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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州不比雲陽鎮類京城風景,卻因着是運河往北的終點,沿途有三個規模宏大的碼頭,南北貨運都得經過這裏,所以雖算不上雍容貴氣,卻也有種土財主後花園的既視感。
這裏有錢人家大都商人居多,沒什麽世家背景,崛起不過運河開辟以來的十幾年,單從州城中檔次最高的飯店就可見一斑。
葛州最大的酒樓門臉上的匾額都塗着一層金粉,往來客官穿綢戴玉個個身價不菲,一張口卻鄉音豪放,行動舉止都透着一股不羁。
謝殷在點着融金暖爐的客房裏對着銅鏡前後照照,小六子身前身後伺候着。衣服是一個面生的近衛給的,謝殷發現十二近衛雖說是陛下賞的,看那近衛頭子顧凜天天和褚衍交頭接耳打小報告的樣子,好像他們實際上是昭王的人。
想到這兒,謝殷不由得滿心慶幸,幸好衛千帶着的人一直隐藏在他們身邊,謝殷本來以為衛千的手下只是遠遠綴在後面,直到到葛州的時候他一直沒看到人影怕他們跟丢有點不放心就發了個暗號,沒想到在碼頭找船時一個穿着短打的碼頭工人竟然暗中聯系了他。
對于這種出乎意料的特工級別的手下,謝殷樂得一天都翹着嘴角。
只是……謝殷掐了掐自己的臉,這條紅疤實在是太過引人注目,雖然說小奸臣在朝三年的形象一直是面具人,但是也難保不會有有心人人把面具之下的特征傳到周省生那裏。
小六子把謝殷衣服的下擺理平,站起擡頭見自家主子照着鏡子一臉悶悶不樂,便恭敬道:“大人可要小奴幫您裝扮?”
謝殷詫異地偏過頭,“怎麽裝扮?”
小六子臉上露過一絲詫異神色,很快消散,他微微躬着身,“大人以前微服私訪,也是小奴幫您裝扮的。小奴會些不入流的手藝,秦管家才準許小奴跟随大人。”
謝殷:“……”謝府裏個個藏龍卧虎666送給你們……
他咳了兩聲,“哦,原來是那個啊”其實并不知道是哪個……“來你弄吧。”
小六子恭敬地應聲。
謝殷坐到太師椅上往後一靠,小六子拿出一塊幹淨的綢布圍着謝殷的脖子繞了一圈。又另拿出好幾個盒子一一打開,謝殷瞥了一眼,是些顏色不同的粉末。
謝殷猜到小六子是準備用這些粉把自己的疤蓋住,但是他的疤并不是平的,而是凸出了一塊,而且顏色十分豔麗,輕薄的東西根本遮蓋不住。
謝殷一邊腹诽,一邊任由小六子在自己臉上塗塗抹抹,他的手法比起平常女子妝容來說十分複雜,似乎還在謝殷的臉上貼了一張薄如蟬翼的皮紙,謝殷看不見自己的臉,只能看見小六子從大刀闊斧變成精雕細琢,拿着一只細細的毛筆皺着眉頭在自己臉上這裏塗一下那裏塗一下,讓他都不由得跟着緊張了起來。
花了半個時辰,小六子才終于用一塊不知道用什麽絲做成的,舒服得不了的布在謝殷臉和脖子上擦了一遍,解下被粉末弄髒的綢布,眉頭松展,“小奴弄完了,請大人看看是否合心?”
謝殷借着小六子的手站起來,被感染得有點期待又有點緊張,往銅鏡照去,雖然有心理準備,心中卻也被吓了一跳。
小六子不知用的什麽東西,竟然完全将那殷紅大疤遮得沒有一絲痕跡,摸上去還是平坦光滑的,經過他的調和,膚色與右臉一致,白皙剔透。
謝殷湊到鏡子跟前,湊得很近才能看出右臉上小小的絨毛左臉并沒有,除此之外毫無破綻。
他照着鏡子,小六子在一旁解說,“這種易容手法并不改變人臉的原本輪廓,所以受到的限制也很少。用的材料都是上好的,并不會對人體有損傷,也幾乎沒有不适的感覺。如果不是大力搓動,沾水量少的話都無需緊張,只是一次裝扮最多能保持兩到三天,随時間推移會逐漸脫落。”
謝殷一邊興致勃勃地摸着自己的左臉和右臉,聽到那句“不能大力搓動”,手上的勁道默默放輕了一些,越看越滿意,越來越覺得小六子這手藝完全可以出去開個專門為貴婦人服務的商鋪,得賺瘋。
看着看着腦海中突然響起剛剛小六子所說的“易容”,不由詫異道:“你還會其他易容的手段?”
小六子道:“大人是說将人臉輪廓改變嗎?這個小奴學過,但是從未用在人的身上。小奴之前所用的材料也對人體有害,能用在人臉而無害的材料十分難得。”
謝殷哦了一聲,又好奇道:“那你之前是用什麽做的試驗?”
小六子笑道:“小奴未進謝府之前,只是一名小小的人偶師。”
這個真的出乎謝殷意料,他想追問又覺得不知道為什麽身上毛毛的,默默咽下了好奇。
忽然門扉被輕輕叩了兩下,頓一會兒,又兩下。
兩人并未去管門,小六子走到窗邊,将窗子悄無聲息地撐開,兩個黑影正站在旁邊小樓的房頂上。
此時天已近黑,雖然街市上依然人來人往熱鬧不消,這裏卻十分隐蔽。
謝殷把一個小包袱塞進自己衣服裏,肚子鼓了起來,順着窗子爬了出去,被一個黑影扶着,回頭一看小六子背着一個大包袱被另一個黑影接住,不由得覺得他倆很像剛偷了一大袋地瓜的小賊,差點笑出聲。
兩名近衛功夫很高,把謝殷和小六子帶到地面上幾乎沒有發出聲響。
正在他們落地的時候,房間門被推開了,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其中一個關上窗戶,另一個坐在太師椅上,端起茶杯,揭下面具,露出左臉上一條殷紅的疤。
·
一無所知的蔡小吏激動難耐地把自己僞裝好之後,看到近衛送來閱後即焚的密信,頓時崩潰。
-為什麽被抛棄的總是我
·
謝殷抱着肚子爬上一輛黑布鑲着金邊貴氣得十分低調的大馬車,這馬車比他們之前的還大一些,躺兩三個人都不用縮腳,後面還跟着另一輛樸素一點但也不小的,裝滿了各種千奇百怪出門要用的行裝。
此次謝殷與褚衍裝作做買賣的兩兄弟,身份是借用的燕南的慕姓家族,慕家本來是世家大族,只不過這三代逐漸沒落,窮得快撐不起世家要的門面來,所以有識時務的慕家子弟開始經商,雖然落了族裏老頑固的面子,卻逐漸開始好轉。
也只有這麽個世家身份才能掩飾褚衍身上那種不識人間疾苦的貴氣。
而兩人所借用身份的兩兄弟确實在半月前從燕南出發,說要南下試試能不能做成煤炭買賣,要是能與官府做成,不但賺錢,而且在赈災上出了力說不定能在上面為慕家掙得獎賞。只要一道聖旨,慕家以後就不愁什麽了。
而此時真正的慕遠慕卿兩兄弟正在京郊一處守衛森嚴的溫泉山莊中,每天看看書泡泡溫泉畫畫美貌侍女,晚上靠着頭讨論昭王殿下為什麽突然要給慕家介紹買賣,盤算來盤算去家裏的姐姐妹妹要麽早已出嫁要麽才不過十歲,殿下應該沒那麽禽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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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殷上車之時顧凜也在馬車裏,近衛頭子正與昭王攤開了圖紙謀劃,馬車裏點了車裏專用的平海燈,只要晃得不是太厲害這燈都能穩如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兩人見到謝殷時都怔了一下,謝殷下意識得意得摸着自己的臉,眉花眼笑。怎麽感覺不過是塗幾層粉,底氣就足了好多。
顧凜很快移開了視線,褚衍透過門簾縫隙看見坐在車夫旁邊平凡至極的小六子,眼眸微眯。
他很快斂了神色,在謝殷還沒反應過來打招呼之前,就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往裏一拉,謝殷差點撲到褚衍懷裏,忙撐住了軟塌。
郁悶地擡眼一瞧,英明神武的昭王殿下笑得怎麽看怎麽像狐貍,用一種親昵得讓謝殷起了一後背雞皮疙瘩的語氣叫道:“卿弟~”
一旁皇家認證的高手顧凜嘴角隐隐抽搐。
幸好臉上蓋了一層粉,謝殷粉底下的臉尴尬得冒着熱氣。
怎麽覺得昭王殿下一笑,自己就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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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殷抽回手摸了摸臉,一臉平靜鎮定地坐在小幾邊,探頭去看小幾上的地圖。
這江南地圖和平常能買到的不太一樣,不光是更精細了一些,地圖上還标注着一些千奇百怪的東西。比如各處礦産風物人口,甚至河流入海口灘塗的歷年變化,而江南巡撫周省生的勢力範圍和各處能探查到的周派官員都用記號做了标記,謝殷發現這周省生的确不是個省油的燈,八年來江南官府逐漸變成鐵板一塊的“周派”簡直是項壯舉。
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後來皇帝派去江南的官員一旦不能與周省生合謀便會以各種方式被架空,甚至被抓住貪贓枉法的把柄貶職罷官,而且證據實得讓大理寺與刑部毫無轉圜的可能。
按理說皇帝想弄人下臺只是一句話的事,自有許多人去為他鋪墊,但難就難在“周派”牽連廣大,想把江南官府全部換一茬難度實在太大,人心易動。
而今年恰逢百年不遇的冰凍災害,若趁着赈災的名義查探,不但能在百姓中得人心,也能堵住悠悠之口。
而地圖上一個叫做“湛原”的地名旁邊被人用筆點了一下。謝殷記得,梁太傅收到的狀紙就來自湛原縣轄治的漁水村。
“殿下你看,”顧凜用手點了點漁水村周圍的山勢,“這村子雖說是湛原縣轄治,從地形看來四周環丘,且上面多有大石,土質并不适宜種莊稼,所以村中人常以打漁為生。由于地形原因漁水村與湛原縣的其他村子之間交通不便,這大概就是漁水村的狀紙能避開官府耳目的原因。”
忙着看地圖的謝殷突然想起什麽,問道,“一個小縣丞,怎麽能把狀紙送到百裏之外京城的?周省生的手下不會這麽弱雞|吧?”
褚衍被他的用詞梗了一下,看着那雙充滿求知欲的大眼睛,難得解釋道,“那縣丞讓一個江湖人送的信,那人有三兩手功夫,只不過還是在出湛原不久就被追蹤了。他藏在貨船上到了葛州,被追殺到京城才攔下官轎,可惜那人傷得太重無法救治了。”
忽然馬車外傳來一聲輕響,黑影一閃,顧凜眨眼便消失在馬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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