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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光寺如今只有供和尚用的大鍋飯,所以臨到傍晚,幾人還是下山用的飯。冬月天氣,酒幡挑在巷角,随便走進哪家酒樓都有熱氣騰騰的小火鍋可吃。

謝殷重生前是妥妥的南方人,今次見這一街的北方風情,見到各類從未嘗過的北方糕點和小食便蠢蠢欲動,維持着自己的朝廷重臣(大霧)形象不至于撲到人家攤子前,這就要感謝帶上大理寺小跟班的機智了。

小跟班生性機靈,見自家上司眼冒綠光,一路走一路買了各類花樣不同的小食,等走到這裏最大的酒樓時懷裏的紙包已經抱不下了。

謝殷很想說來來來來給我吃掉就不用辛苦抱,然而瞥了瞥身旁一身貴氣的昭王殿下和“切”了他一路的豫王殿下,輸人不輸陣,目不斜視地走進了酒樓穩穩坐在大堂中。

小二倒了茶水,幾人點了菜,飯桌上便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氛圍中。

主要是這個組合要聊起來難度可能就比篡位成功小那麽一點。

一個滿朝不齒的奸臣,一個奸臣勤勤懇懇的小跟班,兩個和奸臣老死不相往來的親王,加上代溝大如天塹的順天府尹老頭兒。

而數位眼神能吓跑小女孩兒的黑衣壯漢就坐在隔壁。

菜還沒上,連個給尴尬打掩護的方式都沒有。

謝殷少年心性,最受不得拘束,和順天府尹聊不起來又不敢招惹昭王。灌了一杯茶依然饑餓,便随便撿了幾個紙包打開,小跟班包在懷裏還是熱騰騰的,糕點雖不及南方的小巧精致卻讓人十分有食欲的樣子。

謝殷眼巴巴地飛快看了一眼昭王,問道:“殿下……唔”

此問剛出口,謝殷便反應過來捂住了嘴,眼珠子往旁一轉,好在大堂裏人聲鼎沸,他的聲音也不大,應該是無人聽見。“昭公子可要吃……”

褚衍掃了一眼桌子上,又看看礙着他在只好幹流口水的謝殷,臉上突然露出個笑,看得謝殷怔了一怔。

“好。”褚衍應得十分随意,說着便自行拿了紙包,還十分溫和地讓牙都快掉光的順天府尹嘗嘗,弄得後者受寵若驚。褚徇見樣學樣,也不當自己是外人地拿起就吃。

謝殷心說褚衍外表看起來很有距離感,其實相處起來還挺容易的,不知道原主和他結下的梁子深不深,還能不能用自己善良機智兩肋插刀的人品掰回來。

然而沒等他從一笑泯恩仇的美好願望裏醒過來,就發現面前的桌子有點空。視線往上一擡,為什麽吃的都跑昭王那裏去了!

而且……每一個上都被人咬了一口……!

謝殷:“……”

褚衍放下最後一塊糕點,拿起一塊淡綠色的菱花蒸糕,面色淡然十分從容神情又溫和又有禮貌,“嗯……還是這塊最好吃,謝大人要不要嘗嘗?”

謝殷沉默半晌,突然呵呵笑了兩聲,小跟班一眼看見他家大人臉上扭曲的笑,連忙三兩口把自己的蒸糕塞到了肚子裏才放心。褚徇瞪着大眼睛看他三哥,心裏暗暗豎了個大拇指。

謝少卿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才發覺自己想着狹路相逢一笑泯恩仇真的,想太多。

幸好此時小二上菜,否則可能謝殷會餓死一個給他們看。

幾人用飯時還不免想到剛剛在靈光寺中聽到的東西,實在太過詭異,讓他們一時半刻都無法相信。

褚衍就這麽想着,突然想起一幅畫面,看向謝殷。

謝殷感知到他的目光,百忙中抽空從珍馐美馔中拔出頭來,疑惑地看回去。

褚衍微微啓唇,道,“謝侯爺,之前可是看着佛像哭了?”

飯桌上頓時出現了短暫的寂靜。

謝殷的臉一下子蹿紅了,在十五歲之後哭了,還被衆多仇人看見,這大概是他重生之後最想抹去的事。他惱羞成怒,用“我就是哭了你能拿我咋地”的眼神瞪回去,褚衍卻只是垂眸靜思,“難道是佛像的問題。”

·

慧空在念佛堂中講述了一個三十年前的故事。

那時候有兩個青年,是好朋友。其中一個青年的母親病了,據說這種病只有京城的名醫才治得好,他們攢不夠錢,又聽到幾個從西域來的游商說靈光寺的佛陀舍利是無價之寶。若能讓他們帶回西域,不但可以換來白花花的銀子,還沒有事發的風險。

兩人年少無知,當下就被人攪動了念頭。在靈光寺旁住了許久,還接下了往寺裏送菜的活,終于摸清了僧人們休憩的時間和寺廟地形。西域游商教了他們怎麽撬開地宮的門,于是在一個閃電橫貫天空,下着傾盆大雨的深夜,兩人翻過了院牆,摸到了地宮。

他們順利開啓了地宮門,在火折子的映照下,地宮中無數金光閃閃的佛寶充斥着他們的眼睛。然而都比不過地宮中正對門口的,那一尊金佛。

金佛垂眸注視着來人,巨佛像沉甸甸地擋在那裏,帶給人越來越壓抑的恐懼感。在那個地宮中,他們甚至沒有找到放舍利的石函,就那樣漫步目的地轉悠,被無數寶物所誘惑。

其中一個青年拿起一個蓮花臺之後,忽然看到了巨佛向他伸手。他四處慌亂地躲避尋找着同伴,可是地宮中空空蕩蕩的。

他拼命奔跑,卻被巨手拉扯着,而地宮門也在一點點關閉。終于,他拼着最後一口氣跑出了地宮,迎接他的是外面的傾盆大雨和漫漫長夜。

在那樣一個混亂而驚慌的夜晚裏,他做了什麽自己也不記得了。只記得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地宮門已經重新被封死,而自己手上,提着封門的泥漿。

三十年來慧空都在做一個噩夢,那個噩夢中,他不停躲避的“巨手”,是他的摯友。而最後,也是他一點點地,将他的摯友封死在了地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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