靜又寂靜,靜到靜無可靜。每個人都恨不得自己不用發出呼吸聲。
順天府尹想起幾月前說謝少卿“相由心生”的薛侍郎下場,默默比較了一下親眼目睹謝大人哭的可怕程度。打了個激靈。
大理寺小跟班內心一片迷茫,在給謝少卿遞手帕的時候心情決然而蒼涼,宛如即将赴死的将士:母親,這可能是孩兒活在世上的最後一天了。
謝殷尴尬得要命,擦幹淨了臉想走就覺得太過刻意,留下又尴尬非常,臉色變化之快之黑讓小跟班更堅定了謝大人出去就要滅口的想法,看向謝殷的眼神愈發委屈巴巴。
謝殷:???
還是褚徇最忍受不了這種僵硬的氣氛,指着地宮正中心放置的石函,“哇!舍利子原來是放在這裏的啊!”
衆人:“……”
順天府尹顫顫巍巍地咳嗽了兩聲,幫着打圓場,“石函還在,石函中的佛陀舍利不見了。”
這一開口地宮的氣氛就好了很多,覺遠道,“昨日寺中大火,未燒到舍利塔,衆僧人都在大殿和僧房救火,今日淩晨天光大亮,才發現地宮已經被啓開。”
頓了一頓,他又道,“之前人多,未免平白起謠言污蔑靈光寺,小僧未能據實以告,請王爺與衆位大人恕罪。”
褚徇好奇道,“你騙了我們什麽?”
覺遠走到旁邊,在一堆佛家寶物中找到一塊蓋着什麽東西的黃布。他沒有揭開,只是垂眸對衆人道,“地宮啓開時,不光佛陀舍利被盜,地宮中還出現了一具屍體。”
衆人一驚。應天府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揭開了黃布一角。粗略查探後對兩位王爺恭謹道,“按老臣推斷,此人應至少死了三十年有餘。”
由于地宮幹燥,那具屍體的腐爛現象并不嚴重,只是有些脫水了。然而讓人心底發冷的是屍體的表情:大張着嘴,望着前方,仿佛在呼喊着什麽,神情極度不甘。
覺遠垂着眸子,“可是,佛牙舍利塔的地宮已經五十年未曾開啓過了。”
褚衍問道,“是誰第一個發現地宮被啓開的?”
覺遠道,“是我的小師弟,法名覺明。”
很快有侍衛将覺明帶了過來,他剛入空門,不過十六七的年紀,圓圓的臉靈動的眼睛,渾身還有些稚氣未脫。他剛踏進地宮眼睛就瞥向黃布下的那具幹屍,聽見覺遠叫他才慌忙轉過頭來。
順天府尹拿着官威,“是你第一個發現地宮被開啓的?”
覺明連忙點點頭,“是。”
府尹道,“你當時看見了這具屍體嗎?屍體的位置在何處?”
覺明指了指地宮門口,“就在門口,一進來就看見了。”
府尹又道,“那你可有發現石函中的佛陀舍利被盜?”
覺明怔了一下,搖搖頭,“我沒有注意。”
府尹拂了拂長須,點點頭,“嗯。”
地宮看罷,衆人準備去見寺裏幾位輩分高的僧人。覺明跟在最後面,有點不安似的,小步追上覺遠問,“師兄,慧空師父知道地宮的事了嗎?”
覺遠回頭道,“舍利被盜?知道的,師父們都知道了。”
覺明搖搖頭,“不是,我是指……哎算了……”
覺遠不解地看着他,半晌道,“你是說屍體嗎?此事只有你我和衆位大人知道。”
覺明愣了愣,很快又被落在最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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