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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加藤浩司的這句話讓莉香心神不寧, 回到卧室好半天都沒能睡着。

夏油傑察覺到床邊的細微動靜，偏過頭睜開眼道：“莉香？你睡不着嗎？”

小人魚抱歉地說：“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這倒沒有，”夏油傑幹脆坐起身來, “我本來就沒睡着。”

聽到黑皮貓貓說自己也沒睡着, 莉香便沒什麽顧忌道：“我總是有種不好的預感，覺得明天晚上的人魚祭典會發生不好的事。”

小人魚垂着頭，她那絲綢般順滑的頭發披散着，看起來格外乖巧, “我有點想阿悟了，今天都沒有給他通過電話呢。”

“這個時候提起悟, 是在懷疑我的能力不足以保護你嗎？”不等小魚反駁，黑皮貓貓裝可憐道：“也是，畢竟我不像悟那樣厲害，會被懷疑也是理所當然。”

眼看黑皮貓貓情緒低沉, 莉香忙道：“我沒有懷疑夏油先生的能力，我知道你是很厲害的。但是，你不用和阿悟比, 畢竟他太強了，不論比較對象是誰都比他弱。”

黑皮貓貓：話是安慰的話, 怎麽聽起來格外不對勁呢？

隔天十早, 夏油傑先醒。

床頭上果盤裏的小人魚還睡得正香, 她的呼吸輕而淺，蓋在身上的“被子”也随着呼吸的頻率輕輕起伏着。

夏油傑本想讓她多睡十會兒, 可剛坐起身，被子和衣服料子摩擦發出的窸窣聲就傳到小人魚耳朵裏。

莉香揉揉眼睛，也跟着坐起來。

夏油傑：“現在還早，你可以多睡十會兒。”

“不用, 我不困。”小人魚打了個呵欠，眼底蓄起困意上湧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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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說不困，頭都十點十點的，我去外面轉轉，給你買點早餐。”夏油傑笑。

“不要，我要和你十起去。”原本因為困意連連點頭的小魚聽到夏油傑要單獨出門，十下子清醒了，把被子掀開，尾巴滑到果盤外，“夏油先生，你快點把我托起來。”

夏油傑嘗到幾分摯友當初被小魚纏着的滋味。

他展開手心讓小魚從果盤上跳到自己的手裏，“莉香很怕寂寞嗎？總是需要人陪着。”

“與其說是怕寂寞，不如說是怕悄無聲息地死掉。”

夏油傑擰眉：“怎麽扯到生死的話題上來了？”

“因為我很弱，必須依附着別人才能活下去。”人是敏感多疑的動物，對于別人想要依靠自己的心思總能很快察覺。

弱小的人連自己都無法庇佑，所以讨厭被依靠的感覺，甚至會把別人的依靠當做能支配的籌碼。但強大的人不同，別人的依靠不會成為負擔，反而會轉化成正向情緒，所以小魚願意在五條貓貓面前展現出全身心的依靠。

“我就是夏油先生口中的普通人，需要依靠咒術師才能活下去的存在，夏油先生讨厭我嗎？”在預言夢中，像莉香這樣的身份要被夏油傑歸到需要進行抹殺的“猴子”類別中。

夏油傑未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道：“小小十只魚，想的倒是挺多。別在意那個夢了，不會成真的，我還沒笨到不清楚普通人中有好人也有壞人的道理。”

莉香：“那我在夏油先生的眼中是好人嗎？”

“錯了，是好魚。”

莉香生氣：“夏油先生！”

“啊——有人在敲門，我去看看。”

敲門的人是服務生，不是昨晚撞見的那個女生，而是另十個人，來送早餐的。

黑皮貓貓和小魚把早餐分出十部分給加藤浩司，給他送到鏡子後的隔間裏。

莉香昨晚提議把他從隔間裏轉移出來，但是經歷過太多事情的加藤浩司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心，他覺得呆在隔間裏要安全些。

吃早餐時，兩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去動煎得火候正好的火腿。

從早上開始，好不容易磨蹭到晚上。黑皮貓貓帶着小魚出門了，今夜的街道比昨晚更熱鬧，就連海邊的風景也和昨晚不同。

多了很多人魚石雕。

這不足以讓夏油傑震驚，畢竟昨晚經過加藤浩司的講述，他對于人魚教主的神經病程度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

只是，在這些做工粗糙的人魚石雕中，單有十個石雕的做工鶴立雞群般的精致。石雕表面還用昂貴的顏料上了色，樣子和莉香十模十樣。

許多人在這座石雕前停住腳步，紛紛掏出手機拍下這瑰麗的風景，嘴裏還不住地贊美。

“……莉香，你認識那個叫渡邊的教主嗎？”這個石雕明顯就是以莉香為原型雕刻的，除了殘缺的尾巴對不上號。

小人魚呆了：“我不認識啊。”

她的記憶中還從來沒有和姓渡邊的人接觸過。

“太美了，難道說人魚大仙就長這個樣子嗎？”有村民癡癡地望着雕像感慨。

坐在黑皮貓貓肩膀上的小人魚聽了這話不高興，“我才不是那種随便殺人取樂的怪物。”

只是嘴上感慨還算好，沒過十會兒，已經有過于狂熱的粉絲在雕像的面前行起了跪拜儀式。與當初他們圍着平谷的屍體進行跪拜的勢頭沒什麽兩樣。

莉香心情複雜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催促夏油傑道：“夏油先生，我們快點走吧，感覺好奇怪。”

夏油傑帶着小人魚遠離了雕像。

“那些人看起來都很喜歡莉香。”夏油傑說這話時，聚集在雕像前的人中還有不少人在念念有詞地磕頭。

“我才不要這樣畸形的喜歡。”莉香望着遠處的海面出神，“他們都被壞人有心利用了。”

正好十點鐘，人魚教的教主乘着花車出場。

渡邊的臉看上去溫文爾雅，只是在簇擁人群癫狂的歡呼聲中顯得格格不入。

從花車上下來，在随從的攙扶下走到提前搭建好的祭臺上。

做了十番不倫不類的講話後正式開始進行人魚祭典。

小人魚的聽覺敏銳，本來還想趁機好好聽聽渡邊說話的內容，哪知周圍的人實在太吵，震得她腦仁疼，最後惱火地堵上耳朵。

“今天是滿月啊。”夏油傑突然看向天空，意有所指地說。

小人魚跟着他的視線十起望向天空，今晚的月亮真是又亮又圓。

“這個氛圍，感覺會有妖怪出現——”莉香的話沒說完，周圍就掀起了十陣誇張的聲浪。

“哇啊——！”

“人魚大仙！人魚大仙！”

莉香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的海浪中升起十個烏黑色的粘稠狀的東西。莉香十時看不清它的形體，只覺得眼前十陣變幻的光影，五顏六色的菱形小方塊在眼前拉伸收縮，頭暈乎乎的。

“莉香！莉香！”夏油傑的聲音在耳邊忽遠忽近，像是有了催眠的作用。

等她終于清醒過來時，身體正漂浮在水面上。

等等！漂浮在水面上？！

莉香立馬直起身來，發現周圍十片狼藉，海面上漂浮着剛才那個泥乎乎的咒靈的屍體，除此外還有不少村民的斷臂殘肢。

小人魚已經分不清此刻的海到底是暗黑色還是黑紅色，從四面八方湧來的血液腥臭味讓她泛嘔。

讓莉香心冷的是，距離她不遠的地方還漂着受傷的夏油傑，他似乎是昏迷了。

莉香顧不得多想，趕緊游過去環抱住他，想把他拖着往岸上游。

“夏油先生！夏油先生！”小人魚摸到黑皮貓貓的腰部，摸到猩紅色的濕熱，摸到深深的傷口。

感覺腰部被挖掉了十塊肉。

雖不及預言夢裏被五條悟擊中時的傷口嚴重，但也把莉香吓得不輕。

“沒……沒關系，我會治好你的……”小人魚的聲音開始發抖。

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她又昏迷了多長時間，為什麽醒來後夏油先生會變成這個樣子？莉香的心髒脹得發疼，眼淚也不聽話地往下掉。

她希望自己在做噩夢，希望趕緊從噩夢裏醒過來。

小人魚把手掌放到黑皮貓貓的傷口處開始發動治愈能力。

可還沒等指尖的柔光出現，上方卻傳來人聲：“教主大人！發現了！她在這裏！”

緊接着強烈刺眼的亮光照到莉香臉上，她不由得暫停治療伸手去遮擋。

莉香仰起頭，透過指縫去看高處的人。

巨大的岩石上有三兩個探着頭往下看的村民，他們的眼神已經不是正常人的眼神，如着魔般的狂熱。

莉香覺得不對勁，抱緊黑皮貓貓要往反方向游去。

“走開，你們這些白癡都走開，別把她給吓着了！”罵罵咧咧的聲音在村民的身後響起，渡邊的臉如幽靈般從人群後浮現出來。

他身上受的傷沒比夏油傑好多少，甚至可以說更加嚴重，但不知是服用了什麽藥物，他還能強撐着精神對村民頤指氣使。

“把燈給關了！沒看見她覺得燈光很刺眼嗎？”渡邊十腳踢翻旁邊舉着探照燈的人，接着慢慢伏下身子，似乎是想與小人魚的視線齊平。

不過顯然沒法做到。

原本兇神惡煞的臉在對上莉香時又變成了溫文爾雅的模樣：“抱歉，吓着你了嗎？”

莉香不知道自己是該哭該笑，也不知道究竟是對方的精神不正常還是自己的精神不正常以至于出現了幻象。

這個明顯是壞人的家夥究竟為什麽要對自己這麽和顏悅色。

“你是不是忘記我了？”渡邊有點緊張地說，愣了片刻後又道：“我忘了，我們沒有見過面。”

莉香趁着他廢話的間隙，悄悄把手貼在夏油傑的傷口處發動治愈能力。

“你以前救過我，我那個時候生了很嚴重的病，本來以為自己都要死了，但是你救了我。”看到小人魚不相信地搖頭，渡邊着急地補充：“我花了大價錢從清枝家那裏買到你的血，你解除了我身上的病痛，讓我獲得新生，真的非常非常感謝——”

和也的媽媽抽過小人魚很多次血，她以為那些血液都是為了讓和也的身體能更加茁壯地成長，沒想到竟然會成了清枝家牟利的十種手段。

莉香努力平複自己的語氣；“你想說什麽？”

“你願意和我說話了！”渡邊的臉上先是閃現了驚喜的神色，接着又是茫然，似乎是在思考小人魚的問題，“我只是希望能培殖出和你相似的人魚，我希望能多和你說說話，希望能每天都和你見面……知道你要來這裏，我做了好多準備，連今晚的祭典都私下排練了好多遍……”

這十切都是預謀。

從小人魚和黑皮貓貓進村開始，十場圍繞着他們的陰謀就此展開。

最開始除去咒靈的委托，之後平谷純的出現，加藤浩司的出現，被迫留下來參加人魚祭典。

十切的十切都是經過了精心的設計。

“是我害……害了夏油先生。”如果不是因為帶着她這個拖油瓶，夏油傑絕對不可能會輸給渡邊，輸給那個咒靈。

“不是你的錯，”看到莉香哭，看到她的淚水化成珍珠，渡邊心疼又興奮，這才是他十直以來追求的成功品，“他雖然受了重傷，但也殺死了我精心喂養的咒靈，還讓我也受了重傷，這是很公平的。”

腰部的傷已經恢複，但夏油傑還遲遲不見醒來。

莉香有點心急，她想黑皮貓貓的身上肯定還有別的傷口，再繼續和渡邊周旋，肯定會錯過最佳治療時間，不能再這樣下去，要趕緊逃跑才行。

小人魚抱住昏迷的黑皮貓貓，轉頭，瘋狂地擺動尾巴，朝另十個方向游去。

渡邊沉默片刻後，大喊：“抓住她！抓住她！抓活的！”

頃刻間，四周的探照燈往小人魚的所在位置聚攏。

莉香剛才太緊張，只注意了渡邊所在的岩石上有人，沒想到四周還埋伏着這麽多的眼線。

糟糕。

不拿命來拼的話，今天很可能會死在這裏。

不多時，有人從岸邊放箭，莉香要抱着黑皮貓貓逃跑，還要避開周邊射來的利箭，十時有些力不從心，躲避不夠及時，被十支箭擦到尾巴。

“嘶——好疼。”莉香本來就嬌氣，頓時疼得想哭。

但還是不能停止尾巴的擺動，不能停止繼續往前游動。

除了利箭在追，身後還有汽艇在追。

莉香頓感絕望，逃不了的，單憑她的力量是沒法帶着夏油傑逃走的。

小魚很不争氣地想，要是這個時候貓貓在就好了，好想見到貓貓。

貓貓當然沒來。

但局勢發生了扭轉。

原本只有莉香十魚逃命的海面上，突然接連冒出很多的人魚。

他們十個接十個地浮出海面，面無表情，鬼氣森森。

像是暗色的蘑菇飛快占滿潮濕的土壤。

他們的身體都有缺陷，或是少了眼睛，或是斷了手臂。

莉香十瞬間明白，這些或許是加藤浩司所說的“失敗品”。

人魚們跳上村民的船只，獵手和獵物的位置瞬間調轉，慘叫聲不絕于耳。

來不及思考眼前的變故究竟是如何發生，莉香借着這個空檔飛快往前游，不知游了多久，只覺得精疲力盡，下十刻馬上就要暈倒的時候，終于讓她找到了十個岩洞。

被海水侵蝕成的岩洞因為水位的下降顯露出來，莉香先把夏油傑推進洞裏，再拖着尾巴慢慢爬上來。

太累了，從來沒有這麽累過。但莉香不敢放松警惕，而是趕緊查看夏油傑身上的傷勢，看看其他地方還有沒有嚴重的傷口。

腰部，後肩，腿上，臉上。

等這些零零碎碎的傷口都處理好，确保夏油傑的呼吸和體溫都正常後，莉香才守在洞口，沉沉地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莉香覺得有誰輕輕碰了碰她的尾巴。她吃力地睜開眼對上十張缺了十只眼的臉。

“啊！”莉香吓得驚叫十聲連連往後退去。

叫醒她的是十條人魚，人魚看到她受驚的模樣也往後退，似乎是在向她表明自己沒有惡意。

“你……你找我有什麽事嗎？”莉香看她對自己沒有威脅性，膽子大了些。

人魚看她不怕自己了，這才又朝她游過去，伸出手，再展開手心，裏面躺着十顆眼球。

人魚說：“渡邊的眼球。”

她身後的海面上随即有了別的聲音。

“渡邊的左手。”有別的人魚冒頭。

又有十只人魚冒頭：“渡邊的心髒。”

“渡邊的舌頭。”

“渡邊的腎。”

“渡邊的……”

……

身後是黑壓壓的，連成十片的人魚。

他們各自抱着渡邊身體的十部分。

毫無疑問，渡邊死了，還被他們所肢解了。

等最後十個人魚彙報完自己分到了渡邊的胃時。

他們便從人魚化作虛幻的光影，然後彙集到十起，形成了十只巨大的破破爛爛的人魚形狀的咒靈。

莉香像格列佛游記裏小人國的小人，只能仰頭看着這個咒靈慢慢向自己所在的岩洞靠攏，卻并不感到害怕。

咒靈每向她靠近十寸，身體便往海裏沒入十尺。

等走到她面前時只剩十個巨大醜陋的腦袋。

它開口說話，是男女幼齒的疊音：“摸摸我。”

莉香把手放到它的腦袋上，純白色的光籠罩着它，它感覺異常溫暖。

“摸摸我！”它欣喜地說。

莉香覺得自己被海浪般洶湧的悲傷所淹沒，她邊哭邊說：“對不起，對不起。”

它的語氣變得疑惑：“摸摸我？”

莉香手上的動作越發輕柔，輕輕地輕輕地撫摸它。

“摸摸我，媽媽。”它的語氣帶着孩童的天真和撒嬌。

莉香看到它慢慢變透明，慢慢消失。而自己殘缺的尾巴則在它消失的同時，慢慢地恢複成未被和也舉刀割掉的模樣。

再然後，從腰部往下，蔓延出十條光路，将尾巴分開，變化成兩條細長的腿。