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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光寺的方丈半年前圓寂,因覺遠辦事得力,所以遲遲未選出新的方丈。如今寺裏輩分最高的是慧字輩僧人,共有三位:慧淨、慧善、慧空。

慧空年紀最小,身體最好,覺字輩的弟子很多都受他親手教導,與他也更為親近。

三位高僧是受衆僧重點保護的,所幸他們的禪房裏起火的大殿較遠,有弟子及時解救,所以并未受傷。

謝殷一行人進了一間較大的并未被燒的禪房,便看見三位垂老的和尚正在誦經。他們靜站半刻,高僧誦完經後齊齊睜開眼睛,目光帶着出家人特有的慈悲。

覺遠介紹了來人身份,三人站起來,合十行禮道,“昭王殿下。豫王殿下。各位施主。”

衆人還禮,坐到蒲團上,褚衍方問道,“三位大師,關于地宮一案,我們想知道一些多年前的舊事。”

慧淨道,“哦?不知昭王殿下想問何事?”

褚衍目光微微地掃了一眼覺明,道,“請問三十年前,可有人打開過佛牙舍利塔的地宮?”

慧淨想了想,搖搖頭,“自地宮供入佛陀舍利之後,便封死了門,再也未曾開啓過。細算一下,也有五十年餘二了。”

褚衍點點頭,忽然又問道,“那當年可有人想偷盜佛家寶物?”

慧淨道,“自然是有的,不過本寺弟子衆多,地宮門又已封死,少有人能進了內牆。”

這時一個侍衛進來,在褚衍耳邊耳語了幾句。見褚衍點頭後又告訴了順天府尹。然後就退下了。

在旁邊翹首以盼十分好奇的謝殷和褚徇:“……”感覺變成隐形人。

褚衍一眼掃過去便看見謝殷和褚徇并排坐在那兒眨巴着四只充滿求知欲的大眼睛,嘴邊不自覺揚起一絲笑意,對慧淨道,“請大師将靈光寺未受傷的弟子都召集到一處,本王有話要問。”

慧淨看向覺遠,覺遠便合十行禮道,“是。弟子現在就去念佛堂。”

衆人起身前,一直未說話感覺有些木讷的慧善忽然想起什麽,對身邊的慧空問道,“師弟不正是三十年前拜在師父門下的?”

慧空怔了一下,垂眸笑道,“是,師兄好記性。”

·

念佛堂離起火地較遠,也是此次順利逃過被燒毀命運的靈光寺殘存建築之一。

平日此處是供僧人聚集講佛所用,室內極大,容納所有弟子也綽綽有餘。除了一些幫助順天府衙役清點殘餘和受傷過重在別處接受治療的弟子之外,大部分弟子都已聚集在了念佛堂。

慧字輩三位高僧坐在蒲團之上,兩位王爺與謝少卿和順天府尹都有椅子坐,其餘和尚和侍衛衙役一概站着。

年輕輩僧人中雖有看着面相甚老,比覺遠大出許多者,不過行事都是覺遠在安排妥當。覺明跟着進來後站在最靠大門道地方,視線一眼一眼地瞥向三位慧子輩高僧。

順天府尹看向褚衍,得他眼神許可後便站起身來,道,“今日将貴寺弟子召集此處,是為了破貴寺潑油縱火一案。”

此言一出,像一顆石子掉進了平靜無波道水潭,念佛堂中的衆多僧人們瞬間小聲嘈雜了起來,有驚詫不知所以然的,有質疑他們是如何知曉潑油的,有憤慨縱火者惡劣行徑的,也有臉色發白目光精亮的。

府尹讓專門勘驗縱火現場的下屬上前告知衆人,原來他們在大殿焚燒痕跡最重的地方勘驗,經幡與桌椅地板皆比別處燒得更爛更徹底,有被潑油跡象。焚燒物中有一截焦黑的竹筒,是寺廟廚房常備的簡易火折子。

僧人們聽了勘驗結果,群情愈加激奮,念佛堂中吵吵嚷嚷,在慧淨念了一聲佛號之後才安靜下來。

謝殷偷偷觀察那些僧人,所有人都是憤怒而驚詫,也有平靜淡然者,只有站在最末尾的覺明,臉紅若霞,臉上混合着既惶恐又快意等等複雜的情緒。

順天府的人接下來就将查探到的證據擺在了衆人面前:事發前半個月,有人找關系掉到了寺院後廚幫忙打下手,昨晚最後一個打掃廚房的人也是他,而且,他此時身上依然攜帶着縱火的證據。

衙役将覺明押出,展開他衣袖一大片深色污漬,正是昨晚趁衆僧入睡後潑油沾染上的。

覺明好像絲毫不為自己被抓而害怕般,在一衆師兄弟的質問、指責和憤怒的聲讨聲中,他只是臉上懷着惡意而扭曲的笑,直直瞪着前方。直到有人提起那因火災而死的四位僧人時,他的神色才有短暫的放空。

相較于其他僧人來說,覺遠是與這位小師弟接觸最多的了,雖然和他交往的過程中總是朦朦胧胧覺得覺明在隐瞞着什麽,可覺遠向來待他真摯,如今面對最疼愛的小師弟居然縱火間接害死四位師兄弟時,覺遠也一時有點不敢置信。

順天府尹捋捋長須,道,“疑犯覺明,你為何要将地宮中的屍體移動位置,你與那死者是何幹系?”

此言一出如水投油鍋,“屍體?” “官府為什麽之前沒有說!” “地宮都多少年沒有開啓了,那屍體該死了很多年了吧?”

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端坐在蒲團上面色悲憫的慧空瞳孔忽然狠狠一顫,激烈的情緒湧現在了其中。手念佛珠的速度也突然快了起來。

覺明桀骜地昂着頭,臉上帶着一絲似笑非笑,“屍體本就在地宮中,為何要栽贓到我頭上?”

順天府尹道,“你這小和尚,本官又不是說是你将屍體搬到地宮中的,本官是說你為何要将屍體移到地宮門口?”

覺明咬了咬牙,“你怎麽知道的?”

褚徇也十分好奇,“對啊,你怎麽知道的?”

順天府尹看着這位王爺,連忙收起了玩弄疑犯于股掌間的得意勁兒,解釋道,“供案除了滴有蠟油外很潔淨,只在邊緣處積灰,而屍體躺的地方卻有厚厚灰塵。且屍體手中有輕微灼傷痕跡,且為死後造成。死者應是用手抓着還在燃燒的蠟燭靠在供案上而死。”說完又對褚衍拱拱手,“還多虧昭王殿下慧眼如炬,一眼就勘破了真相。”

謝殷感覺自己的腦子毫無用武之地,完全是一個嗑瓜子看戲的狀态,此時連忙問順天府尹,“他把舍利子藏到哪裏去了?”

早在順天府拿定覺明是縱火疑犯的證據時,就已經将他的住處和全身上下搜了一遍,此時只好道,“本官還未從他身上搜出佛陀舍利。”

這時僧人中突然有人大聲叫道,“舍利寶物定然被覺明盜走了!他縱火撬開地宮,肯定是為了來靈光寺盜取寶物!這賊人騙了我們這麽久,還害死了四位師兄弟,官府要嚴懲他,還佛門一個清白!”

這下炸開了鍋,僧人中逐漸有了附和聲。謝殷看向發話那人,不過二三十歲的年紀,長着一雙三角眼,說完這句話之後很快把頭縮回了人群中。

覺遠皺着眉頭看向那人,道,“覺安,你平日便與覺明不睦,何苦在這時候落井下石,何以當自己是佛家弟子?”

覺安臉蹿紅了,臉色十分不忿,但覺遠一向聲望高,他咕哝了幾句沒說話了。

順天府尹道,“這話說得未嘗不是。覺明,既是你縱火開了地宮,不是為舍利子又是為哪般?快快如實招出你将佛寶藏在何處,或許能減輕你的罪責。”

覺明看着坐在蒲團上的慧空,神情慢慢平靜下來,聲音中卻藏着刻骨的狠戾,讓聽者悚然一驚:“我沒有盜取佛寶。我想打開地宮,只是為了地宮中枉死的人。”

謝殷看着衆人,忽然覺得坐在離他稍近的蒲團上的慧空反應很奇怪,剛剛聽說屍體的時候,慧淨與慧善都有短暫的驚愕,只有慧空一直閉着眼睛數着佛珠,嘴裏念經的速度越來越快。如果不是光線問題的話,他的臉色似乎也越來越蒼白。

接着,在衆人驚異的目光中,覺明講了一個故事:三十年前,有兩個至交好友觊觎上了靈光寺的佛陀舍利,有人告訴他們能拿這個換一大筆錢。于是他們在靈光寺附近住了下來,觀察僧人們輪值的次序,畫了詳盡的地圖,終于在一個夜晚跳過靈光寺的院牆,悄悄來到了地宮。那個晚上下着傾盆大雨,掩蓋了所有突兀的聲音,包括開啓地宮門的聲音。沒人知道在地宮裏發生了什麽,只知道後來,只有一個人走出了地宮,而另一個人就永遠消失了。

謝殷在聽這故事的時候就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果然,覺明說完最後一句後死死盯着依舊在閉着眼睛念經的慧空,臉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那個走出地宮的人,就是靈光寺如今的慧空大師。”

……

念佛堂中一片寂靜。覺遠的臉色也變得慘白。

過了很久,僧人中逐漸響起了幾聲議論,“胡說!” “慧空師父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 “若他真的觊觎佛寶,如何在本寺這麽久也沒有趁機盜取?” “慧空師父似乎真的是三十年前來到靈光寺的……”

一向憨厚的慧善也有些懵了,忙叫着身邊的師弟,然而慧空一直在念着佛經。

終于,慧空停下了手裏的佛珠,睜開眼睛環顧一圈,所有弟子都安靜下來看着他。他佛法高深,待弟子慈和,覺字輩弟子幾乎都親近他。

許多人緊張地盯着他,希望他能開口辯駁這無稽之談。

然而事情正往所有人都不願看到的方向發展,慧空最後看向了被衙役押着的覺明,看着那有幾分熟悉的面孔,嘆了口氣,站起身道,“從前預料到有今日時,只當是劫。如今真的來了,才知道其實是解脫。我做了三十年的噩夢,該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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